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盡處
∼路是用腳一步一腳印走出來的，每一腳印是一個故事。每一故事是多少的歡欣，喜樂，多少的辛酸，痛苦。每一故事又是多少難忘的，永鐫的記憶！而每一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選擇的路，一生就在這路上走著，一直走到路盡處。∼
當你呱呱墮地的時候，路就已經擺在眼前。當你安詳的躺在母親的懷裡，由看護推著輪椅把你倆母子從產房送到護理室時，路過的迂迴走廊──就是你在人生旅程中最早接觸到的第一條小路。
然後在你父母的關懷下，悉心教導中蹣跚學歩，為的就是將來能夠自己踏實的邁步上路。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你在父母的呵護下日漸長大。幼年時；你牽著母親的手蹦跳走路。中學時；你騎著腳踏車風馳疾駛在路面奔走。到了上高專；你開始精心繪製一條屬於自己的，未來的道路。路上舖滿了你的夢想──陽光下遍地繁花綻放，夜色中到處星光閃爍，還有兩旁的垂柳在微風裡飄拂，一路護送你抵達嚮往的伊甸園。
終於高專畢業了！十年苦讀的寒窗猶如牢籠，整整禁錮了十多年欲想飛翔的翅膀。現在終於可以脫離這強說愁的，無憂無慮的年少日子了！你要展翼高飛！你大聲的呼喊：你要開創屬於自我的天地！你開始束裝就緒，揹上夢幻的背包，開始踏上你自己一手建造的理想之路──那是多麼美好的前程！多麼令人嚮往的景緻！你暗對自己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誓要把此小路踏出一條康莊大道！
但是；「路」字始終有兩口；左邊是足中的小坑口，是滿佈腳下的密密麻麻陷阱。稍一不慎跌落其中，爬出來的時候，經已遍體鱗傷。僥倖的還能傷癒繼續上路，倒霉的就會永遠帶著創痛以及永不磨滅的傷痕行走。鬥志從此一蹶不振，翻身艱難，只能低首默默地躑躅前行。至於「路」字右邊是各種各類的大虎口。當你的事業剛開始萌芽，成就初現，正是意氣風發，得意忘形的時候。稍為疏忽防範，那些虎視眈眈的獸群，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勢猛然撲出，圍攻嘶咬，把你整個吞噬吃掉，屍骨全無。從此你就在人間蒸發，生命的路程就到此戛然停止，劃上了休止符。路雖只走到半段，未到盡頭也算盡頭。
慶幸的；你是一個自認平凡而又謹慎的人，你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不貪跨步只求踏實，細步平穩前進。所以你總能避開詭譎難測的各式各樣的坑口、虎口。縱使路途上也會出現許許多多的阻攔，障礙以及風雨泥濘。但始終你都能披荊斬棘，逄凶化吉，按部就班地安穩向前行走，繼續修路造路，讓前路展現一片光明亮麗。
走著走著，你走了三十年的光景，你估計你已走了人生就快二分之一的路程。就在這個時候，你的生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有一個可愛的女子，從另一條小路無意闖入到你安靜的岔路上。相遇相踫必有磨擦，磨擦必有火花，火花燃燒必有熊熊的愛的熱情。之後；再經風月提煉，山海為憑，你倆終於約誓將兩條不同的路匯成一路，互相扶持，相依的走下去。然後；你開始着手在路上搭建一所小屋──你倆的愛巢，溫馨的小天地。所以在這段美好難忘的時光裡，你感到無限的快樂、幸福。對著天地，撫心自問；這也算是完成了一半的人生夙願，二分之一的夢想。
然後小屋多了三個乖巧伶俐的小孩，整天鬧鬧嚷嚷的，把小屋烘得更感溫煦。無論屋外的狂風暴雨如何肆虐，雷鳴電閃如何咆哮，屋內的一家大小都歡笑滿堂如常，溫暖如春。
路還是要繼續走的，繼續的修建和延伸向前。現在；當你上路時不再感到孤單。但一家大小的安危全掮在你的肩上，背負的背囊越來越沉重。有時走得累了！也要緩步喘息。每當你稍作停歇時，驀然地想起了家，家中每一張嬌憨的臉龐以及伊的溫柔。你滿佈汗水的面上也自然地泛起了笑容，然後擦擦汗漬，繼續心安意滿上路。
你就這樣不停的行著走著，你開始感覺到；現在你走的路與你最初枕夢完成的路有很大的差別。但當你在路上走了一段日子後，你終於明白；那些年青時過份的完美憧憬，不能存在于殘酷的現實中。所以幾經波折，現今你走的路是一條舒坦但並不華美的小路；沒有夢寐以求的夾道歡呼，也沒有揮手獻花的人群，你只是默默的帶著家人，平平淡淡的上路，走得出奇的詳和恬靜，無聲也無息。
有時候你四顧盼望，你發現左右兩邊的其他道路上，有些人開創出輝煌耀眼的星光大道，但也有些人却走的是一條陰暗黑沉的崎嶇小徑。有人昂首闊步，有人佝僂慢移。當你瞧見兩旁種種式式的路徑，以及種種式式的上路人，你起伏的心情也稍為平復。自我安慰：畢竟個人的遭遇不同，處境不同，所以成就也各不同。因此你說：縱使及不上那些光芒萬丈的大道，但總算差強人意勝過那些瘴氣瀰漫的小徑。雖夢想最後不能如願以償，略為惆悵。但人生就是如此！就是如此這般的無奈，遺憾，帶有些許唏噓。你就釋懷吧！你就當這是人生旅程的一首歌吧！你要放量謳歌繼續上路。
人總是往好處想的，但世事不盡如人意。你以為有了身邊的另一半，總會安渡歡樂的下半生。但人到老年總愛嘮叨，在最後的半段路上，你與老妻整天為了雞毛蒜皮小事而嘈吵，你嫌她婆媽，她挑剔你的固執。一旦發生爭端，兒女都老早的避開戰爭的場地。以前安靜寧謐的氛圍不復再見，愁雲慘霧，籠罩滿屋。
難道這就是所謂冤家？前世的孽緣，今世回報？懊惱之餘，不再相持左右並行，而是前後的各自行走。唯一值得慶幸的；你與她還能一齊走在同一的路上，同一的方向。其實；你是明瞭的：你倆還是彼此關懷對方。這些平日瑣碎的爭吵，只不過是年老過程中必然發生的小插曲，用此來點綴生命沉悶的旅程──令其更加生氣勃勃，更加多姿多采。所以；當你恍然大悟後，你就停下了腳步，等待老伴到來伸手扶她一把，然後你瞧見了她報以你一個莞爾的笑容，一個寬容的態勢。然後雨過天晴，然後又再陰天風雨。如此反覆循環，一家人最初很不適應，但漸漸就習以為常。日子就如此的過下去了！過得不再寂寥沉悶，過得很熱鬧，很出彩！
就這樣喜怒哀樂的日子，你走過了漫長的七十載歲月，白髮蒼蒼如傾瀉的月色，面顏憔悴如風乾的槁木，你──已來到接近終點的地步。你開始後顧前瞻，後顧；是一幕幕有血有淚的故事，你反省；若再給你重頭來過，你也照樣這樣做，永不更改，永不後悔。前瞻；路已不長，年輕時的奢望也不再，但却滿懷信心把路走好走完走盡。
然而路的盡頭確實還有多長多遠？多里多丈？一朝未到路盡處，永遠是一個費解的謎團。但你心目中却有一個預感──路盡處是一道厚重，冰冷的黑色大門豎立著。兩扇門扉分別寫著兩個白慘慘的大字，左邊寫著［歹］字，右邊寫著［匕］字，這是一把不懷好意的利器，它向著到來的人群招手，陰森的獰笑，詭譎的面貌，令人感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到了那個時候，真的到了路盡處的時候。你瞥見所有的路都匯聚到這座陰霾瀰漫，森沉冰冷的大門來。古諺云：殊途同歸！真的；無論你或任何一人在世上是多麼的功名顯赫，富貴榮華或潦倒貧困，挨饑受凍。終有一日；天公是很公平的，都要你們共同聚首在這座漆黑大門前。誰都不能逃避，不能違約。因為每個人在出世時，已和上天簽好了賣身契約，只看時間的早遲，終歸要依約乖乖地回到買主的庭門大宅。
你自忖道；當有一天你與其他的「路盡人」聚會在這冷颼颼的黝黑大門前，在等候順序進入時，你會瞧見什麼？你一定會瞧見恐懼驚惶的人，垂頭喪氣的人，氣定神閒的人，有哭啼畏怯的也有冷笑無視的。而你呢？應該屬於那一種表情？你沉吟後說：“一生對得起所有人，沒拖欠任何東西，問心無愧。兒孫各有自己的路要走，也無牽掛。既赤裸裸地來，也該赤裸裸地去。走得泰然，去得安詳。＂
歸去；那一天，你會與那些路盡處的同路人，一起推開那兩扇厚重的大門。門開處；有些人看見天堂，有些人看見地獄，而你；而你看見什麼？
脫稿于2015.8.24(
農曆七月十四中元節 )
(刊于2015.11.1越南西貢日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