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義庄的人

 

原作●陳玉皇    譯者●劉為安

 

循慣例, 每天早上我泡一壺特種茶葉, 坐在門角獨飲. 望著人來人往, 通常會由一架米格機無意墜毀在海的懷抱中甜睡了十五年, 到頭季一扎昂貴的蕹菜都會引起我的思潮.

盡管此刻天上的雲跟著催促趕人的旭光很美, 但我仍覺得孤獨. 假使有人對飲, 亂說一堆也好. 我暗忖中, 他來了.

饒起嘴︰“好在你在家!”一踏入門他說.

我覺得不好意思, 面對一個沒有家庭的人、一個守義庄的; 他的專業是給人執骨改葬的.

斟茶請客, 我等他闡明突然到來找我的原因. 沒有理由, 一個陰氣沉沉的人在我早茶的時候出現. 我沉住氣等他開口. 他一直專注地盯著我. 我忙回顧自己, 難道他正盤算我, 這一身骨頭是否合適放在那一類瓷缸? 小的、中的、大的? 這是業務性的敏感, 也是他向來自誇的經驗.

“辦報的人, 你給我問一件事……”

他出聲了, 有些尷尬. 到底是什麼事? 我把茶水注入他面前的杯.

“你要問什麼事呀!

“是這樣……”他擦著頭︰“事情是……是……”

“什麼事?”我再問一次.

這次他下決心, 眼光直視著我, 肯定說︰“有關通姦的問題…….

我嚇了一跳, 以為自己聽錯了. , 看樣子他不是向我挑衅, 何況他的妻子大我十多歲, 且已經死了三年多.

他像看透我的心思, 勉強地苦笑︰“我聽人家說你是專寫心理的, 我想問你有關一個人通姦後是怎樣的?

“啊!” 我唔出聲, 原來他唸唸不忘他妻子當年與人通姦的事, 他因為打死了人才被坐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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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 守義庄的人是“燕村”一個出名的“魚手”, 父母早喪, 留下一條船和放網的業務. 放網的工作是布網、捱夜, 跟蹤潮水的漲退就有魚有飯過日子. 天鳥水魚是造化給人類的恩惠.

這裡的水勢是由上源雲集沖出海的口道, 中間長起一小島嶼, 把正在沖擊的水突然堵住. 水打入石身而形成的逆轉, 造成一個大旋渦. 每遇漲潮的時候, 河水濁黃. 隨著水飄流出海的樹枝、樹葉、垃圾、木條, 甚至是豬、狗、人屍都有. 這些東西有的經過旋渦拍入石壁後就泊在河灘上. 一些人屍放了三、五天還不見親人到來領葬時, 地方政權惟有向公安處報案, 然後花點錢來埋葬. 可是要找葬屍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誰想參與這些工作呢? 有時遇到已經腐爛的屍體, 蟲蒼叮滿, 揚起一河難聞的氣味. 這時人們往往會想起一個專放網的青年人, 於是一次, 二次, 一個屍體, 二個屍體……. 由那時起, 如果有人屍泊入河灘, 你會聽到有人叫︰“亞廣呀亞廣! 有浮的…….”只見亞廣拾起一片片腐爛的人屍送上岸包殮.

有人驚訝地說︰“可怕! 給我一百萬元也不敢動, 何況酬勞只有十萬元.”村中父老則非常贊賞地說︰“難得, 作義事都不計較酬勞是一個好人!

村中的女孩子都不敢到現場去, 她們遠遠地聚在一起私議︰“看他呆呆地, 工作倒乾脆利落!

“哎呀! 聽說他是用雙手抱死屍的, 看看你們誰有福讓他這樣地抱著.”幾個女孩子互相調笑底哄在一起.

不知是否為了這件事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亞廣三十幾歲了還是獨身!

有一天, 亞廣釣到一條稀有的珍魚, 賣得近千萬元. 驚動了“燕村”, 誰都說亞廣鴻運當頭, 年輕人最喜歡的機動車、房子他都有了. 亞廣真的轉運了. 有人分析︰“是死人報恩的!

一個呆頭呆腦的青年在“燕村”女孩子的眼光中已經不同了. 如果能夠和他結合, 第一, 不用做翁姑的媳婦. 第二, 他誠實刻苦, 尤其是他目前已經有錢有能力養家. 這是村中第一美女亞縴的觀點. 他們的婚禮隆重地舉行了. 任由不少人譏諷地說︰“亞廣又釣到一條大魚了!”可是這條大魚沒有給阿廣帶來幸福. 美麗的阿縴與阿廣行在一起, 則像美麗的月亮在旁邊有一朵黑雲. 一個膚色紅潤的女人配著一個黑黝黝、須髪零亂的男人, 差別得太離譜了. 村中男孩子譏笑地說︰“我鉤他妻子的手, 他多次見到都不敢出聲!”於是出事了, 有一天, 亞廣夜釣突然回家, 他見到妻子正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 不出聲, 他箭步向前, 舉起手中硬鋁質的犂棒向男人的頭擘下去, 那個男人昏死過去了. 全村驚動了, 公安到來, 亞廣自動的舉起雙手讓他們扣上手銬.

亞縴是死在亞廣還在受刑期間. 刑滿回來, 亞廣單獨的生活. 村民都說亞廣冤枉了妻子. 因為亞縴生前不見她跟任何人擠眉弄眼. 也許亞廣也很後悔, 所以他向地方申請將在牢中積蓄到的錢, 在墳場內建起一座義庄. 慈善的事誰能推辭呢? 義庄建好, 亞廣又申請做庄內負責香火的人. “如果有人想改葬, 我也可以義務代勞.”亞廣說︰“我在牢中學到撿人骨的技巧, 保證不會欠缺一小節!”人們也想起有一段時間, 亞廣很勤勞克苦地為地方打撈人屍. “也好!”大家都同意, 由那時起, 亞廣作了守義庄的人.

守義庄的人十七年前的事是如此的. 現在他還正與我對飲, 問起我有關通姦的事, 見我不知所措, 他更得意地含首︰“我以為你知道姦情是怎樣, 為什麼要通姦? 也罷! 我只問你一句, 假使你的妻子與人有姦情, 你怎樣處理?”我反應有欠自然, 但我還故意想像自己的妻子有姦情, 然後告訴他︰“如果她第一次犯過失, 只要還愛我, 我會原諒她!

他長舒了一聲︰“我能夠有你這樣的雅量則太好了! 因為我由小就失去了最平常的愛. 長大了, 剛有這麼一點點的愛情就給人家搶去, 怎能容忍? 寧願給人家偷的是別的東西, 偏偏卻給偷了個女人!

我安慰他︰“當然, 通姦是罪過. 不過你的妻子會不會真的通姦呢?

他的二道眼光卒然地射出︰“我會知道……. 知道的! 不幾天…….

他告訴我, 他在牢中學到有關人體的知識. 跟著他放低聲調︰“你知道嗎, 女人的尻骨能證明她一生經過男人的地方, 尻骨如果只有一粒白點, 證明她一生只經過一個男人. 如果多了是…….

我望著他怔住了, 天呀! 真有這回事? 這是秘密的天機呀!

他的聲音又在我耳邊響起︰“這個月十六, 我給妻子改葬. 如果她尻骨只有一粒白點, 我則留下義庄過此一生來彌補我的過失. 如果多了, 我立即離開這裡, 我要離開這裡啊, 辦報的人!

我等待十六那天到來. 第一, 我想陪伴這決定守義庄的人一生的時刻, 第二, 我也想親眼見證“燕村”第一美女尻骨白點.

意外的工作令我錯過了機會.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 媽告訴我︰“守義庄的人走了. 義庄一個星期來都空著沒有人看守.

黃昏, 我趕到義庄, 暗弱的晚陽已經越過那矇矓的墓地, 義庄正慢慢給黑夜籠罩…….

“守義庄的人呀!”我失聲地大叫︰“在這黑夜裡, 你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