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台上的男子(西貢詩抄)

 

從血中嘩然站起——

今年,他才十九歲

 

他被抬了進來

他很疲倦而且沒有音響

白被單下面

他萎縮成一個字母

有些東西突了出來才叫做眼睛

手掌推向下午三點鐘的位置

突然,唯一的一只腳垂了下來

水獺般滑入池中

而目光被人搓來搓去

搓成一條乾涸了的

 

(白色在吵鬧)

 

十九歲的男子裸成一匹雪山的豹

白色的淚煮著白色的鄉愁

薛平貴遠征番邦一十八載

雨季中,十九歲的臉

一夜間皺成裱糊店牆上的那幅山水

而十九歲的體內

有金屬輕嘯

他是一條把額角猛向岸上撞的船

桅頂上,那顆星頓然離了方位

退潮的灘上

天空側著身子行走

吐著白沫

 

(白色在吵鬧)

 

手術室中

三個軍醫在研究

一把刀子劃過密西根湖

浪高幾丈?

葡萄糖與B52

麻醉劑與輕機槍

一開始

他便選擇了這張窄窄的床

 

(白色在吵鬧)

 

十九歲的

男子 掌中躍動著一座山的

男子 血管中咆哮著密西西比河的

男子 胸中埋著一尊溫柔的炮的

男子 嚼著自己射出去而又彈回來的碎片的

男子 他已改名叫不可能

男子 今年才十九歲

手術台上

十九歲的男子

脫下肌膚

赤裸而去

 

(白色在吵鬧)

 

從酒吧到散兵壕

從太平洋到太平間

他來了,白盔白甲白戰袍

十九歲那麼帥的男子

那麼年輕的一株加利福尼亞的紅衫

十九個年輪上旋著一支青色的歌

  十九級上昇的梯子

  十九只奮飛的翅膀

  十九雙怒目

  十九次舉槍

僅僅十九歲的男子十九歲時就那麼走進另一個

  人的體內

去尋求結論

而結論是——

手術台上躺著

十九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