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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 南 當 代 散 文 選 譯
作者：阮玉姿Nguyễn-Ngọc-Tư
1 廣袤人間 Một thế gian thênh thang 我目前在用的郵箱有一個很滑稽的用途，那就是用來寄給我本人。凡是被認為至關重要的，我一概附在信裡，然後寄給自己。需要時，不管身在何處，只要有網絡可上就能隨時把資料取下來。因為有太多須要加密保管的信息，所以我很勤於給自己寫信。偶爾，也有不附帶文檔的郵件，譬如內容簡潔的片言隻字:“振作啊，別氣餒！”，“我啊！別煩惱……”，“雨季從窗外走過……”,“人怎麼遠不可及……”等，這些看似朦朧又突兀似乎傻氣的漫無心機的句子。 有些日子，信箱裡僅僅是些寄給自己的無稽之談，連“滑稽”裡的稽都滑到不知去向了。自我解讀免不了惆悵，還有苦澀，尤其是那些沒有附帶文檔的郵件。實際上是自己越來越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同別人分享苦樂的本能。躲在自我裡頭過日子，依靠自己才能站立，扶著自己無聊的短信走過煩惱地帶。 想想，編出自己能寄信給自己這個應用軟件的人，他應該對用戶的需求有過非常深入細緻的了解，很可能他曾經孤單過，因此對無聊有切膚之痛的體會。他知道天籟俱寂的時刻，會有人因為總收不到來信而乾等，而本人又不知該給誰去信，皆因有些事情找不到人，信不得人，等不到可以分享的人，於是，她便選擇給自己寫信。 有人用這隻手買花，然後送給另一隻手，道理是一樣的。 正如有人站在群山裡大吼，然後期待欣賞自己的回聲。 也有人在無人之處，將心裏的秘密和痛苦掏出來只對自己訴說，避免因為過度守密而情緒失控。 不管是古典式挖個地坑鑽下去與泥土談心抑或現代式如我所用的電子郵箱，其實都一樣，亦即那些肩膀，那些手掌，那些溫柔體貼的眼神，偶爾，乃至逐漸失去作用，完全失去了作用。人，已變得日益堅強（或是鬱悶？）到不再需要群居。 只是某一天，當我把自己的名字鍵入“收件人”方格，一時間彷彿飲盡一大杯心酸，噢，日子為什麼折騰到這般地步，如此廣袤人間竟然無一知己，按俗話說，就是連一個叫得上名字的朋友都找不到？ 糟糕透頂！
2 相約到白頭 Hẹn tới bạc đầu
母親經常掛在口頭的嘮叨，讓我很多時候都耳熟能詳，諸如“將來老了會很苦……”等等。那時候，我剛分娩，坐月子的日子，一舉一動都被母親呵斥，腳一往床下伸便說小心將來老了會酸痛，眼睛往報紙上一瞄便收到將來老了眼會花的警告，終日躺著不是滋味，才翻個身，母親就抱怨將來老了腰酸背痛夠你受…… 我裝著聽話的樣子，但心裏暗想，反正我又不打算活到老，真的。十年前，我憧憬著自己成為一個快活的老婦人，跟兒孫一塊蹦跳（此事可是白紙黑字見證於胡志明市婦女報喲）。五年前，我開始擔心原本醜陋的自己，將來老了肯定奇醜無比，於是下決心最好不要讓人見證我的衰老。至於現在嘛，我又早已忘卻人會變老的事實，也忘掉了那些撒播下的日子總還是要收割的，以致完全失去了對未來的意識。 長壽秘訣，老年維持敏銳七方法，老年同血壓，等等類似的報導，我一概略過，當作與自己毫不相干。也不用擔心現在的舉步是否影響四十年以後膝蓋酸痛，或是現在盡情咀嚼將會對四十年後的牙齒起著什麼樣的影響，然後現在欣賞電視節目和四十年之後的眼睛有啥干係。把那麼多年頭換算成多少個日子，頓覺簡直遙不可及。我常對友人說，相約到白頭已經久遠得不耐煩啦，何必說再見在來生呢！ 很多時候，活過今宵尚且為難，還未兌現帶兒子去公園遊玩的諾言，還未完成幫老父打字幾首詩的活計，表妹住院數天未及探望，那本未讀完的書，後院的花快凋謝了還未收拾心情來賞玩。這一切都屬於明天該辦的事，因此，明天晚上這個時段就變成思維的終點了。 然而，母親的嘮叨卻令我意識到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老去（要是現在不聽媽的話，那時就會帶滿一身疾病），在巷口，春天來了又走了，這可不管我同不同意呀。正如母親所說，我現在所做，將來老了會有所受，因果關係嘛，何須等到來世。 我必須在這漫長的人生道路走到盡頭，即使好多次因為害怕而裝作忘記。艱險、痛苦、心灰意冷……好歹都要走過一次。當然，我將成為老婦人，那是我媽說的，也許是剛看到幾個好可愛的老婦的緣故吧。 譬如，有這麼一則笑話，一群人在地鐵裡遇到荷槍的強盜，那強盜威脅乘客，誰不自動繳交錢財就對誰施行強姦，於是一個老婦人興緻勃勃的說，你最好說到做到呀！ 又有另外一位老婦人，也是笑話裡的，一個記者採訪了一個一百二十四歲的女人，告別時他有點依依不捨，“很高興這次見到您，不知下次……”老婦人隨即表示憐憫：“你還年輕，莫非有病以致如此悲觀？” 還有一個真實的人物，那是我九十二歲已經守寡了四十年的嬸母，近來經常在清晨發出感嘆，說昨夜不知那個漢子老是要鑽到我蚊帳裡頭，令我一宿難眠。然後，過一兩天趁傍晚時分，又偷偷把衣服塞滿手提袋，喃喃細語，“今夜有人約我私奔”，然後坐在窗前苦等。翌日，看她掏出衣服往衣櫃裡裝，問她為啥還留下來，她又細聲回答，孩子還小，不忍心拋棄他們。聽到這裡，她的孩子們都哭起來，那麼老的人還愛哭！ 上面說的三個老婦人，最終我會像哪一位？親愛的讀者，您說！
（譯自阮玉姿散文集《愛那望山的人》 《Yêu người ngóng núi》của Nguyễn-Ngọc-Tư 年輕人出版社2011年第6版）
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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