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回憶

別了,黃鶯;別了,我的童年!

 

我小學時代閱讀的報刊都是每週從香港空運供應的,令我想起魯迅先生在短篇小說『理水』中所描寫從『奇肱國』用飛車向荒島接濟糧食。慢慢地,『兒童樂園』、『小良友』……等刊物雖然印刷很精美,但太淺白,滿足不了我們的如饑似渴的知識需求;出現了斷層,『女飛賊黃鶯』系列小說乘虛而入,我及小朋友看得如癡如迷。

 

女飛賊之父——小平

『女飛賊黃鶯』系列小說上海作家(楊)小平的創作,1948 年開始連載於偵探雜誌『藍皮書』第 17期。推出後即大受好評,單行本亦多次再版,我最初看到的都是單行本。『藍皮書』其它偵探小說如俠盜魯平、貓頭鷹鄧蕾、甚至福爾摩斯探案,都不如『女飛賊黃鶯』走俏。

故事主要發生在上海。上海號稱「東方明珠」、「十里洋場」,發達的經濟給黃鶯一夥提供了充裕的活動空間。虹橋路(殷鳳住宅)、霞飛路、靜安寺、徐家匯、龍華路等地名……激發了我們幼小心靈的無窮遐想。

上海解放後,1950年『藍皮書』搬到香港繼續出版,『女飛賊黃鶯』改名為『女俠盜黃鶯』繼續與讀者見面。小平把稿件郵寄到香港出版,直到1957年,最後一部小說『瓶裡的俘虜』面世後才銷聲匿跡;1960年,還有黃鶯系列『秘密三女探』,疑是贗品。小平滯留大陸,被人遺忘,不知所終——願他能逃過大陸一波波政治運動的劫難。

海防1955年接管時,我才唸初一。『奇肱國』的飛車再也不接濟糧食,我看了半部『紅樓魅影』就戛然而止。偵探小說被定位為資產階級文化,嚴加取締,要改看反特小說如『紅色保險箱』、『國慶十點鐘』、『羊城暗哨』……由於破案要靠「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沒有黃鶯那樣連貫性的孤膽英雄,讀來索然無味,我就澈底告別了反特小說。

 

黃鶯出谷

上海時期的『女飛賊黃鶯』一共九個故事,都發行了單行本,但每冊很薄,印製粗糙。我從鄉下初來乍到,未能一窺全豹。

第一篇故事『黃鶯出谷』交代了黃鶯的身世。黃鶯等學員均為孤兒,成長於四川涪陵。而在當地有許多飛賊學校,絕大多數培養的都是小偷強盜之流,只有黃鶯成長的這所學校培養的是俠盜。校長盧九媽共招收六個女弟子,均以鳥為名;盧九媽出的畢業試題是在她眼皮底下盜物(下圖,左)。其中黃鶯、白鴿、綠燕、紫鵑考試合格,准許畢業。臨行前盧向她們寄語:「生於亂世,我要你們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只能以所得5%維持生計」。

 

 

黃鶯化名王茵(後改殷鳳),白鴿化名柏克(後改葛波)——倒來倒去,都是她們原名的諧音——劃歸同組行動,其餘行蹤不祥。不久後,她們在杭州接納殷鳳的表妹阿香(後改名向遏)入夥,形成組合拳。

『除奸記』(上圖右)講述了黃鶯等人在重慶幫助軍統特務詹衛國殲滅川島芳子所組織的間諜站。『一八突擊隊》中交代,1938年,南京陷落,日軍大屠殺的暴行,刺激黃鶯一行來杭州殺鬼子,在杭州舒家村組織百餘人,殲敵700餘人,日後又在上海閘口施家村設計殲敵 700 餘人。雖說是極大勝利,但故事中不忘追加一段國民黨正面戰場的勝利消息:中國正規軍在臺兒莊之大捷殲敵七千餘人,傷敵四千餘人,生俘敵軍萬餘人。

『三個女間諜』(下圖)中黃鶯等三人加入杭州的敵偽站。她們盜取機密情報,以致身份的暴露,便由杭州來到上海,成功殺死了日諜川島芳子的替身,為詹衛國領導的軍統再立一功。

這時期的黃鶯偏重於中國傳統的俠盜故事,以技擊為主,缺乏推理。名為「飛賊」,她當然是高來高去,靠的是她黃布袋裡的飛賊配備,有了這一配備,要不經扶梯,上紐約摩天樓的屋頂,也並非難事。黃鶯的一套行俠武裝也頗有現代女性的時尚:緊身黃色短襖,黃色馬褲,長統黃色皮靴,頭上包一塊黃布,形象亮麗;葛波一襲白衣,向遏則是藍色工裝褲,也十分搶眼。

故事中的匪徒,都是吃著三明治,喝葡萄酒,因而作者也有意的將黃鶯故事與傳統的武俠故事現代化,避免了武俠小說中的角色都能飛檐走壁,如履平地,縱身一躍,就是十餘丈等不切實際的描寫。黃鶯建立了現代化形象,但仍然使用袖箭,箭頭上或塗有麻藥,用來麻醉敵人,或塗有毒藥,用來毒殺敵人。箭尾畫有黃鶯,作為她的商標。黃鶯行俠留名,不義之財席捲一空後,一定留下袖箭,向眾人宣示她的存在。

故事大多都與抗日間諜活動有關,對抗日人士大加歌頌,充滿愛國思想,並沒有頹廢色情的描寫。

 

黃鶯破案

香港時期的黃鶯作品雖然最後都是正義戰勝邪惡的結局,但過程則不惜筆墨描寫香艷的內容,美女加俠女,更加生動刺激。

殷鳳(黃鶯)等人在上海的身份是私家偵探,不再涉及間諜故事,故事的推理情節有所加強,但仍摻雜了不少武俠小說成分,例如在『死亡邊緣』中,殷鳳踩鋼索,手拿一根竹竿維持平衡,同時作為武器,和匪徒搏鬥(下圖)。

 

 

故事的重要人物是類似於蘇格蘭場的上海警局的陶治安探長。他是一位年輕幹練的探長,經友人介紹,認識了位新朋友殷鳳小姐。殷鳳非但美麗漂亮,而且富有偵探學識。每逢偵查案件,陶探長就約她同往,並對她有所動心。陶探長與她亦敵亦友,一方面黃鶯破案後總會通知陶探長善後,並留下黃鶯標記,也多次在危急關頭出手相救。另一方面,陶探長始終懷疑站在他面前就是黃鶯,但苦於無法拿出證據。

殷鳳故事出現許多離奇情節,增強趣味性。例如,『魔爪』中殷鳳摔下懸崖,靠披肩製成的降落傘逃生(?),並會簡單的急救手術。『墳墓中的俘虜』中一棟古宅傳說鬧鬼,眾人看到樹林裡,一個戴紅頂花翎帽,背後拖著一條長辮,穿剪衣外套,清朝官員打扮的高大長人,夾著白色西式襯衣,白色西式長褲的女人飛奔。『成仙缸』裡一個道士利用人們的迷信開設了玄天教壇,其中有一個亭形方臺,上面有五只同等式樣的荷花水缸,信徒繳納錢財後,則逐次跳入水缸中,據說真正有緣的人可以得到成仙,如失敗,則代表道行不夠,繳納的錢財不予退還。殷鳳等人調查後發現水缸可以移動,第五個水缸移動後底部是個密道,所以有些人才會跳入缸中就此消失,無辜慘死。

    香港時期的『女俠盜黃鶯』共出版32部,其中11部拍成電影。

 

西貢解放初期,我走遍各舊書攤尋找黃鶯系列小說,但一無所獲;詢及老堤岸,他們也漠然不知。可能新派武俠小說的興起,使女飛賊無立足之地。通過我殘缺不全的回憶,想勾起黃鶯愛好者的共鳴,也想洗刷她蒙受不白之冤。

別了,黃鶯;別了,我的童年!                 

 

2018年4月披刊於『文藝季刊』第21期)

2018.5.11寄自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