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那年(之二)

儀家在陳皇君街(如今的阮志清)一條小巷子,在一座寺廟左旁。巷子裡只有三四戶人家,而裡面有兩家,住了儀的外祖父母及她的舅舅們。

    儀的外祖父有一個賣粉腸(廣州人叫豬腸糕)檔子,在一家咖啡店(廣州人叫茶檯)前面。而晚上儀在一旁賣香煙,她有一個小煙檔。他經常與她在一起,聊聊天,談他的寫作,給儀看他的作品。

    他記得有一次,儀外婆病重,儀母親喚他來到老人家病榻前介紹他是儀男朋友,那時他感到很激動(那種準女婿的感覺),他不曉得儀有什麼感覺?

    他介紹了與他「臭味相投」的朋友與儀相識,他們都是熱愛文藝創作的青年人。那年,她也參加了由他們和越南新報記者班文友聯合舉辦的中秋節聯歡會。

    幾個與他有深交的文友對他很羨慕,讚他有眼光,兩人真有點情侶一雙的樣子呢!

    但不久,他沒有再出現在儀家,對儀他表現冷淡,有時候更避免和她見面,有幾次儀來西貢找他。

    六八春戊申年戰爭爆發,他被強迫徵召入伍,一腔青年夢想和懷抱一瞬間化作煙霧。那年四月,儀冒著戰火危險跑到福綏省巴地探望他,那時他被送往萬劫訓練中心受軍事訓練,但他沒有與她見面。

    一年後,他結婚了,但身邊的新娘子不是儀,而是另一個女孩子。

    兩年後,儀也準備結婚,未來丈夫是她以前同學。

    兩人再相見,免不了是唏噓懷念當年——那段已去而不復返的純真戀情!

    也是多少年後,儀向他問起為什麼突然離開了她,當年沒有給她任何解釋。沈默良久,目光凝視遠方,他反問她:

    「妳還記得那次我們三人,妳我及另一位朋友,是妳的同學嗎?」

    「記得喔,有什麼事嗎?」儀雙眸晶亮,望著他,困惑問。

    「那次是妳來找我,妳那同學騎一部摩托車,我騎自行車,大家往邊和公路玩。妳本來欲坐我的自行車,但我說妳坐他的車吧。」他頓了一頓,像在回憶說:「新開築的邊和新公路寬闊平坦,摩托車輕鬆駛在前面,我吃力的追在後面,我突然間覺得自己很不開心。」

    「我沒有想到,那次郊遊竟使你誤了會!」儀自疚的低下頭,有點哽咽、激動:「對不起!」

   「儀,妳沒有錯,錯的是我,我對不起妳,辜負了妳只為一點自卑,一點自尊!」他心頭疼痛,內疚,不知如何去安慰他昔日底戀人。

    接下來,儀和他有一個經常相見的機會。

    儀在西貢第三郡陳貴甲街(如今的武文秦街)一家外國貿易公司上班,而他每天都可抽空回家——他被分發到嘉定省舊邑郡安仁社一個單位,從這單位回家只四五公里,他與單位上頭「疏通」後,可以溜出單位。

    中午是兩人約定相見的時間,中午她有一個小時休息,他從駐紮地趕回來,大家都珍惜屬於兩人寶貴的每一分鐘。晌午寧靜,小桌子上擺著兩杯冷飲。他們聊起補習班、班裡一些同學、忘不了陳皇君大道雨絲飄拂的雨中行、及在儀家一塊作功課,一塊吃飯,有時他把稿件請她代抄、談起參加文友聚會、並肩西貢河畔初秋輕風微雨,凝望那邊岸椰林婆娑……那無數屬於他們的紀念!

    她告訴他,那個與他一道去遊邊和公路的男生與她是小學時代同學,但不同班,她比他低兩三班。儀說他對她很好,而儀則看作一個好同學,不曾有男女間感情。沒想到那次郊遊帶來的誤會使一段純潔的戀情化作天際彩虹,綺麗紛繽,卻只是捉摸不到的幻影!

    他陪儀到他家附近的濱城市,她說要買一份布料,結婚用。此際他心頭陣陣疼痛!但又能怨誰?怨上天不作美?命運捉弄?或者怨怪自己?

    一天儀告訴他:她不會再來了,明天——她需要為結婚作準備 。

    他可以捕捉到儀清澈眸子裡浮起的絲絲憂鬱,依依不捨,而他,縱使都知道始終還是有分手的一天!他懺悔、無奈,心腔陣陣疼痛,像給無數口針扎著!

    忘不了,這暫短的相聚,儀留給他是永恆的,不會被歲月磨褪色的甜蜜與幸福的紀念!

    他接到儀結婚囍帖,他並沒有出席婚宴,只寄去一份禮物。

    幾年後,儀與丈夫舉家出國,在美國定居。

    重逢已是時隔十載——那次儀回國省親,母親已不在,老父已屆風燭之年。

    故居重來,掛在有點灰暗的牆壁上,玻璃有點模糊的相框,相框有儀,有她大家庭相片,還有頭上那個矮矮的木板小閣樓。他伸手輕輕撫摸窗下的舊木檯,兩張有靠背木椅,檯面上還有他寫的一些文字的字跡,可惜經模糊,看不出究竟是什麼。

    剎那間,眼前湧現他與儀在這檯子做作業、窮聊,他忘不了,有一次他偷偷的在作業簿上畫儀速寫相像,他故意的把她嘴唇上,那顆可愛的小痣畫的特別大,他感到很有趣笑了起來。儀發現,嬌嗔的伸手要搶作業簿,卻被他把手捉住了。儀雙頰緋紅,假裝嗔怒用力把手抽出:「你好壞!」

    多少數不清的紀念片段猶新,只是他們已非當年!環繞於杯水間竟是時節寒溫之客套問候,生怕再觸到烙在心靈深處的創痕!

    他曾無數次與儀相會夢裡,夢裡,儀身段依然苗條嬌小的如昔,不很圓的臉龐,微翹的嘴唇上那顆可愛的小黑痣,只是使他永遠懺悔與疼痛的是流淌儀深邃的雙眸一簾幽怨、惆悵和落寞!

   而他,許多年,他為儀而詩——希望可以彌補一顆被他創傷的心靈、被他辜負底純潔的情感!及紀念一段曾屬於他們的戀情!

 

         寫於芒果園小築 二零二三年四月十三日

 

註 :愛在那年 (之一)披刊在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五日「越南華文文學季刊」第四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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