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似故事

  昨日、今日、明日。去年、今年、明年。上世紀、本世紀、下世紀。你周圍、你眼前、你頭上、你腳下。多少人、多少景、多少物、多少事。戰火為你紋身,和平要你等待。愛情、親情、友情;激烈、溫馨、雋永;糾紛、成功、失敗。

  《故事故事》就是如江似水,永不停息,在你每日生活、所處環境、異地流浪、孤寂旅途中出現、激盪,讓你欣喜、教你哀傷;曾是那時當下的難忘,隨後沁入記憶成為永駐,一個故事之後的又一個故事。

  輯一說的故事與飲食有關,大部分以食物本身的文化及其特色、或與你曾置身其間的場域為主;例如〈故事故事〉就是阿拉伯菜couscous音、義的音譯。除菜餚、食材、色彩、滋味、做法以外,呈現的還有自幼與你不時一起流浪的女兒,在多少異鄉城鎮,尋覓當地種種可口食物的心境。畫面停格、心情漾動,異國風情總以半歡樂、半落寞,既浪漫又哀愁的混合融入你們母女的生命中。

  〈完全發酵〉訴說你與普洱自小至今的相識相知:喝普洱已經不只是喝茶,而是向童年、少年、中年、家庭、雙親和兄弟姊妹、友人共同度過的美好歲月之敬禮和回味。而父親做的各式客家菜、潮州菜、廣東菜,母親做的越南菜、釀的酒和椰子醋,過年時全換上法國Limoges產的精緻瓷器餐具、水晶杯,一株高大的鵝黃色梅花典雅綻放、清香滿室,漾滿你腦中心底。

  有幾首以法文為篇名,是標誌著不同民族的不同文化、不同思考,例如本是苦苣的Endive,華人的中文偏要叫「甘苣」、「天香菜」或「吉康菜」,去苦取甘、吉祥美麗;色香味音均嬌嫩欲滴的Framboise,中文叫「覆盆子」,在發音上較聽不出那份鮮嫩誘惑,兩種不同發音之間的差異教人驚訝;Tilleul的柔音及其芬芳安神在「椴樹花」中較難想像,台北有些咖啡館管它叫「菩提葉」,也不知是否無錯。至於Pistache,原本貌美勝花、嬌美無比,桃紅色外衣裹著嫩綠清脆果實,但中文偏喊成「開心果」,是已烘烤過面目全非的零嘴,音與義似乎有段距離。「Bunta」兩個越南文字所包含之鄉情、感情、親情及其深意,無法以中文替代。〈朗讀〉紀念彭邦楨先生。〈彷彿雲煙〉是在彷彿的流光裡深深的感慨與追憶。〈分子料理〉和〈分子廚藝〉寫於「分子料理」最火紅的解構與重構;〈當乾肝如願潤圓〉則是廣東飲食文化中粵語堅持的意義特色。而〈酒〉正是愛情某種氛圍下的絕美詮釋。

  輯二前幾首書寫與女兒一起漂泊的部分畫面:中秋月色、豎笛和歌聲揚起於異鄉,思鄉的心境總永遠晃漾,即使秋夜、即使元宵。有些是離鄉前後童年至今、繁複時間隧道裡的前進或恍惚。另幾首則是描繪不同花種在不同時空的特別意涵。

  輯三是東西南北飄蕩足跡較深的部分留影。你自幼喜歡單獨到處去,喜怒哀樂唯有自己體會,寂寞與無奈似乎總是最終結局。

  輯四裡阿拉伯春天茉莉花革命之變色與傷亡,早就遠遠超出受傷的心所能負荷的重量。你曾於1985年從伊斯坦堡歐洲那岸,搭乘當地的客運,花了三十四個小時的路程,才抵達敘利亞的ALEP城,醉於整個敘利亞之歷史古蹟之中,尤其Palmyre沙漠的茫茫裡。2001年,七月底,你攜帶九歲的女兒,歷經困難,再次欣賞闊別十六年的敘利亞文化,女兒和你一樣,在42°C的夏日裡,與母親體驗另一種風情。然而,2011~2012一年多的日子裡,整個敘利亞只有烽煙、炸彈、槍砲、死亡和破滅摧毀,那年在土耳其敘利亞邊界耗去幾小時等待入境的地方,已駐滿身心空蕩無依的難民;你從十字軍東征城堡頂上指給女兒看,八公里外就是黎巴嫩的貝魯特,如今也因難民的湧至發生種種衝突狀況。2012年夏日,你在巴黎近一個半月,天天盯著電視、天天搭21路與27路公車,在Feuillantines站,凝視對面「大馬士革玫瑰」餐廳,尋找變色之後的各種可能。十月前後,ALEP已淪為死城。全球多少地區永遠都正在上演那無法抹滅的、如同越戰的夢魘,在漫長的數十年歲月裡都如昨日一樣,以這般那般魔鬼樣貌與名字,凌遲你。

  1966年於西貢完成的作品,就可以看出「死亡」在你年輕時即已開始糾纏不清。貓王和麥可傑克森在不同年代賦予你的印象和影響,以及政治人物非常可笑的種種話語與言詞。

  輯五正是1997年至今在此處在他處經歷過的大大小小故事:快樂的、感傷的、永遠深陷其中的困境和糾葛、有意象與無意象的時空。詩作、時局和環境不停地在關鍵時刻呈湧關鍵情、事、物,你試著以短短的幾行表達長長的意涵。

  歡笑與眼淚、出生與死亡、戰爭與和平、美食與飢餓、獲得與消失、結構與解構、虛有與實無,都會從尚未發生、等待發生、正在發生、已經發生、結束發生……那樣子一直從當下駐入記憶,成為每個人心中、腦裡、嘴上、筆下,如水永不止息的故事。

  故事若約,水似故事。

 

                                                   台北  2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