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作者:碧銀Bích Ngân作品

 

7 突發孝心

 

鄰里非常羨慕五老夫婦福氣大。兩老亦深感慶幸。兩個兒子,每人都謀得一份好職業,收入可觀,稍微遺憾的是,他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甚至個把月兩老都盼不到他們的影蹤。

一如既往,週末來臨,五婆便前顧後盼。五公見狀大聲清清嗓子:

“路那麼遠又經常堵塞,你再盼下去,我看你的頸脖快拉得跟鷺鷥頸那麼長啦!”

五婆不甘示弱:

“曾幾何時這頸脖被你誇成天鵝頸哪!”

“那是你年輕時候!”

“老成自有老來俏!

“處在這個雀斑皮膚白頭髮的年齡應該像我這般從容不迫才叫魅力,嘛那麼緊張前顧後盼?況且現在路況那麼擠迫,他們少回來你更該高興才是!”

 “我就是想看他們的模樣,想知道他們是長胖了還是消瘦了?”

“他們多一斤少一斤你也長不了一克半克!”

“你這人真是,莫非你那條感情線也堵塞了不成!”

五公笑嘻嘻:

“甚麼線路都能堵,就是鏈接肚子的線路還能通就行。好了,別等啦,咱倆吃飯吧,我肚子鬧意見啦!”

才幾口飯,五公婆聽到機車在門口剎車和小兒子隨即響起的聲音:

“爸媽,開門!”

門子打開,小兒子拎著一袋水果進來。做母親的喜上眉梢,忙著添碗筷,補充菜湯。才吃得半碗飯,小兒子瞧一眼當前的父母:

“您倆這兒住太遠,萬一有個病痛……不如……到我那兒去住吧?”

老夫妻對望一眼。五公開口:

“你媽和我的腳力可上不了你那四層樓高的房子。”

“你們抽空回來看我們行啦,我同你爸還是守住這個家這塊園子,日後好交給你哥兒倆……”

大兒子不期歸來,兩手兩袋禮物。

五婆見狀連連呵斥:

“買這麼多東西花大錢,我和你爸吃得了多少!”

“你倆的年紀該注意營養,應該像……嬰孩那樣得到細心照料。兒和妻已商定,今天回來是把您倆給接過去住在一塊……”

五公馬上表態:

“我才跟你弟說我們爬不了樓梯……”

“他家爬樓梯,我家乘電梯。”大兒子即刻把話接下去。

“電梯總有停電的時候。萬一中途停電,人那麼擠……我和你媽多半會心肌梗塞……”

五婆又道:

“人人都住公寓,有幾個爬樓梯崴腳或塞電梯心肌梗塞?我倒是覺得久久我們也該到他們那裡住上三五天,好嗎?”

“媽說的是,這星期您倆就到我們那裡!”

大兒子眉飛色舞,倏地好像及時想到甚麼,便轉向母親:

“您別忘了把戶口本子也帶上……”

五公詫異:

“出門玩幾天也要帶戶口本子,怎麼回事?”

“嗯……需要申報暫居……”

“你媽和我看起來很像可疑分子嗎?”

“爸,只是行政手續罷了………”

“折騰人啊!”

五婆見狀趕緊插話:

“他爹別計較,小事一樁嘛……”

“小事不講清楚會變成大事嘍。”

就在兩老口子“頂嘴”當兒,做弟弟的把哥哥拉到外邊院子,悻悻地說:

“爸媽不知道但你我都知道你要帶走的不是兩老人家而是那戶口本子。”

“那你又還不是一樣心思?”

“肯定不一樣!如果我有你那麼好的收入,我肯定不需要用爸媽的戶口,去爭取個人所得稅家庭贍養負擔的扣除指標。”

“再高的收入也跟不上物價的電梯上升速度。”當哥的輕拍弟弟的肩膀。“反正,我們都是孩子,那你負責‘贍養’父親,我負責‘贍養’母親吧!”

沒等弟弟開口,當哥的緊捏著弟弟的手同時進屋。

五婆看著兄弟倆低聲說話然後親密地手把著手,不覺自語:“兩兄弟,親密無間,難得每個都是孝子,我們真的有福氣!”

五公本性多疑,若有所思:“兩個孩子一同突發孝心?此事決不簡單哪!     

                                                                   2008.11.25

               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第23

 

熾熱的愛

 

總以為該過了那個輕信花言巧語的年齡,總以為吃過了365劑摔交跌打靈藥,總堅定不移地認為人生“種下性格種子,必收獲命運果實”,還有就是“送啥收啥”,可是年關將至,我總想找一個人能幫我穿透時間窺見我這斑駁的人生本子。

在冬末的寒冷和擔心耽誤我的西貢航班的忐忑心情之下,我和春,一個寫作的朋友在帆街一家小餐館約見了阮,也是一個滿腹經綸,據春說的是一個“猜啥中啥”的人物。

因為堵車,阮遲到十五分鐘。阮嘗一口酒便問我的生辰八字。我說我生於戌時(據母親說,當時沒鐘錶,反正天黑了,該是八點到九點時分)。阮掐著手指口中振振有詞,道:

“你應該生於亥時而不是戌時,若生於戌時你應該擁有俊美的面龐!”

 “師傅”的判決觸動了我那莫大的自尊心,我登時面紅耳赤:

“可我的姿色總不至於難看呀!”

也許不忍心讓我敗壞的心情影響飯局的氣氛,春插嘴:

“請阮師傅仔細算,我這朋友的面相其實也……不賴!”

不讓我有充足的時間在春的大方安慰下得到鼓舞,阮望著我,直截了當:

“若生於戌時命該駐守機-巨,應該擁有一雙鳳眼,直鼻梁,花面,粉膚,蜂腰,細腿,舉止高雅,”他稍作停頓,“生於戌時你的感情生活早該合意。”

他說到最後一句,春的眼神如探照燈亮起,口齒伶俐:

“你聽到了嗎,我早說師傅料事如神,尤其感情方面,有些人看來就像凋零的冬天,但在阮師傅透視未來的能力下,一定讓你聞到春天的氣息。” 

春如鳥鳴般抑揚頓挫的聲調明顯調動起阮的興趣,他夾菜,連飲幾口酒,望著我,果斷:

“明年,你一定遇到熾熱的……愛情!”

有幾位新來的客人,把門外的冷空氣帶進餐館。我禁不住顫抖便拉高領子:

“師傅,我早已過了薪柴烈火時期啦!”此刻我又感到發熱。

“可以重新取火,我給你買一打火柴!”春插嘴。

我和春互相調侃嬉戲。阮神情嚴肅。他把眼鏡摘下,用衣角拭擦,戴上,望著我,逐字逐句:

“生於亥時,所以你的感情生活越往後越美滿!”

***

河內-西貢整個航行途中,坐在靠窗位子,我目不轉睛望著棉花似的雲層,幻想長出幾只翅膀,滿心歡喜地飛翔。正如天底下活著的婦女們,不論白天或夜晚出生,不論在寅時呱呱墮地或在子時大聲問世,不論美若天仙或醜如八怪……都一樣抱有找到一個能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的願望。

    我繼續自己的憧憬直到那天見到周“師傅”,按我戌時出生為我紫薇斗鬥數排盤的人。

聽我說阮“師傅”一口咬定我生於亥時,周師傅的自尊心顯然受到傷害。他連忙把我的紫微斗數在桌上攤開,暴躁地指指點點,口裡振振有詞,過了一會兒才趨於平靜:

“若生於亥時,命該駐守貪-煞,你應該擁有一張削瘦的面孔,皮膚黝黑,眼凸,身子方平,步履維艱,賺到錢卻得不到愛……你,只能生於戌時!”

我宛如懸在半空,想降下來卻看不到地面。我多麼想得到阮“師傅”所預測的熊熊烈焰般的愛情,又不願做個像周“師傅”說的貧窮到一無所有,除了錢。

我頭昏腦脹,不知該相信誰?北方師傅和南方師傅哪位更高明?

    或許我是一個在母體中早已任性的女孩,所以令母親從戌時熬到亥時才能把我送到這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煩囂世界?

或許我太過依賴奇跡的發生而對自己缺乏自信?

相信自己,即使生於戌時亥時,即使模樣只算過得去,但心中並未寂滅的柴火說不定那一天會遇到九級颱風而熊熊燃燒。

200712

 

9 好歹嘗一回

 

到了這個年齡,我開始為回鄉過春節這事兒感到害怕。

我不懼怕那條連接都市到窮鄉僻壤綿綿長長的道路,也不怕蚊子,怕少了噪音,沒有HBO電影頻道……就怕那雙雙懷疑的眼神夾帶那揪心的話題:“怎麼還是孑然一身呀?”然後又是:“你這模樣總算不賴呀,怎麼沒有哪個小伙子肯把你接走……”直到母親大聲回敬:“像你們那樣嫁人不見得日子過得比她好呀!”然,只有母女倆的時候,母親也嘮叨:

“找個身體完整的嫁出去吧,好歹嘗一回嫁人的滋味。”

我很想聽母親的話,想同姐妹一般嘗一回嫁人的甘苦。難就難在,我看上的人卻看上了別人。因此,我總覺得對不起母親,也連帶害怕回去見她,尤其是過春節。

然而春節不回家,又沒事可幹,除非買瓶安眠藥打發時間,可要是真的一睡不醒,那就更對不起母親了。於是我選擇出門旅遊,去中國,一個春節也燒香,也拜神拜佛,也放鞭炮的國度。

同其他遊客一道,我準時在V旅遊公司報到。

輪到我,導遊通知一個小小的細節:所有人都配對,只有我和另一個男士落單,春節期間賓館沒有剩餘的房間多訂。他直截了當:“如果願意跟那位男士同住,就把行李送上車子直指機場,如不願意,公司將退錢。”

望著鼓脹的行李箱,我的無名火冒起。假若那位外貌正派的“單飛”男士不及時出現,說不定V旅遊公司會被我那把無名火燒成灰燼。我咽下氣,自忖:“算了,權當一趟冒險……”

幻想中“探險”能帶來的樂趣很快被那位同行共處者抹殺的分毫不存。

總是他把著鑰匙,每次打開房門,如果是兩張單人床,他盡量把它們挪遠些,若是雙人床,他便把枕頭扔到地上:

“我或你就睡在地上!”

睡前我經常眯著眼睛打量。

看完白天的錄像、攝影,他轉向看電視,看完電視就看書。為了不讓“對象”影響自己,我也拿出相機回放,或裝著看書。

在早餐桌旁,他問我:

“你習慣把書本壓在胸前入睡嗎?”

我沒反應過來,他補充:

“你的心臟挺堅強呵!”

當晚霞染紅上海灘時,他又有意見:

“你的鼾聲太大了!”

他注視著面前往來的船隻,漫不經心地說。

接下來的每個夜晚,完全沒有電影裡熟悉的既浪漫又合乎邏輯的“進展”。可是,因為“接近”所以我們之間也洩漏了彼此的信息。他定居於加拿大,有五百萬美元存款,每年有三個月到處旅遊,是廉價航班的常客,而且他的妻子已為他解除“終身監禁”。我呢,也洩漏了害怕獨個兒過日子的隱私。

或許得知我害怕獨個兒過的毛病,後來的行程,他明顯對我加以留心。他殷勤地為我扛啊提啊,連那把不遮太陽的傘也得到眷顧,唯有他與我之間的距離未曾拉近一毫米,除了旅途結束前緊緊握著我的手並要了我的手機號碼。

 

***

 

回家不久手機即響起。我接通,他上氣不接下氣:

“還有兩小時四十分,起飛前我希望見你一面。”

我於十五分鐘後來到約定地點,咖啡館人很少,他一鼓作氣:

“我們共同經歷了命運安排的旅程,整個星期同處一室,算是……相互瞭解,我覺得應該娶你為妻!”

我笑出聲來:

“為甚麼會是我?”

他盯著我:

“我之所以看上你是因為你和我前妻有相同和不同之處。”

“相同?”我揚眉毛。

他娓娓道來:

“相同之處是斜躺時苗條的身子,打鼾的聲音像喇叭聲;不同之處是你不愛裝扮入時,逛首飾店、化妝品店、服裝店、鞋店不被迷惑……”吸一口氣,他續下去:

“刷牙前你不用牙線拉得啪啪作響,睡覺時不戴上一大串髮卷,不敷面具,不塗面霜,不擦香水,不穿名貴睡衣。”

我補充:“還有,我喜愛上網搜索最廉價的旅遊,省去途中餐飲,不擔心超體重,不花錢買減肥藥,不需買健身器材……”

儘管我嘴上頂著而頭卻在點。

我點頭不是為了他是百萬美元身價的越僑,更不是為了他那過細的觀察和嘆為觀止的節約。

我答應嫁給他是為了遵從母親那“好歹嘗一回嫁人的滋味”的旨意。

200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