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故鄉我已是無家可歸,原來的老家在1975年世局逆轉時母親已將它轉賣了,在郊區新買的房子亦在離開前已捐獻給了越共政權,此次歸來我選擇住在跟以前的家有點距離的西貢,因為從小生長在堤岸,由於父母管教過於傳統,很少有機會讓我自己到西貢遊玩的,故有很多地方對我而言是全然的陌生,我在想此次回來住在陌生的環境反而可使心情能放輕鬆一些,但有朋友跟我說,現在的胡志明市已變化很大,離開了38年,即使以前很熟識的地方也不見得現在還能認得出來,我聽後就更是放心了,因為這樣我不必被太多的緬懷心情所羈絆,回來就像是個遊客,以客觀的態度去看看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或是憑著模糊的印象隨意到處去走走吧,能拾回多少記憶就算有多少好啦。

 

以前雖然是一直住在堤岸,但有好幾年我也曾在西貢一家公司工作的,當時我十分單純並古板得只會呆頭呆腦的每天循著固定的路線搭車去上下班,從來沒想過要走出從家裡到公司那個自己劃好了的既定範圍,或是想在上班之外的其他時間與同事們出去公司以外的地方走走的。幾年之後公司業務結束,我又回到堤岸工作,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甚至在離開故鄉之前,我早就已完全忘記了以前西貢公司的所在地了,只記得是從堤岸阮豸街搭xe lam(林必打lambetta一種廂型的機動三輪車)到西貢濱城大街市,再到市場前邊一條橫街轉車去的,其實也怪不得我,因為那家公司的所在地實在有點偏僻,而此次回來我也不打算去尋找它,但一定是要回去看看以前居住過的地方,雖然它已不再是我的家,但我是在那兒出生並生活了二十多年才離開的。

 

此次歸來,我盡量不想打擾在地朋友,但受到人情所託吩咐我帶在台北剛出刊的自由僑聲丙申年年刊給在越南的文友,故我在抵胡志明市的當晚就邀約了氣如虹兄、徐永華兄及王超逸兄來到我住的旅館餐廳見面,這時我才知道所住的旅館頂樓是360度的旋轉餐廳,可鳥瞰西貢市的美麗街景,餐點也十分美味可口,包括他們的招牌菜烤鴨三吃和椰子樹嫰莖的涼拌菜,使我在胡志明市留下極為美好的第一印象。最難得的是我特地託人替我找到老報人(前堤岸新論壇報總經理王鴻才老先生)的地址,他是我以前的上司,今年已八十九歲了,行動有些不便,我和先生特地到他家裡去拜訪他,他也有出來參加與老友的會面。而文友過客兄和前報人杭慰瑤兄也分別先後來電邀約餐聚,前新論壇報同事曾紀欣兄和另一位前報人陶妙然小姐也應邀來參加聚會,大家十分的開心。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就以尋舊的心情和先生一起展開了此次非常有意義的回鄉之旅,先生建議第一站不要馬上回去堤岸,他的理由是免得我情緒過於激動而影響了以後的行程。我一向有自知之明,有「路痴」之稱的我跟先生出門在外時,習慣了一切聽從他指揮從不會有意見的,先生愛帶我去那兒都行,怎麼樣出門也行,總之我只有在回到家裡才有發號施令的機會。

 

眾所周知,胡志明市素有「東方小巴黎」之稱,也有人認為它是一顆最璀燦的「東方明珠」,朋友說我離開了這麼多年,應該對這個城市已全然陌生了,但回來幾天之後,我十分肯定地對它還是頗有印象的,我深深地覺得它的風采非但不減當年,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大概是有心靈相通的感應吧,雖然市區內有很多幢從未曾見過的高樓大廈,街頭巷尾也處處增加了不少新的規劃和設施,但它的市容輪廓依舊尚在,幾幢地標性的建築物仍聳然屹立在原處,帶回我甚多難以忘懷的記憶,尤其是到處充斥著美味的傳統越南小吃,簡直讓我著迷不已。

 

  想不到胡志明市在我離開後,以最快的速度進行全面改革與重建,據說自1986年實施開放政策後,由於有大量的外商資金投入與協助建設,使它的市容煥然一新,確實有了很多顯著的改變,而且各方面也著實進步了不少,我認為它最低限度已擺脫掉剛解放後的那幾年間,社會上時刻籠罩著那股動盪不安的負面情緒,現在它反而讓昔日戰時大後方的紙醉金迷重新再現,市面被點綴得五光十色、熱鬧非凡。

 

有人說台灣的交通很亂,但我們都覺得它亂中還是有序的,而胡志明市的交通則是完全離了大譜,沒有秩序可言。我發現胡志明市內各條馬路上經常都是車水馬龍,那川流不息的大小車輛都是不大願意遵守交通規則地自顧呼嘯而過,甚至在綠色號誌燈亮起後,從斜角的對街有如千軍萬馬般的汽、機車直衝過來,聲勢頗為驚人,但他們卻似乎願意跟行人作某種程度的配合,經常好像與行人只是擦身而過,有人說行人過馬路時只要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走過去,聽說這樣是很少會出事的,當然先決條件是行人除了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之外,還要有視情況來決定腳步快慢的判斷力,馬路上的車子會一面大按喇叭一面閃避行人的,如果行人裹足不前不敢走過去的話,那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走過馬路了,因為如龍的車隊時刻不停的飛馳著,有些路口即使有紅綠燈也不管用,不遵守交通規則的車子照樣會從四方八面直衝而來,因此行人過馬路必需要有十分的勇氣和足夠的膽色。

 

走在街上,大小的喇叭聲從不曾停過,先生跟我開玩笑說:「嗶!嗶!嗶!」是代表「我來了」而「叭!叭!叭!」則是「請讓開」。他說得半點不差,交通號誌幾乎無人理會,喇叭聲才是最管用的。過馬路時,先生一邊緊牽著我一邊用手勢來阻擋衝過來的車潮,居然屢屢阻擋成功,只見那些猛按著喇叭的機、汽車竟然聽從他的手勢,配合得恰恰好,我躲在先生身旁早已被嚇傻了,不敢稍為鬆開被先生緊握得有點發痛的手,並靠在他身邊不敢越出雷池半步。

 

人行道上處處也是人潮洶湧、熙來攘往,更有小販們霸佔著人行道在忙著做生意,甚至販賣東西的攤子已幾乎佔滿了行人道只剩下一點點小通路了,攤販還大剌剌地坐在一個小櫈子上,把唯一的通路堵死,硬逼著行人走到馬路上去,使擁擠不堪變成了水洩不通,行人走在馬路上只好小心著大按喇叭的往來車潮,好在橫衝直撞的車子都非常合作,也不見會直接衝撞到行人的。我常常聯看到有穿著打扮入時的青少年男女,成群結隊的在大街小巷裡穿梭遊玩和購物,或在商店行號的搶眼櫥窗前和漂亮的佈景下競相用智慧型手機拍照,無論白天和夜晚到處都是人擠人、車擠車,市面上充斥著一片喧嘩的嘈吵聲,包括機車聲和汽車聲,喇叭聲和嬉笑聲,真是熱鬧到了沸點。

 

入夜後,從西貢的濱城大街市到市政府大廈和阮惠大道一帶被華麗璀璨的燈火點綴得美輪美奐,西貢河畔的白籐碼頭停靠著水上餐廳船隻,除了閃爍著光燦奪目的霓虹燈,更是夜夜笙歌不絕,這是夜遊人們最愛的Night Tour場所,人們在船上一邊在樂隊及歌聲相伴下品嚐傳統越南美食,一邊欣賞西貢河畔的燦爛夜色,陶醉在充滿浪漫的越南情調當中;或者有人另有選擇,喜歡到喧囂的卡拉OK、KTV、迪斯可及夜總會去度過愉快的夜晚,這些地方都是資本社會夜生活的娛樂場所;更有些人喜歡平民化的生活方式,乾脆就圍坐在路邊小攤檔的矮櫈子聊天吃東西,消磨一整個炎熱的夜晚,我覺得戰後胡志明市的熱鬧景象比戰時大後方麻醉式的繁榮超越了許多,有誰會說這兒不正是社會昇平和完全資本化生活方式的景象呢,我也無法相信有人統計這個國家的平均國民所得不到二千美元,即是說平均每人的每月收入只有兩百塊美元左右,我在想也許有些國民所得並不是在他們的統計範圍內吧。

 

此次回故鄉最困擾我的是幣值差距的問題,目前越南盾(元)是全世界最低的幣值(即使不是排行倒數第一也是第二名吧),一美元可兌22300盾(元)或再多一些些,最高面額的鈔票是50萬盾。我離開實在太久了,記得以前幣值並不是這樣的,現在的差距竟這麼大,故我有些不習慣,花用動輒就是萬元起跳,我和先生除了吃飯時有飲料及偶有買椰子來止渴之外,每天買一瓶九千盾或一萬盾的瓶裝水,我常跟先生開玩笑說一口水就喝了上千元。普通的開支是數十萬甚至是上百萬元不等,讓我有敗家女揮金如土的不自在感。在回來之前,在地朋友曾開玩笑說,這兒人人都是千萬富翁呢,我當時並不太在意,因為台北的房地產動輒也是千萬元起跳,現時在台北市已經很難找到千萬元以下的房子了,除非是在新北市一帶或是較偏遠的地方也許還有。此次回鄉,我特地處處帶著計算機去兌算匯率,知道自己只花了數十元、數百元、或數千元台幣而已,就比較能安心一些,先生笑我錙銖必較,他只管大帳對小開支是處之泰然不予計較的,我的困擾也許只是一般小女人特有的淺見罷了。

 

                                            201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