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笛詩展創刊號

民國六十二年(1973)四月三日‧成功日報

 

 

風笛詩社出發時要說的  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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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建南‧藍斯  (現居波士頓)

 

    從心靈出發,必回歸心靈最高層次哲性的穎悟,我們在穎悟中體驗人生;從自我意識提昇到社會意識再提昇到人類精神全面性的審判的心路,我們執著的從起步中起步,以昂首的姿態追索詩的方向。不!以開放的靈覺走向詩。

    我們被夾在中西文化的夾層,被隔絕在這半島之外,以短視及淺識的眼光,該怎樣寫上自己的一頁?這是我們時常沉思的問題,或者說是我們時常輕易忽略的問題,這問題給我們的困惑也間接造成詩所給我們的困惑相若。簡單一句,怎樣表現自己的詩?我們已不是處在七步成詩的時代,酬唱淺酌自己的生活。現代詩自存在以來不斷被各階層的工業制度與物質表象的侵害,甚至被文化人的鄙棄,逐漸沛形一股強韌的彈性,受外界的刺激而膨脹,受時代的趨勢而完成文學傳統延續的新的一段歷程;而我們在海外要拿出甚麼力量來與切身的有形及無形的侵逼抗拒且超越,並在精神上具有民族意識的面貌?

    越南中國現代詩壇的荒蕪和觸目襤褸是可見的,也許有人根本否認越南中國現代詩壇的出現。這冷酷的事實不容我們隱忍和考慮,應該是團結和出發的時候了,應該是創作生命破蛹的時候了;春天的意象只在我們把心靈的摺扇打開的空間才存在的。生存在戰爭苦難的年代,我們從一個幻境陷入另一個悲境,從草綠年華的夢端,我們編結的青青的冀望幾乎是一種藏匿的遊戲,等待命運的生滅。於是我們的生命像站在單行線的邊緣,向右是生生不滅的生機,向左即永恆。面對著永恒死亡的空茫,年青的生命莫非太早的成熟和慘烈?我們要依設一個怎樣的邏輯表現其觀念或怎樣抓住這擺盪的人生去創造生命的光輝?我們不必等待自以為聖者的時候才警覺自釋及釋人,不必妄望如上帝的力量來拯救我們走離深淵,我們以血肉證實自己的生存,以思想充盈自己的平庸。我們更站在民族與人類的時空作遼遠的瞻望之下,要怎樣以詩來體認自己生命的有限?這些種種的徵結非我們只憑一時的興趣與熱情所能解決的。我們願意拿有限的生命去投資。

民國六十二年(1973)二月十一日成立風笛詩社,十二顆熾烈的心組合一個行列,向未來詩的遠景接近,不必歡呼,不必吶喊,中國在感覺中遙遠的呼喚著,我們肯定的將永遠在精神上的、鄉土上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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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成作品

(現居越南)

 

 

河上又傳來了喘息

數聲隱約

兩岸仍牢牢地咬著

他雙手的疲憊

不為甚麼的

舖在那裡的生命

便成為一條路

 

一盞孤燈照著

垂暮的雙目

他悠然地獨自酌飲

獨自想當年

獨自垂釣那一彎新月

不為甚麼的

看潮退 也看潮湧

 

看夜深闌靜

看孤燈與他坐到天明

看日出

不為甚麼的

看日出

 

那 河上流著的

是不是眸中的淚

那 卻曾說及

 

        一九七三‧三‧二‧完稿

 

 

 

 

陳有權‧秋夢作品

(現居越南)

浣花箋二帖

 

 

你在浣花箋上何曾寄來

凄其的煙雨 託付東風

傳遞每年的訊息

五花驄曾你赴京前

的餞別 臨行時我們

坐過的白石 蒼苔斑駁

歲月的齒痕 栩栩

的盆栽兮 瘦弱的

秋牡丹 如何能忍受

嚴冬的冷冽 的侵逼

所以你憐惜 你懷念那鸚鵡架

那銅雀與珠簾 以及庭前

的一花一草 你願化為

蝴蝶 問鳴蟬與流螢

今年的花訊

 

 

寡歡的日子 言笑緊閉雙唇

恨的就是這江南 譁然

的鳥語 竟夕將夢織流雲

等待到明年的桂花開

香奩已剝落 銅鏡前

的瘦損 已不任羅衣

寂寞憑欄 那市衢

已為日落黯澹

等待那騎驢少年到來

橋頭煙波處 望穿的

僅是頻頻的秋水

 

        一九七二年‧寫於西貢

 

 

 

 

林松風作品

(現居越南)

蘆葦詩抄

    給佩子之一

 

擊碎襟前玉佩

佩子 妳可悅容

三娘鬢間半樹青霜

 

    泛江而去吧

    乘一千片春天落葉

        以綠水為佳釀

        以蒼雲為美肴

    喚西子去國芳魂

    唉 今夕伊竟衣不勝寒

 

唱唱後庭花

商女 爾青妝已老

霜雪之外

李煜呵 於殘月樓欄

汝已乾掉幾盞故國淚

 

        一九七三‧二‧廿三‧寫於西貢    

 

 

 

 

黃玉液‧心水作品

(現居墨爾本)

 

貼一對門聯

擺鮮花幾盆

春天好像在你開門的早上

站在你面前

有鑼有鼓沒有鞭炮

戊申年之後

西貢就靜靜的催眠

謠言是這樣的傳著

甚麼時候你聽到鞭炮的聲音

西貢一定睡醒

 

 

年張開口

現在誰都能衝過去

而誰都會在那口利齒下

被消化

任你敲鑼打鼓

任你放鞭炮 想辦法

那隻怪獸走了

四季以後又回來

今年過後

總有一次你逃不掉

西貢有一天會睡醒

你就可以掛上兩串鞭炮

迎接年

年也會熱熱烈烈的

迎接你

 

        一九七三‧元月‧西貢

 

 

李賢成‧西牧作品

(現居多倫多)

主題之外

 

 

酒已不復堤岸了

漫天的塵埃我是一匹恒覓不到如來居處的獸

飲過量烽的日子

臉色猶如一盞破裂的燈

 

 

撈不回的是那座童堤的城

我已把它典當給淚水

成為異國的雲 以後

以後所有的流浪人似你

劃郊野為寓

 

 

當無奈於遠方那聲聲沿襲的炮擊

烤紅的火 因母親的最初

倒醉在砒霜的懷裏

竟事的年代 一切的星宿皆跌碎成殞石

為了讀祭另一面旗

 

 

每一滴血都不叩開生命的源流

時間是鎖 裏面埋伏著一道遺傳的悲劇

內心處枯萎著每一棵同類樹

據說 圍城吃緊

我們勢必輪為離軸上的弦

 

        一九七二‧七月‧西貢

 

 

劉保安‧藍兮

(現居加尼福利亞州)

割髮以后

你會想些甚麼

 

如斯如斯

畫一整箇下午

的桃花了 波斯貓

你用斑爛的宿露調朱鰾

 

    ( 悽愴的長亭 )

 

割髮以后你會想些

甚麼呢 繪畫的人

在那裡 掌紋的去路

    飛躍

        廟宇的青磬

波斯貓 細數滿目流螢

素食四月 不為我的征期

飲泣

 

寫幾株蘭送給廟吧

三度輪迴只旋住幾隻寂寞

    飛簷 高原的霧

該否掩蔽一些蹄影

波斯貓 晚餐過后

    你回不

      回來

 

        一九七二‧六月‧飲星樓

 

 

黎啟鏗‧白雲作品

(現居洛杉磯)

落日

 

秋深了?

那片金谷園裏串夢的心葉已經凋零

那猶環繞胸襟的彩球依然潮濕

我是落日殘暉下蹣跚的歸客

曾是乘朝露遠颺的勇士?

哎 那個冰窖裏踉蹌跌出的魯漢子

 

折返吧 我只是過路拔劍的義俠

酩醉裏曲解了弱女的哀淚

我還是轉向  必須轉向

綠徑縱猶暗花明

雲的秉性何曾拂逆風

說春色已薄倖 睫簾下

復旋移的 乃冥冥

暮色

 

 

畢全標‧異軍作品

(現居拉斯維加斯)

無 題

 

握著以右手吹響的笛

好無奈讓煙枝自焚於唇間的

那個淒涼

 

曾日是山夜是水或者

夜是山日是水

如斯打發他媽的

歸期

 

不會唱的歌手

那些人總寫他的故事

舉手投足可能便成永恒

便成一尊像

 

憶及某年鐵騎踏過眼瞳

他就愛以母親的淚水寫家書

 

一九七三‧二‧廿三‧寫於那蓧軍營

 

 

榮惠倫‧荷野作品

(現居芝加哥)

從風笛中捎來的

 

1

朝暾每每早起 笛人

你登樓的身姿便如斯江湖

昨宵的初露半徑 

醒時不知睏覺了

朵朵風唱裡

春天  柔柔飄著

 

2

出門的時候 笛人

你怔不怔住幾片依遲的白雲

          挾回故鄉

你約不約住幾只江南蝴蝶

          挾回故鄉

 

出門的時候  高粱肥肥大豆香香

蓮塘翠堤杜鵑開 夾岸的垂楊

可以  一壁兒浣溪  一壁兒觀奕

      一壁兒遐思  一壁兒禪

 

3

你可不可以懷沙

楚大夫都已經哭過了

魚群寂寂 舟子絕古飄零

風吹岸草高長

撲臉的狼煙 寄不回去

幾帖長城謠  或者滿江紅

    給宋唐的妃子們

 

笛人 你的小妃不欲臨風

琵琶  守候馬催時分 

笛管盈袖處  當不必再

凄凄其異代了

 

4

甚至  你猶固執兀自的星燦

兀自瀟灑江湖 兀自盥誦著

故人方寸裡外 豐飽的眉批和箋注

 

笛人 你偶一伸掌偶一彈指

該有半壁山水左右的深情

     

都是從風笛中捎來的

 

        一九七三‧三‧廿‧西貢

 

 

邱建南‧藍斯作品

(現居波士頓)

一種過癮

 

然一盞案燈

不說甚麼

 

你雙手握的寂寞不說

甚麼的寂寞握的

在阡陌縱橫的綠中

在挖著年輪

鶴嘴鋤的嘴中

 

倏而你帶上一盞燈

穿戶

出去的肉體麻木著

的快樂

 

依然不說甚麼

 

 

鄭華海‧季春雁作品

(現居印第安那州)

 

早 上

 

四面還很惺忪的牆壁

  突然響起帶點霜墜的鼓音的時候

    整夜星子釀下的涼酒終於滿溢的時候

      趕快忘掉零時可笑的懺悔的時候

        拼命擦牙拼命擦牙拼命擦牙的時候

 

脆弱的圍牆外

各種牌子的車輛狂歡的呼喊

痛苦的哭叫

一聲聲

早餐可愛的宵禁

   

      一九七一‧六月‧西貢

 

   

陳燿祖‧懷玉子手札 (現居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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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臺南寄給藍斯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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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來的詩及散文都「可讀」得多了;詩及散文該是屬於「可讀性」吧!(這並非說你以前的詩及散文不「可讀」,可能,現在我的詩的知識已逐漸接近於你,這證明----詩是寫給大家看的,而非寫來取悅自己。)最可喜的是你已將現實揉化在詩篇裏;生活在現代----殘酷的現代,無美感的現代;如你仍能捕捉繆思以美化人生,那你將是成功的詩人。我們敢預言,現代詩將會成為我國的正統詩,一如唐朝的唐詩一樣地存在於後世。所以藝術(音樂、繪畫、文學、雕刻等‧‧‧)的價值是有其絕對性的,藝術的本質亦是相通的。(如音樂會與現代詩淡和,繪畫也與音樂淡和等。)----這是現代詩的方向,但願你也同意這一點而向著這方面努力。

 

    也很難予以解說的是:詩人是不會受到外來的侵擾而有所騷動,詩人只顧創作,創作就是詩人的生命;詩人的體內會自然有一股熱流以推動其創作慾,但詩人一直要超越自己,不斷的創新,不能老是依循自己的風格,才會突飛猛進的,這力量就是不終止創作!

 

民國六十年四月廿六日‧寄自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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