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 花

 

稻花開了,點點白在綠的宣紙上漫延,一片片白雲,把蛙鳴和月色連成一片,把田壟與田壟連成一片,把村莊和天空連成一片,父親的心事浮在雲尖,歡快地打著滾。

縷縷暗香,溢出紙面,沾上薄薄晨露,給村莊裹上一層甜蜜幸福色彩。

一朵挨著一朵的稻花,在陽光下輕輕搖曳,咬著耳朵竊竊私語,初開的情竇綻放成田間最美的笑臉。

這些容貌並不出眾的花朵,多像鄉間憨厚樸實的妹子,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知冷知熱,通情達理,從不嫌貧愛富計較長短,一點水和泥土的簡單嫁妝,一陣清風,便出嫁了自己選定的愛情。

站在稻花飄香的田埂上,我看著這些稻花,文文靜靜地開著,含蓄沉甸地開著,慢慢由白到黃,從一個靦腆羞澀的少女,變成一個成熟持重的母親,敞開飽滿的雙乳,孕育一世傳一世的人間煙火。

 

汗 花

 

鋤頭犁鏵一痙攣,鐮刀扁擔一飛舞,汗花就開了,迎著火辣辣陽光,開在父親額上的滄桑裡,開在母親臉上的皺紋裡,開在村姑娘靈巧的手心裡,一滴一滴流下來,打濕夏的衣襟,滲入黑土地,拓上亮晶晶鹽的底色。

在一粒飛舞著的汗花裡,我看見一粒稻穗慢慢由青變黃,一個少年慢慢變成了中年郎,父親脊背彎成了弓,母親黑髮變成了霜;多少回,檐上燕子北去了又南往。

一朵朵汗花潔白晶瑩,璀璨美麗,像是一串串美好的形容詞。一代又一代的父老鄉親卯足勁接著力,毫不吝嗇地揮灑汗花,在大地冊頁上書寫一部深沉厚重的人類進步史。

站在夏日田野裡,這些帶著濃濃鹹腥味的汗花,是我眼裡最美的花朵。

 

桅子花

 

桅子花是夏日裡的白衣仙子。

粽子熟了,艾草香了,她翩翩而來,明眸皓齒,溫文爾雅,輕輕往歲月枝頭上一站,幽幽暗香潤濕了鄉村阡陌小巷;純淨如洗的眼神裡,流出清澈的泉,洗去一切喧囂與蕪雜。世界歸入寧靜,生活輕飄飄得像片雲。

    這些純潔的花朵,總在黎明前的晨曦裡綻放,三朵五朵,伸出纖纖細手,輕

輕撣落掛在人們眼瞼上的一滴濕漉漉的惺忪,給人以出奇不意的驚喜。

明淨的陽光下,無論是一枝的獨秀,還是抱團的熱烈,桅子花骨子裡都高揚著一種纖塵不染的氣節,就像赤腳耕作在黑土地之上的鄉親們,在平淡中釋放芬芳,在寧靜中快樂與豐盈。

夏日裡,我總愛摘下一朵桅子花放在上衣口袋或枕間,用質樸淡雅的清香,擦亮我明辨是非的眼眸,清除空氣中的濁味;貼近桅子花,我就貼近我的故鄉,親近桅子花,我就親近我的父老鄉親。

 

                        

     

生命河流裡不能沒有金黃,季節色彩裡不能沒有光亮。

油菜花剛剛在一粒豆莢裡謝幕,你頭頂著一輪輪金色的小太陽,踩著夏日醉人的旋律,伴著知了蚰蚰的歌唱,腳步輕盈地走來,燦爛地一笑,多像我們曾經的愛情和理想,那麼熱烈,那麼開朗。瞬間,天地明亮起來,世界心跳起來。

你是大地的女兒。你把你金子般深沉的愛撒滿大地,用炙熱的火焰,點亮歲月深處的黑暗與苦楚,綻放出綠意的詩行。

你是人生的導師。你用你率先垂範的言行,告訴我們,追逐太陽,嚮往光明,是你一生不變的理想;你用盡你一生的愛照亮別人,最後,在一粒黑色種子裡,靜靜等待下一個春天的歌唱。

看著葵花,我灰色的心情也逐漸明亮起來,曾經凋謝的夢想,重新長出蝴蝶的翅膀,在陽光下飛翔。

                                              2016.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