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中年(組詩)

人至中年

 

青春的快馬棄我揚長而去

時光的鐵錘,日夜不停錘打我身體的釘子

從日漸矮小的影子,我能感到它下沉的速度

 

曾經的理想,落成幾根白髮

和一份足以裹腹、還算體面的工作

曾經的愛情,正在書櫥相冊裡

鏽蝕發霉

 

面對著鏡子,試圖打撈出昨天的記憶

撈出一個面目前非的自己

我把自己分成兩半

每天下班把另一半關在門外

獨自用黑夜照明

用文字取暖

 

我不再高談理想

更加關心身體、冷暖、親人

看不得落花流水,聽不得大雁悲啼

一片落葉,足以把我驚醒

我怕那片落葉

會是自己白髮蒼蒼的父母雙親

 

這些年

 

這些年,時光用詞彙

悄悄把我嘴巴封閉

我學會用了月光漂洗孤獨

用詩歌填塞內心獨白

 

這些年,人住進了高樓

一顆心卻在荒原飄遊

城市與我,總是隔著一條看不清的河

我不知道自己是貧窮還是富有

 

這些年,我不再疼痛

喊響我乳名的人,一個個

和童年牧牛山坡上的野草生在一起

看到野草,我就看到他們

 

這些年,我看慣了風雨

電閃雷鳴,彤雲密佈

風花雪月,冷暖春秋

只是一切虛無的前奏

 

這些年,滄桑爬滿了我的身體

長成了綠色的記憶

一半是僵硬,一半是活力

拄著風的拐杖,緩緩前行

 

行走於歲月刀鋒

 

歲月刀鋒,輕輕劃過

切斷連接母親的臍帶

扯出我的第一聲啼哭

從此,我日夜行走於歲月刀鋒

 

我用我的青春餵養刀鋒

我用我的汗水打磨刀鋒

我用我的愛情澆灌刀鋒

刀鋒似乎也溫順有禮

修剪我青澀的枝椏,修理我漸豐的羽毛

刮去我突出的棱角

厚重的刀背,蘸著風,和著雨

淬著火,把我錘成堅強挺拔的漢子

 

行至中年,歲月刀鋒凌厲無比

飲血,吡牙,張口

劈得時光絲絲作響,電閃雷鳴

揮刀斬斷祖母最後一絲喘息

刀口寒氣,吹打得父母頭頂白色如銀

刀鋒過處,劃得我滿臉褶皺如雲

 

我怎麼祈求,歲月刀鋒也不肯放慢速度

歲月既不饒我,我也不饒歲月

我要收攏我的餘生,硬成一塊石頭

咬碎鋼牙,也要崩他幾塊豁口

 

行走江湖

 

遁形於身體之外,仗三尺龍泉

行走江湖,踩俗世於腳下

 

踏著唐詩的韻腳,騎上大宛馬

會李白於長安腳下,青梅煮酒

不談詩,不談天下,用壺中的酒

煮盡今古文章、天下浮華

一飲而盡

 

醉裡挑燈看劍

金戈鐵馬,漠漠風塵,奏響大宋詞牌

高處不勝寒,攜東坡之手,高唱: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拋出憂傷的石頭,叩開廣寒宮闕

與嫦娥共舞

 

不學宋江,向朝廷屈膝

我要做梁山水泊的王,繡一面「打假」的旗

邀阮氏兄弟、林冲、武松、智深長老

縱情山水,把酒當歌

任江湖在一幅丹青水墨中靜靜老去

 

身背一條大河

 

一出生,母親給我背上背上一條河

說和我生命一樣長,和我生命一樣寬

白天,河裡流淌太陽、清風和夢想

夜晚,河裡流淌月亮、磷火和靈魂

川流不息

 

河流也生著年齡

年輕時,輕盈靈動,浮著絢麗的泡泡

背著它,輕如鴻毛

 

走著走著,翻過中年門檻

河流和我一樣,生滿了瘡疤

長滿了記憶,爬滿了滄桑

越積越沉,壓得我喘不過來氣

 

幾次想掙脫,戳開一個窟隆

透透氣,卻被時光老人趕上

狠狠踩上一腳

河流再度把我深深淹沒

 

致愛人

 

總想給你寫一封情意綿綿的信

痴心功名,四季奔波

一封未發出的信,一拖再拖

你總是莞爾一笑

泯起的嘴角,不知捲起多少嗔怪和失落

單薄的身影,不知隱起多少失望和落寞

微笑的種子,在你體內嘩嘩成長

長出我們可愛的小天使

笑出我們溫馨和諧的家

我已早生華髮

一封未發出的信,一拖再拖

 

總想牽著你的手,來一場花前月下

來一次卿卿我我,這忙那忙

無數次理由無數次推托

你總是清風一樣的走開

噴發的火山,被你海一樣的胸襟淹滅

生活的重擔,被你纖弱的細肩承擔

歲月靜好,光陰流年

你我人至中年,我願用餘生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致青春

一張雪白的紙

小小腳丫

歪歪扭扭

開始你的青春宣言

 

一條沒人走過的路

青春為石

汗水為鐮

割出一條自己的路

 

一張看不見的舞台

扮淨生、旦、淨、末、丑

滿腹酸、甜、苦與辣

 

一團激情四射的火

燃盡懵懂與青澀

留下成熟與穩健

 

記住一段流水

 

時光的流水,無聲無息

一刻不停穿越我的身體

生命的河床,一點點延伸

一路撒下生命掙扎的腳印

盛滿歲月成長的淚水

有喜悅,有酸楚,有苦悶

更多的是無奈和疼痛

 

我怎麼努力,想記住一段流水

記住它的顏色,它的音容,它的心情

甚至交出了一顆從懵懂天真

到落寞沉寂的心

流水似乎也有情,在我生命的河床上

種下幾棵見風長的白樺

丟下幾塊褶皺的荒地

一路向前不回頭

 

沐 浴

 

夜色擰著幾顆調皮星星的耳朵

回家入睡。一切靜下來

我也累了

一枕書香從牆上走下來

解去我披掛一天的面具

撣去時光燃燒的塵埃

滿屋子,靈性之水緩緩流淌

我單純得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上下撲騰

濺出的水花,打濕了一屋書香

 

點 燃

 

多少次夜晚,我背靠孤獨單坐

點上一支煙,想驅除孤獨的黑暗

不曾想把鄉愁的藥引點燃

鄉愁暗疾痛得我渾身痙攣

 

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用她的白髮

結成一根長長的繩索,輕輕一拉

扯出我的鄉愁,撒遍了回鄉的重重關山

                    201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