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打洞

 

    麻塘鄉一帶的村民的牛不興圈養,春耕後把牛趕到高高的山上“放浪”。耕牛長年在山上奔突,肉質緊韌而酥甜,不是野牛卻有野牛肉的味道,因此縣裡一些單位往上面送禮,就瞄上麻塘鄉的牛肉。

    吳校長的同學在縣財政局拿事,托付吳校長代為買牛肉。緊接教育局、地稅局也步其後塵,也想麻煩學校代為買牛肉,這樣引起老師大嘩。

    麻塘鄉中學老師二十幾個,學生不足一百人。老師多學生少導致老師福利不佳。現在聽說吳校長幫財政局等單位買牛肉,也不知這錢誰來出,老師急著想搞清楚事情的脈絡。

老校長五十五歲退了下來,但課卻不減,每天忙著備課上課。老校長在位時清正廉潔,最看不慣搞歪門斜道。老校長劈面問吳校長有關買牛肉的事。吳校長面有難色,卻不作正面回答。說幫上面買牛肉事有帳可查,這也是公事公辦。我不是為了巴結討好誰,是為大家好。老校長碰了個軟釘子,雖然心裡有氣,也不好再問下去。

    學校騰出來一間空房作為烤房。吳校長安排了副校長和總務主任專門負責採購、燻烤牛肉。

    某天,總務主任向吳校長報告,牆壁被老鼠打了個洞,牛肉被老鼠啃咬了。

    吳校長打個怔,吩咐總務主任作了處理。鼠洞被一坨水泥堵住,此後再沒老鼠光顧。

    又過了些時日,副校長向吳校長告急,又發現一個鼠洞。吳校長啐了把釅痰,親自去察看鼠洞,罵一句:不怕死的老鼠,水泥牆壁也能打洞?本校長親自來對付你!以後吳校長持個木棒親自巡夜,老鼠也通人性,再不敢來鑽孔打洞了。

    轉眼快到寒假了,吳校長悄悄把乾牛肉送走。老師們心裡想,以往老校長坐鎮時,放假時說一句對不起大家,乾乾淨淨把人打發走。吳校長主政時,放假時也就打發一個一兩百塊的紅包把人哄走。今年學校幫一些單位買了牛肉,肯定是掏空了家底,不倒欠就是好事。

    正當大家要散伙,總務主任說,大家先別急著走,請到總務簽個字,快過年了,學校要發一點買糖果的錢。於是大家領到了一個紅包,有性急的老師當即就拆開紅包。哇噻!紅包裡藏著一千八百塊錢!

    大家瞠目,這可是從來沒碰到過的好事呀!

    見大家發愣,吳校長就兜了底。財政局、地稅局、教育局一共是下撥了七萬塊錢買牛肉,事實上只花了三萬多塊,學校是賺了還是虧了,這帳你們自己可以算。大家恍然大悟,想不到代為買牛肉還有這麼大的商機!

    老校長最後一個離開總務室,他手裡捏著紅包,栽著腦殼不吭氣。

    翌年開春,老師陸續到校,卻聽說吳校長已經調往隔壁鄉紅雲鄉中學當校長去了,大家就很惋惜。

    新來的校長姓江。在第一次會議上,江校長感慨地說,吳校長是個人才,我不如他呀!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便捷的致富門路,卻又被人捅了漏子,把代買牛肉的事情反映到紀委去了,吳校長在這裡是呆不住了,只好調走了。莫怪我說得直,我們學校出了內奸,有些人撐飽了沒事做搞這種背地捅人的勾當!

    大家就有點憤憤然,紛紛要求揪出“內奸”。江校長說,我來貴校不是來揪什麼“內奸”的,大家息怒息怒。江校長瞟了老校長一眼,繼續說,本期教學實行競聘上崗,能者上,庸者讓,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結果老校長落聘了。

    老校長找過江校長,江校長說競聘上崗已成一種趨勢,希望老領導能理解支持。落聘不等於下崗,食堂、豬場還缺少人手,你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宜上講台了,不如……

    晚上老校長輾轉反側,久未成眠,老是長吁短嘆,擾得老婆也睡不安穩。老婆就嚷起來,你呀,沒幾年就退休了,你現在無職無權了,還一副萬家憂在心頭的派頭。就你多管閑事,這下可好,別人過得安逸自在,就拿你耍猴!

    老校長不吭氣,自顧想心事。鬼使神差,他竟想起給吳校長打電話。

    是老校長嗎?耳邊傳來吳校長熟悉的聲音。老校長噎了好一陣,才說,我想調往紅雲中學,不知你要不要我?

    歡迎歡迎!我求之不得呢,我保證不會讓你進食堂、餵豬。

    老校長打個激靈,吳校長怎麼知道了我的處境?

    吳校長話鋒一轉,啊呀,不過,紅雲中學也比麻塘中學好不到哪裡去,只怕你來投奔我讓你受屈嘔氣。我還是走老路子,烤牛肉這件事不能丟,我想把烤牛肉的事當作一個項目來抓,學校是清水衙門,不這樣去哪裡弄錢,只是……

    你放心好了,我現在什麼都看得慣,我就專門來給你校買牛肉烤牛肉,而且保證不會讓老鼠鑽孔打洞,免得讓領導操心。

    哈哈!那委屈老校長了。

    翌晨,老校長急不可待地捲起鋪被往紅雲中學跑了……

                                         2014.8.13

 

賣 牛

 

    天宇中沒有星月,一片黝黑。楊二松僵在床上,沒有星點睡意,心中也是一團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兒子小喜受傷了,傷了右腳。骨折。

    小喜吃了悶虧。也是命中注定自己要倒霉,一幫人窩在村頭黑子家裡賭搏。突然有人驚呼一聲,公安人員抓賭來了!大家慌不擇路作鳥獸散。其實那當兒小喜並不參賭,他囊中沒有多少錢,想“釣魚”,只是操著茅纜手觀陣,等待時期再押上一把。公安人員把門堵上,大魚小蝦一網給罩住。小喜是個老油頭,這種陣勢他見得太多了,竟拼命掙脫束縛從後窗跳樓逃跑了,結果把腳給摔斷了。

    小喜畢竟是從賭場跳窗逃跑摔斷了腳,不是件光彩的事,楊二松咬碎門牙肚裡咽,不敢聲張。

    小喜嗜賭成性,楊二松費盡口舌規勸,甚至動了拳腳阻止都無濟於事。現在小喜摔傷了,楊二松本來不想理小喜,不爭氣的傢伙,摔斷腳摔斷手關我卵事?呸!但轉念一想,小喜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你真能硬得起心腸見死不救麼?

    翻遍了箱底,只搜出幾百塊錢,這點錢是沒辦法把小喜往縣城醫院送的。可是小喜的傷勢不能耽擱,如果不及時送醫院救治會有致殘的危險。楊二松想去借錢,但一個賭棍之家是沒人理睬的,他找了幾家熟人,熟人都偏著腦殼躲躲閃閃借故推脫不肯借錢。

    楊二松急得沒法,像只沒頭蒼蠅在原地打轉。總不能看著小喜那副受苦受難的樣子任其掙扎,兒是爹的心頭肉呀!他驀地想起了哥楊大松,大哥家裡有錢,他兒子家貴在縣公安局拿事,是個單位的頭。但楊二松與楊大松合不來,生鋼不沾熟鐵,老死不相往來。那次小喜坐莊賭博被公安人員抓住,楊二松請求哥給侄子家貴打個電話,只要家貴捎句話或遞個紙條,小喜立馬就會一身輕鬆被放出來。哪想到哥不但不肯幫這個忙,還把楊二松呵斥一頓。楊大松說,該幫忙的,我會盡量幫;不該幫的,我堅決不幫。親戚親戚,重在明理。小喜這個死不悔改的傢伙,這是自作自受,不吃點苦頭安不了記性,我明鑼響鼓地告訴你,這件事我不會給家貴打電話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從此兄弟倆就生分了。

    想來想去,楊二松突然想到了家裡那頭大水牯。水牯已經三歲了,長得高大威猛,膘肥體壯正當壯年,價格至少可以突破一萬塊錢。

    楊二松思謀片刻,就給牛販子楊順打了電話。

    長話短說,楊二松直奔主題,問楊順願意出多少價。楊順作深思狀,說現在是夏季,殺了水牯賣牛肉不值錢,以耕牛出售吧,又不到農忙季節,這個時候誰買耕牛閑養著?他說了個封頂價,七千塊錢願不願意賣?

    楊二松心裡格噔一跳。剁腦殼的楊順,你是趁火打劫,太殺價了吧!就說,要不是我急著要錢用,你就是出一萬二千塊錢我也捨不得賣。好吧,你高一點我低一點,咱們兩兩相就,給九千塊錢吧!

    楊順臉上掛著一絲不可名狀的笑意。我是個直人,嘴裡說的就是心裡想的,喊的是價,玩的是錢,七千五百塊願不願意賣。你點一下頭我把牛牽走,你說個“不”字我就走人,這樣耗著免得浪費口舌,就這麼簡單。

    看樣子楊順是鐵著心咬著價格不放,楊二松註定是輸家。

    楊二松悶了一鍋煙工夫,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吶!  你楊順真是打蛇到七寸上了,成交!

    楊順牽過牛绹上路,一串叮咚牛鈴聲漸漸遠去……

 

    清明節快到了,秧谷即將下水,該是犁秧田的時候了。家中沒有了水牯,一時又沒錢買耕牛,秧田沒辦法耕弄,楊二松把一張臉愁成苦瓜皮。想來想去,只得去妻舅那裡借牛犁秧田。

    走出村頭,猝聽得路旁的一棟牛欄裡傳來一陣熟悉的牛鈴聲,楊二松情不自禁地循著鈴聲走去。走近牛欄一看,禁不住大吃一驚。牛欄栓著的不就是自家賣給楊順的那頭大水牯麼,怎麼關在這裡?

    楊二松正在發愣,有個人正面走來,竟是哥楊大松。

    楊大松說,別發愣了,這牛就是你家那頭水牯。你本來捨不得賣牛,可是要錢要得緊火,楊順趁機殺價撿了個便宜。不過,我用一萬塊錢又從楊順的手中買回來了。楊大松說著走進牛欄,把水牯穿上牛绹然後把牛牽出了牛欄。他把牛绹放到楊二松手上,說,我說過,該幫的,我一定幫。水牯你牽走吧,以後耕田種地,你用得著牛。這牛我也不是白白送給你,以後你有錢了給我七千五百塊錢就行了。

    楊二松本來想說幾句感激的話,但囁嚅一陣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等他好不容易從嘴裡擠出一個“哥”字時,楊大松已經走遠了……

    事後,楊二松給兒子小喜說起水牯的事,小喜傻愣好一陣,就說了一句:這七千伍百塊錢不能拖得太久,得盡快給大伯送去。爹,錢嘛,你別擔心,我來想辦法。

    後來小喜金盆洗手不再涉足賭場,往深圳打工去了……

                                         2014.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