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婚禮

「咚咚鏘…咚咚鏘……咚咚鏘…鏘…鏘…鏘……」「噼嚦…啪…噼嚦…啪…嘭…嘭…嘭……」 在夾道震耳欲聾的鑼鼓和鞭炮聲及嘈吵的人們歡叫聲中，一位年剛滿十七歲的女孩坐在花轎內，從艷紅的簾子縫隙間偷偷往外看，鄉間小路兩旁都塞滿了來看熱鬧的人，她正被前後四名轎夫抬的大紅花轎送往隔鄰村子的婆家去，此刻她很盼望看到未來的夫婿，可昨晚隱約聽到媒婆和媽媽說，好像準女婿還在南洋沒有回來迎親。

 在鑼鼓和鞭炮聲更密集更響亮的當兒，花轎送到並停在婆家的大門口，她被一位好命婦(堂上有父母及夫婿兒女俱全的婦人)揹起來送進婆家的屋裡去，身旁陪伴的人都唸唸有詞盡說些吉祥話，她首先被送入掛滿彩帶佈置以紅色為主的艷麗新房裡，等候稍後在廳堂上舉行的拜堂等婚禮儀式。女孩心中七上八下，初到陌生的環境，而且成為眾目的焦點，害怕得手腳一直在發抖，好在臉上披著一方紅布，正好遮蓋住她那胭脂也難掩飾的發白臉龐，而頭上那頂鳳冠霞佩重重的壓得她連頭也難抬得起來，身上穿的是包了好幾層的衣服，緊緊的把身子包紮得喘不過氣來，最上面穿的是一套非常美麗的大紅馬袴禮服，吊滿了沉澱澱的金飾和珠花，腳上穿的是早幾個星期前最疼她的十一姑姑，花了好幾個晚上給她刺繡精美圖騰的花布鞋，她低著頭正看到這雙美麗花鞋，心頭一陣酸楚，才離家幾個時辰，她非常想念娘家的媽媽和終身沒有出嫁的十一姑姑，以及還未成年的弟妹，眼眶不禁盈滿了淚水，她連忙用手帕輕輕拭去，不敢讓人發覺她在流淚。

 她被人扶著走出廳堂，好命婦高聲喊著一些吉祥語句，引領她來到大廳堂上，婚禮的重頭戲---拜堂儀式開始，「一拜天地」她依著指示向天公彎腰拜了三拜；「再拜高堂」她向祖先牌位拜了三拜，再向坐在堂上的婆婆拜了三拜；「夫妻對拜」呱呱呱……呱呱呱……，啊！是一隻公雞！原來與她一同拜堂的竟是一隻雄糾糾氣昂昂的大公雞，她被嚇呆了，迅速定過神來，想想自己能怎樣 ? 只好認了，因為看來大家都以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

 拜堂儀式宣告結束，接著是奉茶儀式，新嫁娘要依輩份親疏向各人奉茶，因為公公早逝，堂上只有婆婆，而婆婆的身份是三姨太，嫡系的正房和二房有好幾位大伯和大娘(姑姑)，看來都是不容易伺候的角色，從未謀面的夫婿始終沒有露面，不知將來待她如何也是個未知數，面對媒妁之言的婚姻，十一姑姑說這是命，年輕的新嫁娘心中的隱憂難以言表，倔強的她只好對著自己發誓，一定要堅強的面對一切，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須要絕不認輸。

 婚禮過後不久夫婿終於回家了，見到這個自己今後人生中最親近的陌生人，新嫁娘心中盡是忐忑不安，她裝作鎮定，看得出來夫婿是個孝子，雖然他對於媒妁之言的婚姻曾經抗拒過，但對母親一意孤行決定不管同不同意照樣依傳統禮俗迎親，也終於屈服，公雞代表了他迎娶了媳婦回家。後來夫婿告訴她，原來在母親告知已決定選定迎聚鄰村的小女孩後，他曾回鄉一次，跑去鄰村去偷看他未來的媳婦，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離開，迎娶當天他故意鬧脾氣不肯回家迎親，以為母親會屈服，可是母親意志堅決不改，他也只好事後補認算了。

 夫婿決定帶她到南洋去，所謂嫁夫隨夫，她不得已遠離了自己的家鄉，遠離了她孤苦的媽媽、十一姑姑和年幼的弟妹，飄洋過海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去生活，她更要堅強了，這些年來她一共生育了六個兒子和三個女兒，經歷過戰爭帶來的苦難，也嚐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她那精於剌繡的纖纖玉手在生活的磨難下已粗糙不堪，標緻的容顏亦已逐漸老去，五十年後，她本來有機會回去夢縈魂繞的家鄉，但終也陰差陽錯而無法如願，夢中的莊田和池塘早已隨她魂兮遠去。

 這是我媽媽不平常的婚禮，以及她平凡的一生，清明時節倍思親，我把它寫下來，留作對媽媽永恆的懷念。

                                                    201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