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父

①

    祖父的白髮，覆蓋著一臉滄桑。歲月在臉上的刻痕，流淌著生存困厄的漪瀾。

    沒到過人文底蘊深厚的古老敦煌，沒到過霓裳羽衣的帝都長安，沒到過卷上珠簾的繁華維揚，沒到過中洋雜處的南陲香江。祖父是一個老實巴巴的鄉村老人，心裡卻裝著一幀風雲變幻的人生畫卷。

    祖父不是好騎手，生活的烈馬常把他摔落於莽原。他只是生活的拾荒者，在生存的關隘上，時時發出一聲聲慟徹肺腑的呼喚。

    洞察人情世故的犀利目光，在匆忙的奔波中珍藏。時時品讀歲月的不老容顏，默默披閱滄桑的劇變蒼黃。常咀嚼酒肉臭和凍死骨的比照，追尋著貧富懸殊的淵源。

    祖父不眺望裹著駝鈴的大漠孤煙，腳踏實地耕耘渴慕的稻香。

②

    祖父母的婚姻是盲婚，注定於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不須問玫瑰為何被愛情嬌羞得嫣紅了臉龐，不須問紅豆怎樣牽出愛戀的花明柳暗。東方古國沿襲的一種流毒，時時在作虐逞狂。數十載的婚姻，雨意纏綿，一步三嘆。

    唯傳宗接代，是他們推捨不去的義務和夙願。

    祖母的良善和勤謹，也演繹成祖父心頭的一簇春妍。

③

    祖父的腳印，踏綠了我的童年。他發自心靈深處的叮嚀，纏繞著我的天真浪漫，拭亮了我靈魂的星光。

    祖父要我做韜光的美玉，莫做鋒芒畢露之劍。他說，桃花源如果有國王，一定是眾人的長工或曰公僕，絕不會握著權柄喪失天良。

    祖父說，即使是參天樹，也不要瞧不起腳下的小草，綠茵茵的小草也有九曲迴腸。

    祖父說，在再黑的長夜裡，心裡也要裝著希望的曙光。

    祖父已像破舊的老船，漂泊在風雨茫茫的江面。他青筋亂暴的手，時時還要握挹兒孫的平安和夢想。

    祖父的啟蒙，點亮了我開智的眸眼。食著人間煙火，就要不斷稼穡，不斷向前。

④

    沐著風驟雨狂，祖父永訣了滾滾塵寰。我無邪童心，裝滿了浸浹著血痕淚光的悲愴。

    跨越了重重險障，驀然回首，祖父的背影清晰依然。

    用什麼來告慰祖父九泉之魂？唯以憫憐布衣的詩行，唯以心靈深處的強音，嘯吟仁愛公義，揭示困厄劫難。唯以詩為舟，冀盼在生活的浩浩長河，載走國難紅羊，載走民瘼飢寒；載來寬鬆和諧，載來繁榮富強！

⑤

平凡的祖父，巍峨的祖父；卑微的祖父，高貴的祖父——我心目中的祖父，家譜裡的一掬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