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没有將友情淡化

   

    在中國經濟改革開放的早期,我公司在上海有個「補償貿易」的項目,和中國紡織公司上海分公司合作生產熱溶領襯布。中國派出技術小組前往加拿大作技術交流,由我負責在滿地可接待他們。

    當年George剛從大學畢業,在Dominion Textile公司任職。他是馬達加斯加華僑,在毛里求斯曾經讀過四年英文,能說流利的法語和略帶順德口音的廣東話。公司派他充當翻譯員,協助我接待上海來的客人。這是我初次認識George,以後來總公司公幹都盡量找機會與他見面。雖然不算深交,但他對我非常熱情誠懇,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妻子Marie Claire是土生土長的毛里求斯華僑,到了加拿大才與George認識,志同道合,成為終身伴侶。

    由於所屬部門不同,我與George在工作上没有任何聯繫,我們的交往都是屬於私人性質的。他打得一手好網球,我曾與他較量,不過敗陣居多。他也熱愛高爾夫球,是個高手。夫唱婦隨,Claire也喜歡這項運動。如果有機會與他們在球場上切磋,相信會得益不少。

    退休後我移民到多倫多,曾經到滿地可觀賞網球賽,趁機拜訪過GeorgeClaire,還見過他們的兒女。殊不知一隔便十多年,他和妻子也相繼離開工作單位,開始享受退休的生活。George一直在紡織界工作,得到僱主的重用,功成身退。他鼓勵兒女向外發展。兒子在大學畢業後繼續往北京大學進修,後來又到上海工作了幾年,精通英文和法文,普通話也說得很流利,成為外貿企業渴求的人才。女兒不甘後人,應邀到孟加拉工作。George對我說,他希望兒女遠走高飛,不想他們過分留戀加拿大安逸的生活。他不是說說便算,而且身體力行。退休後,他前往孟加拉協助一個廈門來的朋友擴展生意,非常成功。現在由兒子接手,希望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份高瞻遠矚,和一些目光如豆的香港人,他們連越過深圳河也不曾想過,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我這次去滿地可的主要目的是探望患了癌病的舊老闆,也順道去拜訪GeorgeClaire。來到的一天他們便邀請我們到一家叫Bonaparte的法國餐館吃法國餐,盛情難卻。在柔和的燈光下,一邊品嚐佳餚美酒,一邊訴說別後多年各自的經歷。他拿出一封十一年前(2007) 我寄給他的信,顯示歲月的無情,不經不覺我們都老了一些,但我們的友情卻歷久常新。我問可否讓我重看一遍,他說當然可以。內容其實都是一些閒話家常,没有什值得保留的東西,但那封信卻被完整地保留下來。這份重視,這份真情,非常難能可貴。

    意猶未盡,第二天晚上,他們又邀請我們到府上作客,由Claire親手下廚,中法合璧。飯後還加插了觀賞煙花的活動,移師到市中心一個朋友家,登上頂層,一邊品嚐美點,一邊喝紅酒,遥望煙花表演,盡興而返。

    自問此生平平無奇,George卻識多見廣,事業有成,家庭美滿。有他這樣的一個朋友,三生有幸!

                                

2018/8/3 黃啟樟

 

 

●探病的經歷

 

    當我們知道親人或好友患上癌症時,該如何作出反應呢?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往往會因人而異,也會因病情的嚴重性而作出適當的調整。

    兩年多以前知道舊上司Bill患上了前列腺癌,是他親自告訴我的,表示他對我信任,知道我不會隨便宣揚。很多人對自己的健康情況守口如瓶,不願將秘密告訴任何人,恐怕一傳十,十傳百,成為街知巷聞的「八卦」新聞,卻於事無補。

    當我接到這個壞消息後,除表示婉惜之外,希望他能夠及時得到適當的治療,吉人天相,早日康復。我們一直保持聯絡,並打算抽空前往滿地可探望他。除此之外,我沒有作出一些不必要的反應,也不多提問醫療的進展,一切由他自發告知我最新情况便算。

    去年六月我不幸遭遇車禍,肋骨受傷,行動不便,滿地可探病的計劃因而被擱置。今年初我的右膝蓋突然發痛,連續幾個月都沒有停止過,探病計劃又一再被推遲。與此同時,我知道Bill的癌病開始惡化甚至失控,癌細胞已擴散到骨骼部分,要接受放射性治療才可減輕其痛楚。我有點自疚,如果還不趕快去探望他,尚待何時呢?

    於是不顧一切障礙,坐言起行,在妻子陪同下我終於在八月一日親臨上司府上探訪了這個久違的好友。其實在我們起程那天,他曾來電話兩次,要我取消計劃,只因我在公路上開車不便接聽,所以得不到這個訊息。原來醫院臨時安排了額外一次放射性治療,剛好就在我們約定見面的一天,他不想放棄也得放棄。

    Bill看見我們時,雖然滿面笑容,卻掩飾不了被病魔纏擾多年的疲態。我扶他從臥室來到客廳,坐下。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一改常態,滔滔不絕地向我們訴說過往幾年發生的事。提得最多的是一個由他協助從四川移民到加拿大的年輕人。這年青人很求上進,勤奮不懈,終於成為一家大學附設病理實驗室的主管,而且待人忠誠,不忘Bill對他的恩典。每天都會抽空來為他炊煮,清潔居所,陪他看病,與Bill的親生兒子分擔照顧病人的責任。

    我提醒妻子不要拍照,因恐怕Bill不想以目前的狀態出現在鏡頭前。我一直留意他的神情,不想留下太久,恐怕他會疲勞過度。我記得他曾經說過:接受放射性治療後會很疲倦,奄奄欲睡。妻子卻依依不捨,想留下與他多聊一陣,恐怕以後機會難逢。我雖關心,但避免問他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効勞,其實愛莫能助。很多癌症病人對此一問很敏感,除了「還我健康」之外,什麼幫忙都於事無補,或會產生反效果。

    我一直保持着一個「忠實聽眾」的角色,少問多聽,況且也不知道該問什麼才不會出錯。看樣子,Bill的病情已到達末期,非常嚴重。我想不到該怎樣安慰他才好,臨別前我們緊緊擁抱了他一下,說聲「後會有期」便黯然離開。

 

2018/8/6 黃啟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