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隱喻

●讀王耀東先生『北京詩篇』

我讀王耀東先生的『北京詩篇』①已經快一年了，他在詩歌流露的倔強不屈的生命意識、追求真理和正義的精神以及張揚青春的心態，一直在打動著我的心靈。海德格爾『詩•語言•思』中說：“藝術的本性是詩。詩的本性卻是真理的建立。” ②王耀東先生的詩歌不是直白得描述事物的形象特徵，而是借助委婉含蓄的藝術表達，傳達人生的哲理，極富隱喻象徵的特色，透過種種隱喻，深刻的生命情懷熠熠發光。

作者借助常見的形象、樸素的語詞和轉折遞進的陳述方式來隱喻生命中的某種愛憎的情感態度。如作者詩歌《對話》揭露偽善者的面孔，層層遞進，開頭說：                   

              “他用微笑同我對話

                每一個微笑

                似乎是開門的鑰匙”

作者接下來寫到：  “第二次見他

                    他用保證同我對話

                    句句硬的像一幅鐵錘

                    一句彈起一片火花。”

關係似乎得到進一步發展和昇華，然而當我把錢劃進他的賬戶時，他立刻顯露出說謊騙人的本相，不僅成了“虛幻的影子”，而且還潑自己“一身污垢”。詩歌採用的微笑、鐵錘、火花、賬戶乃至金錢都是習見的事物，卻生發出動人的具有批駁性的力量。特別是鐵錐，顯得說謊騙人者的保證是多麼擲地有聲。這樣對比他以後的醜惡行徑就顯得異常有力量。詩歌有內在的邏輯性，遞進轉折，曲折蕩漾，深刻揭示了說謊者虛偽的嘴臉，詩歌沒有直接寫自己受騙後多麼惱怒和憤恨，但跌宕起伏的敘述已足以表現出對說謊者無言的憤怒、傷感的情緒，還流露出對說謊者人格一種輕蔑鄙視的、正氣凜然的情感態度。可以用蘇珊•朗格所說的一句話來概括詩歌表達的特色：“藝術品表現的是關於生命、情感和內在現實的概念，它既不是一種自我吐露，又不是一種凝固的個性，而是一種較為發達的隱喻或一種非推理性的符號，它表現的是語言無法表達的東西——意識本身的邏輯。” ③

作者把一系列傳神的、本來用於人的動詞，加在各類意象上，讓各種意象飛動起來，具有了生命力和感染力，“以物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這種擬人化的表達屬於莊子蝴蝶夢中物我合一的物化審美體驗。④作者的比喻新奇生動，比如《風》，用“打著嗝，哼哼著一段往事”、“老式霹靂舞”、“白髮奶奶扯著旗子”以及“樹扭著迪斯科摔倒了”“河水拍它巴掌”等幾組畫面，生動有趣，準確傳神表現出大風的特徵。尤其是“河水拍它巴掌”一節，正話反說，一反風拍河水之正說，顯得風能倒打一耙，這種看似“無賴”的表達顯得俏皮幽默，別具一格。也顯得作者年逾古稀，而具有青春不老之心態，矯健挺拔之姿態，欲頑皮隨意自如，欲顯老辣勁健之筆觸。這些語言不可以常態的理性邏輯求之，屬於典型的變化的詩家妙語。

還有一些詠物詩，甚至把一些本來沒有生命力的靜物甚至抽象名詞附上生命。各類意象一旦借助動詞運轉起來，就具有極強的新奇感和陌生化色彩，使原本熟悉的事物突然變得鮮活生動，令人拍案叫絕。如《生命就在一瞬》中

     “沉迷於歲月的無聲

       突然一聲 才顯得果敢

       如果將幻覺鎖住

       不把張狂放出來

       是峰巔  也會被雪崩塌落”

“幻覺”和“張狂”本來是抽象名詞，“將幻覺鎖住”，實際上要求去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把“張狂放出來”，告誡青年創業者既要剛健進取，勇於創新，厚積薄發，還要在取得成果時保持謙虛謹慎的態度，否則謹其能，伐其功就帶來危機，成為塌掉的空中樓閣。唯如此，才能真正“於無聲處聽驚雷”，讓人從內心深處佩服其“命中十環”。用一瞬間流星的爆發、聲音的突喊、一束箭簇來比喻“創造力”，把抽象變成具象，把不可感的事物變為可感的事物，這樣的藝術手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需要作者澎湃的想像力和不懈的創造力，長期的觀察積累才能讓靈感的火花不斷湧現。

有的詩歌寫的異常生動感人，如《生日電話》是寫給母親的頌歌，

          “我的出生

            給你帶來滿頭冬天的雪花        

            我的哭聲

            拔著你的夢境長高”

語言精警，錘煉自然得體，讀來讓人極為感動，不能不由衷的感受到母親為子女的成長全身心投入，操碎了心。《城市的打工族》同情城市弱勢群體，

              “在城市

                水泥的城堡越來越高

                打工族的路

                在繁忙的世界面前越來越窄”

語詞對稱強烈，情感飽含血淚，表達引人沉思，作者為打工族鳴不平表現了他關懷現實的深刻人文情懷。

作者不僅謳歌真善美，歌頌健康向上的力量，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敢於直面現實中的一些不良現象，勇於鞭撻假惡醜，顯示出老詩人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如《鄧小平之路》通過路的延伸探索來歌頌改革開放的歷史成就。作者不是直言改革，而是以小路為觸媒，描寫強國之路的艱難探索。小路不長，但小路不小，特別是最後一節寫得尤為精彩，

           “小路

             高高的掛在

             歷史的風煙之中

             不是問號

             而是驚嘆號

             它毫不猶豫把一個

             發狂的泡沫打碎

             將一片春暉從億萬人們的期待中升起”

小路是個驚嘆號，是民族發展的趨勢，也是眾望之所歸，必將在歷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把發狂的泡沫打碎”比喻精警，反映了人們與過去無端折騰的人為鬥爭決裂的決心，表達了人們盼望革新改善民生的強烈願望。《驚訝》“每天都有中獎者”一節尾句“疲勞的考察中，夕陽更加美麗”，否定了某些麻木不仁、以落後當先進、平庸無能的官僚形象，而最後一節尤為深刻，

              “市長的眼力非常獨特

                他把風的精華捏在手中

                一夜之間

                能把形象工程

                拔高千尺”，

聯想現在一些“數字出官”、“官出數字”的假大空的腐敗現象，作者的批評可謂形象生動，一語中的，入木三分，鞭辟入裡。這種直面現實的勇氣正是來源於對現實人生深刻的人文關懷。比如《租房的故事》在辛辣諷刺房東貪婪、居委警察冷漠的同時，也表現了對打工者深切的同情。

還有的詩歌富有哲理，給人以奮發向上的力量，如《奮爭》告訴我們：

“時令不停的變幻

需改變的是我們自己

在跌倒的地方

莫忘為自己點燃一盞希望的燈”、

“一定要甩掉腳下的陰影

才能擁抱峰巔上的花環”。“感乎人者，莫先乎情！”《連天空都負載不起的咳嗽》描寫對母親身體掛念的親情，情感異常深沉，真摯濃烈，比喻異常厚重，如                  

              “娘一咳

                厚厚的牆壁就碎了

                夜的靜靜的院落也碎了。”

讀後撞擊心靈，讓人熱淚長流。

    總之，作者的詩歌異常投入，是用生命在動情的歌唱，歌唱人生，歌唱真善美；用驚心動魄的隱喻和無情的筆端去鞭撻假惡醜，凜然的正氣讓人敬佩，隱曲的手法讓人拍案叫絕。作者的自序亦令我深表贊同，會心微笑，“寫詩也是一種對自我的確立，自強不息的象徵。”“真正的好詩，是對人性王國的一次冒險旅行。關鍵在於打破根深蒂固的思維習慣，不斷的揚棄偏見與假定，敢於去揭開無限廣闊和無限深沉的幻覺世界，才能真正摸到詩的脈搏與真諦。詩人一定要保持一種年輕人的激情與歡愉，只有這種東西，才是接近詩的本質血源帶來的東西。”這段話與本文主旨完全相同，王耀東先生以他深沉的詩歌表達謳歌生命，以青春的激情來張揚一種深刻的人文情懷，這一點在時下尤為令人感動。盡管個別詩歌寫的是靈光一閃，語意費解，但王耀東先生詩歌中所流露出的精神力量和創作手法必將使眾多讀者受益匪淺。以上所言不當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注釋與參考文獻】

①王耀東著『北京詩篇』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08年版

②[德]海德格爾著，彭富春譯，『詩•語言•思』文化藝術出版社，1991年版，第70頁

③[美]蘇姍•朗格著 滕守堯朱疆源譯，『藝術問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25頁

④參見筆者發表於『江北詩詞』（2008年卷）的《試論辛棄疾詞中物化審美體驗》及發表於《第二屆新視野杯全國獲獎散文選》中的《淺議詞體意像的主觀情緒化》一文，亦見筆者同名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