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標 底

八月下旬臨近開學，清河中學一年一度的學校商店承包投標在即。季校長吃過晚飯開始串門。他走了張老師、李老師、陳老師三家，最後走進了何主任的家裡。

季校長是半邊戶，老婆嫌工夫累工資少不肯下食堂，就年年承包學校的商店。老師們背地裡私語，這幾年季校長承包商店發了財，每年的承包費在七千元左右，可利潤在四五萬元之間。明眼人都清楚，季校長小女兒讀大學，大女兒讀研，家裡還有小車，所花的錢從何而來？

季校長掌控著學校大權，老師們多少有所顧忌，盡量讓著季校長，標價投到一定的金額就不再往上加，因此承包權總會花落季家。

何主任年過而立，老婆沒工作，也想承包商店，但他起了幾回架式都越不過季校長這道坎。

何主任原來是一名普通老師，因能書一筆好字，能寫一手好文章，而且口齒伶俐，做事勤快精爽，教學成績又好，季校長慧眼識英雄，讓他當了辦公室主任。學校要寫什麼彙報材料，要迎接什麼檢查，何主任打理得井井有條，彙報材料一應俱全。教育局通知校長開會，季校長借故托何主任代替他開會，散會後何主任忙著給季校長進貨，這樣既省了車旅費，又避免了季校長假公濟私之嫌。每個學期伊始，各班要買掃帚、撮箕、墨水、紙張以及辦公用品，都是何主任出面到學校商店購買，然後分發到各班，期末算總帳。正因為有這頂“辦公室主任”帽子，何主任不敢下死勁同季校長競爭商店。

季校長曾許下承諾，只要他繼續當校長，他一定會把何主任扶到教導主任的位置上。在所有的處室領導中，教導主任是最有希望升校長的，因此這種承諾是極具誘惑力的。

可是後來搞教導的謝教導升了副校長，季校長卻把他的姨甥金老師提了教導主任。季校長說姨妹給的壓力太大了，親情難擋，不提拔姨甥恐怕姨妹要造我的反了。再後來這位金教導主任一路攀升，調往別校當了校長，教育局卻派了一位姓楊的老師來當了教導主任。季校長苦著臉說，官大壓死人呀，你知道這位姓楊的是什麼人麼？他是局長的侄兒，我拗得過局長麼？不過事不過三，以後只有機會，不管來自哪方面的壓力，我一肩扛住提拔你！

何主任當然不是傻子，他意識到自己被季校長耍了，或者說是被人利用了。他說樹挪死人挪活，他想調往其它學校教書。像他這種有能力又肯幹的年青老師是搶手貨，哪兒都爭著要。可是季校長就是不肯在調動申請上簽字，沒有原任學校校長的簽字，別的學校不敢接納，這是個原則問題。季校長批評何主任急躁沒有耐力，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好歹也就等一兩年，如果現在急著調走不是功虧一簣麼？

何主任栽著腦殼不知說什麼，礙於面子，他幾次打消調走的念頭。

季校長來到何主任家裡，是同何主任商量承包商店的事。季校長說，這次想承包商店的人有好幾家，恕我直言，你也想承包吧？何主任笑笑，連連擺手，我不想承包商店，我還是想調走，我的調動申請都送到人事股了，就等著你季校長大人簽字哩！季校長調侃道，“老九”不能走哇，你莫想歪了，我是不會放你走的。聽我的話不會錯，如果你明年仍沒有升遷的機會，我把商店的承包權讓給你，你滿意了吧。

何主任莫名其妙地笑笑，一時語塞。

季校長繼續說，我們說正經的吧。據我了解，張老師、李老師、陳老師三家都想承包商店，我已經做好了他們的思想工作了，只要他們肯退讓，也就是按我的意圖投標，事成後我各給他們一千塊酬謝金，酬謝金他們已經收下了。你也一樣，只要你肯幫我，也給酬謝金一千塊。

何主任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季校長，像盯著一位素昧平生的人。何主任一直緘默著，季校長知道何主任默認了。

投標一改以往投明標的方式，採用投暗標，誰投的標高誰中標。參加投標的有季校長、張老師、李老師、陳老師、何主任。大家心知肚明，這純粹是在演戲，誰中標彼此心中早就有數。

投標的過程很順利，五家人把寫好標底的紙條遞了上去，然後逐一展開。張老師的標底8500元，李老師的標底9200元，陳老師的標底9500元。還剩下季校長和何主任沒有開標，季校長朝何主任呶呶嘴，開標吧，別磨蹭了。何主任笑笑，你先開吧，看誰能笑到最後。季校長就開了標，標底11000元。就有人歡叫，校長中標了，請客請客！

季校長似乎突然想起何主任的標還沒開，就說，何主任現在輪到你開標了。何主任蹙了蹙眉頭，就慢慢展開了紙條。不開不知道，一開嚇一跳，何主任的標底是11010元，這就是說，中標的是何主任，而不是季校長。大家愣住了，想不到最後出現戲劇性的一幕。季校長不但是愣住了，還脹得滿臉通紅……

何主任老婆開始打掃衛生，清理貨櫃，起著馬上開業的架式。

翌晨何主任還窩在床上，季校長打來電話，說何主任撂在人事股的調動申請他已經簽字，只等著何主任去人事股拿調令了。

何主任離開了清河中學，調到一河之隔的白浪中學當了一名普通老師。自然商店的承包權又花落季家。

後來，季校長收到何主任發來的一則短信：季校長，謝謝你對我的多年栽培，請原諒我違背了君子協議，與你爭奪商店承包權。可是你應該清楚，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加高標底假戲真唱，你能放我走嗎？

季校長打個尿顫，好久不吭氣……

                                        2014.1.14

●位 置

　  高大揚不是師範生，卻陰錯陽差當了一名中學體育老師。高大揚一米八五的個頭，打籃球是一把硬角。組織進攻、控球、斷球、切球、分球都有極佳的表現。

　　高大揚玩球玩得得心應手，一躍成為縣裡骨幹體育老師。

　　有籃球愛好者向高大揚討教，高大揚憨厚地笑笑。“沒啥經驗可談，各人打好自己的位置，獲勝的希望就會大。”

    高大揚在球場上春風得意，可評職稱讓他傷透了腦筋，不要說一級、二級職稱，連評職稱的資格都撈不到。

    評職稱的條件中學起碼要專科，小學要中師。高大揚是商校畢業，只能算中專學歷，在中學評職稱肯定沒戲。

    郭校長一直為高大揚職稱的事牽腸掛肚，後來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讓高大揚暫時到小學教幾年書，待職稱上去了再返回中學。

    小學正缺少體育老師，籃球隊一直處於低迷狀態，田校長當然是拍著手歡迎高大揚加盟小學。田校長說，只要把球打好了，職稱問題包在我身上。

    去小學的那天，郭校長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你去小學只是一個過程，你遲早是要返回中學的，不要忘了那句人在曹營心在漢的話喲。”

    高大揚自是頻頻點頭，把郭校長的話記落了肚。

　　小學籃球隊的頭號敵人是中學隊，以前兩隊交鋒，小學隊負多勝少。自從高大揚成為小學隊的領軍人物後，兩支球隊就拗上了勁。

　　“國慶”期間鄉裡組織一次規模盛大的籃球賽。

　　全鄉十二球隊通過幾天的循環賽，冠亞軍爭奪戰歸結到中學和小學兩支球隊上。

　　這是一場龍爭虎鬥的生死戰，為了給隊員助威、壓陣，郭校長、田校長不顧自己年逾四十的“高齡”，親自參加到各自的球隊。球場上就看到兩位校長神經質般又跳又喊，相互指責，相互對罵。

　　一開戰就牌膠著狀態，雙方的比分咬得很緊。高大揚不畏強勢，帶領球隊穩打穩壓，比分在交替上升，他要兌現下到小學時的諾言：打贏中學隊，開創新紀元。

　　“高大揚，注意位置！”田校長扯著嗓子暴喊。老這麼僵持下去，對小學隊很不利。中學是支成熟的球隊，越拖到後面越能發揮威力，如果不能以大比分壓誇中學隊的意志就很難取勝。

　　高大揚馬上悟出了田校長的意圖，小學隊是否取勝就看他的表現了。他控制球後轉身向外突圍，對方三個隊員拼死夾擠，這樣欄下防守就留出了空檔，他反手傳球直殺欄下，球被隊友穩穩地投進了欄框；當對方急急火火回防，他又馬上把球穩住，跳起來甩手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五分鐘之內，高大揚為小學隊貢獻了8分球，離四節結束還有五分鐘，小學隊竟領先12分。

　　中學隊頓時亂了陣腳，隊員之間開始互相埋怨，互相指責，軍心大亂。郭校長立馬叫了暫停。

　　郭校長當即把防守高大揚的8號隊員換下，親自來防高大揚。他起著叫化子拖死皇帝命的架勢，也不顧什麼犯規不犯規，只要高大揚手中持球他伸手就拍；高大揚帶球突破，郭校長要麼就死死拖住高大揚的手，要麼就抱住下腰，反正不讓你高大揚動彈。場外觀眾嘩笑：“郭校長你是打球還是打架？哈哈——”郭校長上場三分鐘，犯了六次規，裁判哨子一吹，宣佈郭校長“下課”。

　　郭校長這一招頗靈，離全場結束還有20秒時，兩個隊竟打成了平局。

　　這回是田校長叫了暫停。

    田校長說，現在的問題仍然是一個位置的問題，他給高大揚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20秒鐘內必須拿下一個三分球，不然煮熟的鴨子就飛了，冠軍就會落到中學隊手裡。

　　機會來了，球被高大揚控制住，他左衝右突，尋求投籃的機會。“注意位置——”田校長幾乎是狂跳起來。

    高大揚一個假動作，避開對方隊員的封堵，正當他準備縱身跳起來投出一個決定勝負的三分球時，耳邊傳來一聲猛喝：“注意位置——”這是郭校長的大喝聲。

    高大揚搞懵了，不知自己該聽哪位校長的，他亂了陣腳，持球胡衝亂撞，突然他唉喲一聲，只聽得啵地一聲，他扭傷了腳歪倒在地……

　　高大揚不再打球，因為扭傷的腳一直沒有好利索，一持球腳就痛。後來他離開了小學，也沒有再回到中學，他至今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裡。　　

                              2014.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