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求學路程 

 

五歲那年的某一個早上,我大清早起來,媽媽說今天是我的開學日,要帶我到對面街近花園仔的華英幼稚園去。拉著媽媽的手,我怯生生地第一次踏入幼稚園的大門,繞過一塊大屏風的後面就是辦公室,裡面有很多人走來走去,很忙碌似的,個個衣著整齊,聲音溫柔,態度有禮而親切,大概都是教人讀書、認字、和遊戲的老師吧,我放心了,這是個友善的環境。

媽媽顯然早已和幼稚園聯絡過,辦公室裡的人好像都知道我是來開學的,李伯持校長笑吟吟的走過來,拉著我的小手牽我到他的書桌旁,他一邊把墨瓶裡的墨汁倒進石硯,一邊很親切地對我說:「小朋友叫什麼名字?喜歡寫字嗎? 校長教妳寫字好不好? 」我被嚇著了,不敢說話,想哭但忍住了,媽媽在旁邊催促我回答校長:「告訴校長妳叫黃寶芝,今天來開學,請校長教寫字。

原來這是一種開學的儀式,校長教我坐上他的椅子,他站在我的身後,執著我的小手,用沾上墨汁的毛筆,在印好的九宮格上填寫「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

我的小手微微發抖,被校長柔軟又溫暖的大手握著,我緊張地盯著眼前的九宮格,上面印的字我一個都不認得,小時候家裡沒有預先給我補習過,甚至沒有人教我認過字,我彷如一張白紙,腦海和心靈清澈得什麼都沒有,但是此刻在校長慈祥的眼神和溫柔的語氣中,文字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第一印象,非常感謝已故的李伯持校長(聽說他是在台北過世的,但那時我還未回台)

在幼稚園裡混混沌沌的讀了一年半,上午的時間有讀書、認字,和數阿拉伯數字,中午吃過午飯後是午休,睡醒後吃茶點,然後就是唱歌和遊戲的時間,直到放學。但在幼稚園我並不是全都快樂的,我膽子很小,脆弱得像個玻璃娃娃,小朋友大聲說話我會哭,外面刮風下雨也會哭,心中不暢快時當然就有得哭了,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種,而是像受了很多委屈,或是心中有說不出的悲傷,那種嚶嚶的飲泣,倒像是肝腸寸斷了似的,任誰看了都會不忍。我不會交朋友,別人主動對我表示友善時,我只會往後退,生怕人家會把我給吃了,對老師也是敬而遠之,最怕老師叫到我的名字,只希望大家不要理會我,忘了我的存在。

我在幼稚園學會了寫簡單的字,但是我的名字裡中間的那個「寶」字我始終沒有寫好,不知道是否導致我直至如今,每逢簽名時我總是喜歡寫簡體的「宝」字。我也學會了唱簡單的兒歌,這點我倒是滿有天份的,童稚時尖尖細細軟軟的聲音,我的七哥說很好聽呢,說我將來可以當歌星,像周璇那樣,我可不知道周璇是誰,但我愛唱歌,偷偷躲起來自得其樂隨心所欲地唱。

幼稚園畢業後,我順理成章地隨著兄姊們的腳步,到穗城學校讀小學,整個小學的就讀過程,我都甚不得意,勉強一年年升級,所以我對穗校的印象非常淺薄,只知道每天從家裡走往學校的路,放學後就匆匆越過兩條馬路趕回家,媽媽把我管得很嚴,我完全沒有任何校外的活動,在校內也是委委屈屈的十分窩囊,沒有談得來的同學,對什麼事都有很大的疏離感,在人生還未開竅的情形下,我的生活一片灰白,可以說是虛度了我的童年。  

小學畢業後原校升上初中部,但只讀了一個學期,華校受命改制,穗城中學只能收男生,女生要轉去福德女中,我徵得爸爸同意准我跟七哥轉去半路西貢(nang xi)的博愛學院就讀,那兒有偌大的校園,除了前後花園外還有個小型足球場,有個吃午飯和買零食的合作社,我的心情開朗了起來,從這個時候起,我的人生開始有了彩色,學業成績大有進步,我讀的是英文部,即是中、越、英三文並重,升上高中後每週再加一節法文課

學校每週有週考,只考一科,五個週就結算一次作為段考成績,學期結束有期終考,催促學生要用功讀書,但沒有太大的壓力,我每週甚至和班上的優等生爭成績,主動去找老師問功課,我真的已全然變了個樣,我也結交了好幾位很要好的同學,天天快樂得像隻憂無慮的小鳥。我的改變竟得到媽媽的默許,雖然仍然劃定我的活動範圍,但是從博愛學院到家裡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傍晚放學後我都不搭公車回家,而是和三兩知己同學一同走路回家,從大夥兒一路上嘻嘻哈哈的玩笑中,我認識了很多從未想過或是接觸過的事物,有時我們會一同去吃冰和品嚐一些越式小吃,偷偷吃到平時媽媽從不讓我接觸的食物,那種偶爾得到叛逆機會的快樂,改變了我的人生,我順利和快樂地讀完高中的學程後,還到林珍英文書院去插班讀英文,也拿到了文憑。回台後為適應工作所需,在報社推薦下到台灣大學去修課,學到了工作上實質需要的學問。我的整個求學過程沒有精彩的記錄,無法與別人動輒是碩士或博士的頭銜相比,但27年來在報社編輯部的工作上都能得心應手、應付自如,在求學的路上雖無顯赫的成績,但在我的心中卻是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回憶

 

                                    2015.8.3

 

敬輯並深謝各方回響如下:

 

維也納胡寶林學長箋注1:寶芝你是我的學妹呢,我也讀過華英幼稚園,校長也是李伯持,但我有向孔夫子像行鞠躬禮呢!難忘的記憶啊!我還有經歷過挑懶筋的開學禮呢!可一讀我在風笛的童年散文http://www.fengtipoeticclub.com/blhu/blhu-e002.html

要看我手掌上的挑懶筋疤痕嗎?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左右手都有。照相給你看

所以,我不能偷懶啊!

今天我也不贊成挑懶筋,但在傳統的社會裡,讀書是一種特權,也是士大夫出路唯一的起步。這是一種儀式,只要傷害不大,可以接受。任何儀式(包括慶祝生日,婚禮)都有集體記憶的意志力和信心作用。有如宗教,只要不過度迷信,就像對文學和藝術膜拜,只要能產生力量,它就比真實還真!我就常常驕傲的給孩子與學生看我的懶筋疤痕,警惕我要繼續奮鬥,有加油鼓勵的趣味。

筆者敬答:胡學長,挑懶筋是迷信的行為,好在我媽媽雖然也有拜神拜佛,但她不迷信,如果要我挑懶筋怕會哭死了呢。經您這麼一提醒,我非要好好地仔細看您的童年不可,一定還有許多趣事呢,事不遲疑,馬上開夜車拜讀。

胡學長,您說得很對,傳統的儀式是代表神聖的精神象徵,留在您身上挑懶筋的記號,正是代表了父母對您的愛和重視,身為長子的您,在父母的眼中是家庭裡承先啟後及繼承家業的象徵性代表,父母對長子是有託負的,故對於您開學這件人生的第一件大事,才會有特別慎重的儀式,西方人很直接的說這就是愛。時代不同,我們不能以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待舊時代的事,以前我們打針的針頭是用火燒燒就重覆使用,現在都是用即用即棄的那種針頭,所以我們對以前的事物不可大驚小怪才好。另一位文友也來郵告訴我他也有被挑懶筋呢,手上小小的淺淺疤痕,給他心中留下永恆的深刻回憶。

 

北京王耀東(王德安)詩書畫家箋注: 感人的文章。

 

雪梨江漢祥硯弟箋注:「一顆優質種籽,加上良好的栽培與灌溉,是會呈現一片萬頃田園的」

我想,這就是姐姐的寫照。幾個簡淺的「上大人,孔乙己……」毛筆字,卻寫出了一位名作家,而且是我所仰慕的一位。

  

溫哥華區國明兄台述感:寶芝姐這篇文章,令我也記起童年七歲第一次上學的情景,我記得之前媽媽有帶我去報名,之後外婆、姨姨、舅父送書包、校服、書簿、毛筆等等,我還記得我入學就是一年級,有拜孔夫子的儀式,有派糖果給同學的,我還記得書包用籐織成的,我的學校是一間很小很小的私墊學校,名叫國華小學,校長陳錦泉,每天以單車載女兒一齊上堂,他女兒陳玉蓮和我同級,期期考試我第一、她第二,我還記得獎品,是台灣印刷精美的圖書、雜誌之類。

我還記得我有學珠算、要背三百首(其實只識唸十多首而已),而且有體罰,籐條打小腿、戒尺打掌心....原來童年回憶是這樣清晰的

我從來唔覺得童年往事可以寫文章的,有沒有人喜歡看呢?原來可以引發起讀者的童年瑣事,一一重現眼前,打開了塵封半世紀的回憶盒子。

                                              

多倫多鄧超文述感:寶芝姊還記得她童年時的開學儀式,我卻一片模糊,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寶芝姊到了轉讀博愛學院時,才從中得到求學的樂趣與美好的回憶,也算不枉青春。提起曾到林珍英文書院去插班讀英文,也拿到了文憑。林珍是我媽媽當年的閨中密友,後來出國留學,慢慢的就疏遠了。人生無常,往事只能回味啊!

 

加州橙縣劉詠平女史敬謝:感謝賜文分享!讚!讚!讚! 

大作拜讀,實感文如其人: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篇篇娓娓道來,如與知心摯友

傾述衷情……並兼傳道解惑、揚善棄惡、弘揚華夏文化精髓,不遺餘力∼∼∼

欣賞學習了,再次感謝!

 

蘇州湯雄大師箋注:非常親切!記憶就是財富。能寫一下您怎樣 捕捉靈感的體會嗎?舉一個例子。  

筆者敬答:您好,我這篇拙文是為了美國穗城校刊而寫,甜甜學姊一直鼓勵我寫一些小時候讀書的小文,我一直拖延著不能成章,因為我小時候真的很愚昧,整個就學過程乏善可陳,前些時只好請校刊主編就用我曾分別為悼念及褒揚兩位穗校校友而寫的拙文充數,可心裡一直覺得沒能寫一篇關於自己的東西而深感愧疚。昨天上午先生去南部拜訪廠商,我一個人在家,閒來無事就想試著回憶一下不甚得意的童年,花了兩個小時的刪刪改改,終於勉強將拙文寫出來,自己雖未滿意但勉強可以交差了,就寫我童年的窩囊事。想不到第一時間維也納的學長立即有回響,因為拙文勾起了他的童年回憶,原來他也是在華英幼稚園開學的,他說他還有在孔夫子像前鞠躬行禮,我倒是忘了鞠躬行禮的事,但校長握著我的小手寫毛筆字時的印象非常清晰,因為我當時我很想哭但忍著不敢哭出來。我家裡和李伯持校長是熟識的,他老人家回台北後還與我姊有聯絡,可惜他過世時我還未回台。此外拙文還有幾篇回響,都是看了拙文想起了他們的童年,有位文友說真想不到半個世紀前的童年往事還可寫成這樣的文章,他不但記起了他開學時也有在孔夫子前敬禮,還想起他入學時是直接讀小學,用的是外婆送的藤織書包呢,這種書包我小時候也曾有用過,哈哈,真是很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