論詩歌的社會性

◎◎◎兼論其社會功能

  文學與社會的互動關係是復雜而多樣的,也是自古以來無數文學家、文學評論家、哲學家、美學家、文藝理論家所深切關注、亟欲理解和闡釋的重要課題。□

  社會早在文學產生之前即已存在,無論如何,文學無法脫離社會單獨生存,文學家無可避免地要生活在社會裡,為它所制約、限制和影響;同樣地,文學家也一直努力去反映各種不同的社會表達、解釋,甚至嘗試透過大學來改變社會的一些弊病、風氣、或是改造社會。在許多文學作品中,我們看到社會鮮明生動地存活其間,我們因而了解不同時代不同民族各種不同的社會樣態;而在作品完成後,文學更需要社會,因為只寫給自己看,沒有讀者、沒有被閱讀、被接受的作品,很難讓人承認它是文學。□

  如此密不可分的文學社會關係,一直讓古今中外的文論家深深思考。是社會影響文學還是文學改變社會?文學到底有什麼樣的社會功能?文學是否應該具有社會功能?社會變遷又如何改變和影響文學的潮流和發展?有關文學社會互動關系的思想,很早即已散見於古代中外各種文藝理論、美學、哲學的論述中。一般的文學理論都以為,在各種文體中,以小說和戲劇包含和呈現的社會性最為明顯和強烈,散文次之,而詩歌,因其獨特的文學形式,篇幅和語言精致的要求,批評者通常都會將注意力集中在詩的藝術性而少關注到其社會性。但事實上,在中國傳統的文學批評中,由於詩歌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文學的主流,因此,詩歌所受到的文學社會互動的關注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在《論語•陽貨第十七》中,孔子非常明白地指出詩三百的社會功能:‘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荀子在〈樂論〉中談過樂的教育作用:‘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同時還提及雅樂和邪音之別;同樣的論點也出現在《毛詩•序》中:‘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又說:‘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禮記》中〈樂記〉討論這音樂與政治的關系:‘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也論及音樂能促使人民歸於正道的作用和影響。《毛詩•序》直接采用這些觀點來論詩與政治的關系及詩的社會功用:‘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及‘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從這些引文中,我們可以得知,在中國古代藝術文學論中已非常注意到文學與社會之間的影響,一方面說明詩、樂的感化、教育和改變社會風俗的特別功用之外,一方面也闡明詩、樂與時代的關系,突顯詩、樂與社會的互動關系:在不同的歷史、時代、社會背景之下,詩、樂會有不同的表達;相反的、政治、禮儀、風俗也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藝術文學的創作。在我國古代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的巨著如劉勰的《文心雕龍》中,亦有文學社會關系的討論。劉勰生長於駢儷聲律初盛時代,文學發展趨向追求形式雕琢之美,相對的就缺少了人生社會的內容。劉勰一方面主張文質並重,更一方面認為文學發展中的種種變化,諸如文質的變遷、作風的轉變等,作家本身的才性固然是決定的因素之一,但最主要的還是由於外在的社會環境所影響。他在〈時序〉篇中談到政治、宗教、學術、風俗等因素對文學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力,在〈物色〉篇中還指出氣候時令與山川風景等這些自然環境對作家的創作動機、作家個性與作品風格的形成都有不可忽視的力量。此外,鐘嶸在《詩品》中進一步地指出個人境遇和特有的生活環境對於作家個性的塑造、成就的高低和作品的風格等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力。至唐代,杜甫經由個人生活實踐而創作的現實主義詩歌;白居易主張利用文學來改良社會人群,傳達民意,抨擊腐敗政治,強調文學的教育的社會功能,譏評六朝文學為‘嘲風雪弄花草’而特別推崇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以上這些論點,都是特別強調詩歌(文學)的社會性及其社會功能。□

  台灣四十多年來,在詩歌方面的努力和發展是令人感動和欣慰的。不過,我們也曾經歷過詩歌與社會脫節的階段。早期因整個大環境的影響,許多詩人在創作時不能暢所欲言,只好改以晦澀難懂或是造作雕琢全無內容的面貌出現,曾令讀者不知所雲,望而生畏,譏為夢囈。所幸這種情形隨著時代社會的進步而改善了許多;最近十年來教人看不懂的詩固然還有,當然難免也有些因過於強調社會性而疏忽了藝術性,但整體而言,大部分的詩都是關切社會、關心世界、關懷全體人類以及我們所居住的地球,而又能夠同時在注意到社會性之外也講求詩歌的純粹性和藝術性:表達的技巧、詞彙的創新、意境的突破、意像的變化更新等等;在形式和內容兩方面都有相當不錯的新意和表現。□

  因此,詩歌如果過分追求藝術性而缺少社會性,作品固然精美巧妙,但很可能會因脫離社會而顯得過度空靈飄渺,缺乏‘人’味;不過,如果太專注於社會性的關照,反過來疏忽了藝術性,也同樣的令人覺得乏味,不願閱讀,寧可翻查資料記載或時事報導更詳盡真實些。最理想最高境界的詩藝,應該是在關懷社會,關心人生的同時,也能兼顧到詩歌的藝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