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     

 

今夜有風雨敲窗

我的記憶遂泛濫成相思

相思成一條蜿蜒回歸的情怯小路

那是一九六八,戊申年的新春

夜在慶典時分上演一齣不規則的歡騰

照明彈綻放如煙花

絢麗的光亮淒而且美

子彈與子彈在牆垣邊交換眼色

生命就在縫隙間完成

所謂存在與不存在的意義

那年;炮竹與炮彈歡慶共鳴

東區的市集依然喧鬧叫賣

西區的民居卻在實彈巷戰中逃亡

紅軍與藍軍都是同一母乳長大的孩子

兄弟鬩牆只為了爭持一個不同的理念

在堤岸,繁華的華人區

那裡有一間向北的小屋

有一棵菠蘿蜜樹在庭園婆娑

有一群喜愛菊花茶的少年

喜愛向日葵向陽的笑靨

那是我們的小情人

在每個花開的季節

都輕喚親暱的小名寫詩

那裡有一條亮麗的西貢河

伴著一排蔭涼的椰樹

長年彎著腰身含情脈脈

想要輕薄河上的流水

雨季來了!細雨霏霏

像極了校園那群長髮的女孩

長長的就是梳也梳不完的相思

激情的歲月在戰火中燃燒

把自己蛻變成一隻劫後的鳳凰

灑脫地遨遊于天地白雲間

總想把熾烈膠著的戰事

釀成我們濃濃的悲憤詩情

總想把整個月色包起

作為停電時刻桌上的一盞明燈

總想把整條阮智芳街撐起夜色

成為我們晚間放逐的汨羅江畔

報章上轟隆的炮聲不及我們朗誦的詩聲

電視上斑斑的血跡不及我們繆思的芳跡

我們是年輕追星的一族

我們在生死邊緣的懸崖上

追尋一種無奈而帶血腥的歡樂

把西貢的冷雨以及溪山的熱戰

溶合在我們愛喝的冷飲咖啡中

咀嚼冰塊已成一種習慣

就為愛聽口中冰碎塊裂的聲音

猶如機槍上膛卡嚓的聲音

既熟悉而又令人顫慄

既恐懼也令人畢生難忘

橙黃色化劑,一個多麼可愛的名字

叢林,村落,河川,峻嶺

四處都撒滿了這種鮮麗的顏色

這是一朵誘惑的罌粟花

這是戰爭後遺症的毒瘤

我們美麗的河山,世代的子孫

都要不斷承受此悲慘的煎熬

戰爭就像一場未有結局的劇集

在等待某一主角的慘淡收場

四十年前三十年長的戰爭

我們在槍林彈雨中長大

我們的孩提是戰爭

我們的少年是戰爭

我們的青年仍是戰爭

這是多年揮之不去的夢魘

月黑風高,軍靴聲夾雜犬吠聲

我們的驚惶是一隻受傷的白兔

拉夫的手銬綁架了我們的尊嚴

我們遂成為不知為何而戰的士兵

若果某年某月某日

某人在某地的前線戛然倒下

他刻鑴著名字的軍牌

就是母親手上捧住的靈牌

淒風苦雨隨著季節輪迴

總愛在深夜敲嚮我的窗扉

瀝浙的雨聲訢說著相思的記憶

都成了關節炎久病的痛楚

一塊曾經淌血的傷口永遠緊貼在心胸

一九六八戊申年

成為一記永不褪色的疤痕

 

 

   2011.12.25.25.25有感寫于聖誕平安夜

   註:一九六八年是越戰中有名的「戊申春節戰役」。

 

   披刊於『新大陸詩雙月刊』20122月第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