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方政專題詩集

『駕車的過程』

 

    我真佩服詩友方政,竟能圍繞一輛汽車寫出一部詩集來,他對汽車的感情之深、對生活的觀察之細,以及想像力之豐富、詩藝之純熟,於此可見一斑了。

 

    縱觀中外文學史,專題詩集本來就不多,個人專題詩集則更少,而寫汽車的個人專題詩集,迄今為止,恐怕方政的『駕車的過程』是絕無僅有的吧。唯其如此,才顯得更加珍貴。

 

    細讀『駕車的過程』,竊以為它具有以下四個特點:

 

    首先是感情充沛,極易撥動讀者的心弦而引起共鳴。這當然源自作者對汽車深摯的愛,正如他在《愛一輛車》中所說:“愛它愛得痴痴迷迷/ 愛它愛得小心翼翼/ 跑在路上怕碰/ 停在小區怕曬/ 蹭掉車上一塊漆/ 猶如破了身上一塊皮/ 看在眼裡/ 疼在心裡” 正是因為有了這份“痴痴迷迷” 且“與日俱增” 的愛,才能激起他詩性的聯想、詩性的感悟,從而產生詩性的靈感和寫作的衝動;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深情厚愛,作品才有了色彩、有了生命、有了靈魂。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與元九書』中寫道:「詩者根情、苗言、花聲、實義。」老先生以樹喻詩,將構成詩的諸要素在詩中的地位及其作用闡述得十分清楚。他將情比作根,且將其排在首位,足見情之與詩何等重要了。已故學者、詩人吳奔星教授更直椄了當地指出:「如果說文學是人學,那麼詩學就是情學。」換言之,沒有了情感詩也便不存在了。因此,我們可以說“情”是『駕車的過程』這部詩集的源頭,也是她的根,是她的靈魂!

 

    其次,短小精悍、言簡義豐是它的另一特點。全書共八十八題、九十三首,大多為十行、八行一首的小詩,有的甚至只有四行、兩行。少數長一點的也不過二十行左右。不僅行數少,詩句也很短,很少有超過十個字的。然而它們內涵豐富,詩味雋永,頗耐咀嚼。比如《安全氣囊》這首三節九行的小詩,我們讀後會產生許多聯想。不僅會想到戰鬥在敵人心臟裡的地下工作者,想到便衣警察,還會想到千千萬萬平凡崗位上的普通勞動者。再比如《只一腳》吧,只有七行、三十七個字,但它告訴人們一條非常重要的道理:在人生道路上必須走好每一步, 否則有可能“只一腳/ 就走向了/ 事物的反靣”。

 

    詩是最精煉的文學樣式,不應有任何廢話和贅字。古人十分講究煉句、煉字,甚至為“吟安一個字” 而“捻斷數莖鬚”。可當今詩壇怎麼樣呢?散文化就不必說了,無韻律、無節奏是普遍現象,甚至連句子也愈拉愈長,拖泥帶水,拉拉雜雜。一首詩三五十行是常事,有的更長。有些詩人似乎以寫長為能事,這確實是對詩的一種誤解。當然詩的篇幅也應“量體裁衣”,該長則長,該短則短,不能一刀切。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喜愛清新雋永、簡潔精萃的小詩。

 

    第三,題材拓展得寬。這從目錄中就可以看出,三個小輯,八十八個詩題,凡與汽車有關的角角落落無不觸及。沒有長期的積累、豐富的經驗、細緻的觀察、認真的思考,是不可想像的。有的一個題目從不同的視角、不同的層靣演化出幾首小詩來,既各自獨立,又相互關聯。《方向盤》就是這樣的“聯合體”,三首小詩分別從掌握方向的重要性、方向盤改變了自己的夢想,直到最後得出“掌握的最高境界/ 是自己掌握了自己” 的結論, 層層遞進, 逐步深化。這裡所言顯然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方向盤了。

 

    第四,詩義挖掘得深。這點突出表現在許多詩作中都蘊含著哲理、人生哲學,有的就可視為哲理詩。比如《汽缸》吧,全詩只有兩行:“沒有燃燒的激情/ 哪有前進的動力”瞧,多麼簡潔而又深刻的哲理啊!讀到此詩,我聯想起友田兄的名言:“我是煤/ 我要燃燒!” 當然那是感情的迸發,這是理智的歸納;那是宣言,這是哲理。不過我以為兩者之間有著內在的聯系,也可說是一脈相承的。再如《路遇一場豪雨》:“路遇一場豪雨/ 順便洗車除塵/ 誰知濺起泥點/ 再次污染車身” 語言通俗易懂, 寓理深刻明暸, 道出了事物的兩面性, 多麼生動形象的辯證法呀! 蘊含辯證法的詩作還有不少, 比如《雪路行車》、《減速玻璃》等。

 

    至於隱寓人生哲理的詩就更多了,請看:“道路的標線/ 織成樂譜/ 車輛就是/ 躍動的音符// 人生如歌/ 樂譜總是自己寫就/ 但還要提防碰撞/ 不和諧的音符”(《旅途如歌》)、“車馱車/ 多麼溫韾的一幕/ 讓人想起/ 長輩背著小輩/ 走得辛苦/ 也走得幸福”(《車馱車》)、“不要自以為/ 行得正  走得穩/ 就掉以輕心/ 對暗地裡的風言風語/ 必須保持足夠的警惕”(《高速路上的橫風》)、“在遇到紅燈時/ 盯著顯示屏/ 讀秒/ 讀一截一截消逝的時光// 然後/ 又一次起步/ 在生命的倒計時中/ 走得更穩”(《讀秒》)、“小心避讓/ 一些酒一樣的誘惑/ 清醒地把握方向/ 才會有前途坦蕩”(《我的車號》)……好了,不必再多舉了。細細品味這些看似平常的詩句, 自會得到深刻的人生啟示。

 

    這裡我想多說幾句。歷史上許多優秀的詩歌都蘊含著哲理,諸如王之渙的“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 登鸛雀樓》)、杜甫的“會當凌絕頂/ 一覽眾山小”(《 望岳》)、蘇軾的“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題西林壁》)等等。其實古今中外有些優秀詩人同時也是哲學家,比如尼釆吧,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他在本質上是一位詩人,眾所周知,他的散文詩具有相當的感性深度和理性深度。但他同時又是一位大哲學家。他的哲學著作大多是一些靈感式的只言片語,但具有很高的文學性和藝術魅力,既是哲學論文,也是文學作品,在他那裡,哲學和文學是緊密相連的。郭沫若先生在《論詩三札》中也說,“我想詩人和哲學家的共同點是在同以宇宙全體為對象,以透視萬事萬物的核心為天職。”因此,古往今來多有蘊含哲理的詩篇出現,也就毫不奇怪了。記得幾年前方政就專門出版過一本『方政現代哲理詩選』。其實他的許多抒情、述事、詠物的詩作中,也同樣蘊含著哲學的思考呢!

 

    如前所說,『駕車的過程』是一部珍貴的、難得的專題詩集,它為詩歌如何反映現代生活、如何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開拓創新做出了榜樣。它的出現無疑為當今詩壇帶來一股清新、和煦的風,也為新詩的振興增添了一份寶貴的動力!

 

 

                            2011522日於銀城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