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型之戀

 

在我的燈屋裡,唱盤旋出螺旋型的年輪:樂音旋成螺旋型的心靈世界。螺旋型,深且看不到底:進去,也不易出來。所以,螺絲釘便是屬於那種堅定與釘了而不易拔出來的東西。而這種戀,究竟是屬於那一種戀呢?是對愛人、對生命、對整個世界與宇宙之存在嗎?都任你去想吧!

 

門窗緊閉  示以堅然的拒絕

簾幕垂下  完成幽美的弧立

外面是消失在遠方的風

裡邊像波流涉及岸

全然絕緣後的觸及

是驟然在空氣中誕生的鐘之聲  電之光

 

這一塊純美的空間

養一林鳥聲  著滿天雲彩

 

在目之外  座標之外  門牌之外

被鑽石針劃著大理石與水晶的紋路

  連耶穌的芒鞋也不知它通往那裡

透明似鏡  光潔似鏡

我便愛人般專情  順著旋律的螺旋梯

  跌入那把握不住的迴旋的傾向裡

直至心抓穩了那快活的死  我方醒來

鳥目醒在一樹綠色裡

一幢別墅坐著夏日明麗的花園

讓那光輕輕地從葉縫裡灑下來

讓那景靜靜地風景著視境

讓那聲無聲地在那聲裡迴響

我已感知那靠岸的汽笛聲

探視的眼神沿著紅氈巳找到那顆鑽戒

怎樣也流不盡葡萄園裡的甜蜜

  看不停噴水池裡的繽紛

  拾不完睡嬰醒時眼中的純朗

驚喜得如水鳥用翅尖採摘滿海浪花

滿足得如穀物金黃了入秋的莊園

當音樂的流星雨放下閃目的珠簾

世界便裸於此  死心於此

  像含情的眼睛裸在凝望裡

    綠蔭死心在光與葉交纏的林中

多麼豪華的幽會

在凱撒與上帝都缺席的那次夜宴裡

我輝煌的神  以我的眼睛為座椅

電唱頭不停地啃著唱盤裡不死的年輪

一顆螺絲  為掛牢一幅畫在心壁上而鑽出聲來

一個渦漩  為扭斷鐘錶的雙槳而旋轉的不停

沉靜的光流  自燈罩下的斜坡滑下

我的臉容是一塊仰首在忘懷河上的岩石

透明似鏡  光潔似鏡

收容一林鳥聲  反映滿天雲彩

划入眼睛的藍湖

燈入罩  臉罩紗

景物以乳般的光滑與柔和適應我的視度

 

迴旋樂以千槳搖不醒我的醉舟

圓舞曲盪水波成圈  繞花朵成環

我便昏倒在那看不見園也看不見瓜的圓弧裡

  如太陽昏睡在旋轉不停的星系中

再也看不清聖誕樹與火藥樹開的花

只感知那隨著你無限地去的遠方

  是一隻在睡中也飛的青鳥

  是浪已飛成翅膀的那個海

 

在那無邊無底地迴旋的空間裡

純淨得連空氣都出去  眼睛也隱入那深深的凝視

永恆此刻不需襯托  它不是銅與三合土揉成的

也不是造在血流上朽或不朽的虹橋

它只是一種無阻地旋進去的方向

      一種屬於小提琴與鋼琴的道路

      一種用眼睛也排不完的遠方

      一種醒中的全睡  睡中的全醒

      一種等於上帝又甚於上帝的存在

 

                         一九六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