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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讀余光中「夜色如網」
你知道夜色迷離是怎樣來襲的嗎? 從海上? 一盞漁火接一盞漁火? 從陸上? 一柱路燈接一柱路燈? 從風上? 一隻歸鳥接一隻歸鳥? 恢恢的天網疏而不漏 撒網的手向無中生有 你知道是怎樣放怎麼收的嗎? 看坡下斜斜的一行馬尾松 鬚髮蓬茸 背光的姿態 愈來愈曖昧，也愈朦朧 面海的那扇長窗 正要說暮色來了 忽然一變色 說，夜色來了
說，灰茫茫的天網無所遺漏 正細孔密洞在收口 無論你在天涯的什麼半島 地角的什麼樓
七一•四•十一
我們試著從三個方面來讀這首詩：一是境界；二是傳統抒情；三是技巧。
①境界
詩歌離不開作者本體，這首詩通過閱讀後，感覺到非常親切，形象。先分析寫這首詩的原因：我們對夜的感受很深，日日夜夜，也最容易寫出感受。通常我在看到描寫夜的詩歌是反映作者內心的焦慮、痛楚、與不安。具深沉、深刻的現實掙扎居多，也有些晦澀的成分，在詩歌表達上容易陳舊而受壓抑，沒有美的享受。因此，看《夜色如網》就能感受到樸素自然的流露。 寫這首詩的影響，是作為長期培養的感受與真摯的情懷的結果。分析有兩個方面： 其一◇外在的 《夜色如網》，確定一個“網”字，“疏而不漏”。作者的感受是一連串的疑問，而且在詩中形象地描寫出夜暮的過程，突然感慨萬分。 其二◇內在的 如果清晨為少年，則暮為老年，甚至為死亡。可這裏看不到一點悲傷與恐懼的描寫，可以說忽略了。因為夜的死亡是老舊的描述，失之意義。在這裏更可以看出作者內心的樸素與親切。做到了“收放自如”。 因此，通過以上兩點，外界與內心的比較，可以說我們看到的是純景物的描摹，但是如果一首詩沒有內心感動的支持，光寫景物一定是乾澀的，不易打動他人。那麼我們怎樣從這首詩中去發現打動讀者的地方和作者內心真正的思想呢？ 下面我們試著從詩中去尋找作者：從第八行起“看坡下斜斜的一行馬尾松／鬚髮蓬茸，背光的姿態／愈來愈曖昧，也愈朦朧”這裏非常形象、細膩，也描摹“一行馬尾松”，有幾個詞的運用，注意：“蓬茸”“背光”“曖昧”“朦朧”無不在反映出一個老者的形象。曖昧與朦朧，是不是指夜的疑問？與首段前面的疑問相聯合，是一致的。 我們越來越清楚作者本體的出現，試看後面：“面海的那扇窗”，你看到了嗎？作者，正站在長窗後，臨海而望。我說作者，巧妙而不現身。終於出現了，那麼我們就靠著作者的思路繼續往下，而且我相信越來越清晰。 確定了作者，去尋找作者的思想，那就容易多了，去這兩句：“忽然一變色／說，夜色來了”。這兩句後面去講。關鍵性的收尾兩句的昇華，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思想，一貫樸素自然的宏闊的境界。收尾是這樣說的：“無論你在天涯的什麼半島，地角的什麼樓”。這兩句是沒有答案的暗提問，用“什麼”卻又在肯定，帶有悲壯而豪邁的氣質，這也符合詩人一貫的立場。 詩人們的追求，境界是終極目標，一個詩人氣質與目光的深遠是反映一個詩人的內在修為，作者的許多詩歌都帶有這種氣質。而且這種境界深遠非普通人能及，他能夠在普通的視線中得到昇華和體會。我們不能不為這首詩歌中的境界所打動：自然，人，本質，是天人合一的結果，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樸素觀點。詩歌只有從平常的描繪中才能體會到這種實在而又自然的精神。 這首詩沒有失望，沒有對人生落暮感的消沉。而是從容遠觀，恢宏大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不是對罪犯，而是對我們面臨的世界，誰不會蒼老？世界不可能永遠是光明。我們應該怎樣面對？只有遵循自然，慨然面對，才是積極人生。“無論你在天涯的什麼半島／地角的什麼樓”。誰又能逃脫命運呢？
②傳統抒情
現代詩歌意象紛呈，而且鱗角暴露，各有特色。我們所看到的這首詩，彷彿又到了傳統抒情。但又不同傳統，與徐志摩的一系列詩的詩性有極其相似的特點，但又相對進步。原因是志摩的詩從白話與格律詩體的過渡，表現出自由而又受束縛的特點，最明顯的是《再別康橋》，收尾的韻，從一定程度上帶來了適合朗誦和有舒暢的爽口感覺，但也有明顯的追求韻味而稍失自然的感覺，在《雪花的快樂》也有同樣感受。但志摩的詩最大優勢是清新，自然，澄澈的詩性和自然的本性反映，因此有效地感動了一大批讀者。然在這首《夜色如網》詩中，我們彷彿又回到志摩的年代，原因是有抒情，浪漫的感受。在這首詩中，前面的幾大疑問抒暢自然，清新。而且意境豐然， 如“從海上? 一盞漁火接一盞漁火?／從陸上?一柱路燈接一柱路燈? ／從風上?一隻歸鳥接一隻歸鳥?”非常形象自然，讓人感受。 作者的一貫風格就有這些表現。如《蓮的聯想》中的“已經進入中年／還如此迷信／迷信著美／對此蓮池／我欲下跪”“是以東方甚遠／東方甚近／心中有神／則蓮合為座／蓮疊如台”讓人頻感深切。《等你，在雨中》《訣》這些詩裏都真摯而感人的表現出詩人浪漫的抒懷。但不等同於志摩的詩，因為在這些詩裏很難看到尾韻的影子。這說明詩人已經從傳統的抒情詩中過渡過來，並且找到了現代詩發展的方向。更加自然，自由。 從《夜色如網》中，我們讀詩後並沒有感到繞口，而是暢達。是因為詩人把韻律貫穿到詩核中，從語言的自然表達到氣息的自然補給，毫不費力，更加流暢。這在臺灣另一位詩家“周夢蝶”中有更加突出的這種感受。我們讀夢蝶的詩，就感覺在跟詩人交流，在默讀中不自覺地跟著詩人的氣勢在變，形成了一種暗朗讀，一種發自內心的朗誦，彷彿聽到天外的音域隨氣流而往。這就是天成，現代詩歌的進步已經把過去人為的收韻變的更加自由。有人說，這不合傳統，不適合朗讀，不再有詩歌的韻味。應該說錯，詩歌的發展應該是自由的，為什麼我們還要抱守過去的那一柱香？現代人的語言與過去發生了很大變化，一切應該順迎潮流。《夜色如網》這首詩可以說既繼承了傳統抒情，又發揮了語言特色，是志摩新月詩歌的必然結果，符合時代精神。難怪作者曾被臺灣詩評家蕭蕭先生說是最具有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這很正常。
③技巧之說
詩歌的閱讀技巧不是目的，技巧應該服從語言本真，我們前人總結出的技巧無不在感受著我們的讀者，並從某種意義上指導著我們的詩人。 作為詩人，你是語言的完美表達家，你的演說應該讓聽眾感動。作為詩人，你的說詞文本應該是一流的，應該讓你的後人來總結你的技巧，而不是老是說像某某？像某某。 自古以來詩歌技巧應該是千萬篇，又稱無巧不成書，無巧不為評。這首詩沒有技巧嗎？有。絕對有。之所把技巧放在最後，是因為我們讀者應該看到，感動你的是詩人本體，而不是行文的表面功夫。一首好詩，他的主觀是不良的，用再好再突出的技巧，我可以說，這並不能感動你，如果說好，也僅僅作為教材認證某種過程，決不會打動你。相反，一首詩歌看不到技巧，沒有總結可言，卻深深地打動了你。原因很簡單，是詩人本質的優秀與自然的打動。如一首“金錢曾可貴，愛情價更高。。。”這很相素，如果不是詩人本體上的作為，便可認為一首通俗的打油詩。所以境界是詩人追求的終極目標。
下面就《夜色如網》談談詩人的技巧創作。
一、含有比興譜歌的尾韻 “漏”“有”“漏”“樓”，詩人擅長比興，曾有多種抒情的詩，收尾的細膩表達，從而加深閱讀和體會的愉悅。在這首詩中，第五、第六句的排列強調“漏”的韻，致最末句“樓”為收式，拳打完後的收尾抱式。
二、反問的連續運用到後面的回答，是一種陳鋪與妙答的概念，他在強調中深入，在回答中深刻體會。《竹坡詩話》云：“作詩止欲寫所見為妙，不必過求奇險。”
三、意境之說 這首詩可以說句句有畫，句句有意境可展開聯想。非常形象，細膩。
四、關於“說”的運用 從第十二句開始，有了“說”，爾後連續運用，單字“說”，在閱讀中是不是有氣短的感覺？這就對了，作者的氣勢運用，就是要保證讀者的體會，跟著作者的停頓與感悟而行，而且是無意中的體會。這裏面是不是含有詩人氣節？？
2008.5.14寄自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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