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甲申暮秋「天使島」行

 

    來美國這廿餘年間,天使島——這個地名,我是在好五ˋ六年前才聽說過。而在較早些時,我也曾向住在三藩市的阿姨和表妹們探聽。最後,終於證實了這個島就在三藩市的漁人碼頭對開北面不遠處。

    由於受到聽來的種種傳說影響,致使我心大動,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親身登臨一趟以探究竟。於是,趁著剛從越南回來遊興未盡,突發地又興起了一股三藩市重遊之念。除了順便探望一下阿姨外,也想與郭美施ˋ郭素娟ˋ蘇玉玲等諸位表妹和子雷ˋ國權兄好好敘一敘舊。平時,雖然我們彼此也經常電話連繫,但是算日子,說甚麼也難令人置信,我和郭美施表妹她們一家人已有十八個年頭沒有見面。因而在確定要動身前,我就先修書一封,叫她們就我到天使島一行之事,儘量能夠安排一下。

    在十一月廿一日抵達三藩市的第二日晨早,在秋風爽涼的天氣下,就由國權兄陪同我到了漁人碼頭售票處買票。售票員特別囑咐我們要自備食物,飲用水等隨身攜帶必需用物,因為這時遊天使島是在旅遊時令季節外,所以島上的紀念禮品店,自助餐廳都暫時停止對旅客提供服務。聽得售票服務員如此一說,倒也使我抽了一口涼氣,暗裡吃了一驚。但是票已買好,只好硬著頭皮對自己說:“走吧!”因為我這個人素來都是誓不服輸,愈是艱鉅,愈是神秘的事物,我愈是敢於面對接受挑戰。

    渡輪準十時停泊在三十九號碼頭接載我們渡海。渡輪相當寬大,惟與我們一同渡海前赴天使島參觀的遊客,連同我和國權兄在內僅有六個人。兩個男生和兩個女生,女的看樣子是兩姊妹,是來自德國到此間遊歷,至於另外兩個男的就不清楚了。

    是日,三藩市海灣的海面是相當寧靜,一片綠波微盪。渡輪駛離漁人碼頭後,便以相當的馬力速度飛馳航駛,激起無數浪花聲響。我靠前站在渡輪的欄杆邊沿,凝望著往後逝去的波濤,不禁想起了當年蘇東坡大學士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風流人物?可我不是個風流人物哪!”我在這樣想。

    “要不要我為你拍張照?”國權兄問我。

    “也好!麻煩你了!”說著,我就把相機遞給了他。

    天使島,從漁人碼頭啟航到泊岸,僅需二十分鐘,我們是在島的東面渡頭登岸。甫一踏足於島上,工作人員便派給我們每人一張天使島的地圖,上面標明瞭島上我們所要觀看的景點位置所在;這時我才留意到周遭的環境,遊客服務中心ˋ自助餐廳ˋ和購物中心的門前都高高掛上「沒有服務」字樣的牌子。有幾輛大概是用來乘載遊客作環島遊的車子,也靜靜的停泊在那裡,也沒有導遊為我們引領。島上的工作人員也不跟我們多談幾句,只吩咐我們緊記著,必須在下午三時廿分準時到渡頭處集合回三藩市。

    據地圖資料顯示,天使島的面積,其最寬處僅得兩英里半。全島只有一條獨一無二用柏油鋪設而成的環島周邊(Perimeter)公路,全長約五英里。以我估計,若是腳力能健的話,要完成環島之行,大約要花上四個半至五個小時。此外,另有一條崎嶇的沙石路,和一條泥濘小徑。島上還有一座七八八英尺高的利域摩爾(Livermore)山丘。

    我邊行邊放目四週,島上處處都是高聳的脫皮林木,殘紅敗絮搖落遍地都是。環島公路是隨著自然地勢高低,一起一伏而鋪設。公路路面雖有柏油鋪平,但也由於地形迂迴曲折一高一低而舉步艱難。

    國權兄和我一路上並肩而行,我們依照地圖上所指示朝正北方向前進,沿途地勢偶爾會遇到相當陡峭地段,前進時頗感吃力。一路上收入我眼底的,大多是供應給前來露營的人用的燒烤設施。至於,所謂的:中國小灣 (China Cove)景點,則始終沒有出現,使得性格崛強的我幾乎也要放棄,要走回頭路。但若然這時折返的話,渡輪已離去多時,要等到下午三時廿分才會前來接渡。

    行行復行行,也不知行了多少時候,行得我兩腿有點發酸,而我猜想國權兄比起我也不會好到那裡去。我和國權兄不約而同相對地望了一眼。

    “怎樣?你的腿力還好吧?”國權兄問我。

    “還好!還好!我的腿沒事。我只是不好意思拉你下水,陪我走這一趟莫名其妙無聊的冤枉路。”我說。

    “沒關係!反正今天我有空,而且住在三藩市這裡廿多年來,我也不曾到過這島,正好今次你要來就順道陪你走一趟見識見識。”

    再走一會兒,我偶然發覺到左手邊有一條柏油小路,我稍微駐足於路口,放眼沿著這條小路望入去,見到不遠處有一塊士敏土鋪平的空地,同時有很多長條板凳井然並排列在那裡。此外還有一座像是石碑樣子矗立著。

    目睹此景像,我不禁精神一振,即時向國權兄打了個招呼,便逕自飛步奔向那石碑。我站在石碑前仔細看了一下,石碑是雲石造成,只見得上面雕刻有一副漢字對聯:

           離鄉別井漂流羈木屋

           開天闢地創業在金門

    我心在想:咦!這副對聯很熟悉哪!繼之猛然想起來了,這副對聯正是好幾年前我在報章上一篇介紹「天使島」的文章中讀到,應該是這裡無疑的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再仔細觀察和留意到我所站立的位置所在。在我的四周是個茂密林蔭,疏疏落落有著一些木料圍牆鋁鐵平面屋頂建築小屋,惟這些小屋都因隨著歲月風雨侵蝕,早就破落不堪。不過,也有些還勉強稱得上是完整,但不能說是無缺。像鋁鐵屋頂就是經過修葺,才能保留到現在,而有些則僅剩下露出地面的四面地基而已。跟著,我也才注意到每處建築的前面都有介紹說明的牌示。果然證明我所料不差,這裡就是我所要尋找的中國小灣(China Cove)所在地,總算不枉我此行。

    我和國權兄緩步趨前對每座建築逐一觀看,只可惜每幢建築大門都上了鎖,且有「提防意外ˋ危險」等警告字樣提示。因而我們僅能在建築外面瀏覽一番。

    我們從晨早涼風微寒登岸,一直走到汗流浹背,漸漸覺得累了,且也腹如雷鳴。於是國權兄就提議在一處臨海的露天餐桌坐下來歇一會,然後把買來的漢堡包,每人一份囫圇吞地用著。沙灘上遠處兩隻海鷗毫不畏懼地昂首闊步向我們走來站定,牠們斜著頭在望著我們,好像在等候我們給牠餵食。我把手上吃不完的漢堡撕成小塊,一小塊一小塊的扔了過去,牠們馬上低下頭來猛啄了幾下,突然又停了下來,又再斜著頭望著我們,國權兄見狀告訴我說:“大概牠們是不好意思,不想讓我們看到牠們那副吃相,等會我們離開,牠們就會吃的了。”

    用過了草草的一頓午餐,我們就又繼續行程。我們來到了舊日的古渡頭,這個渡頭早已殘破不存,只留下幾根粗壯木柱東倒西歪的佇立在那裡,伴聽海風的哭泣,在向我們訴說一個歷史的無奈。

    在古渡頭的右邊近處,有一口鑄造於一九一零年(清宣統二年)的銅鐘,鐘身雖然受到近一個世紀的風雨無情侵蝕而有點發銹,但是,我用手輕輕試敲了兩下,鐘聲卻是響亮清範依舊,它的迴盪聲響悠揚不絕於耳。剎那間,它彷彿又為我喚回一個世紀前滄桑血淚的移民殘夢。

    緊跟著,我們又轉到一幢外表看來還相當完好,周圍有著層層鐵絲網圍著的長形簡陋房舍建築。據悉這幢房舍是一九四一至一九四五年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因美ˋ日發生戰事,所有居住在美國本土的日本人全被集中隔離囚禁於此。

    從這一個歷史回顧,不禁使我聯想到,一旦未來的中ˋ美兩國,若然為了臺灣問題而翻臉不惜開戰的話,然則,屆時所有旅居此間的中國人是否也將會步上,像上一個世紀的日本人他們同樣的一個命運?

    正當我想得入神的時候,“喂!老表!我看也該是我們準備要走的時候了。不然的話,等會錯過了渡海時間,我們就要在這裡度宿一個晚上,那才真個冤枉啦!”國權兄在提醒我。

    經他這一說,我再看看我的小鉈錶,真的!不知不覺又快要到鐘點了。

    我聳聳肩然後向他說:“好吧!我們這就走。”

    回到渡頭,距離渡輪到來,還有近乎一個小時等候。三藩市冬日的陽光是顯得那麼嬌柔無力,我和國權兄只好坐在候船用的板凳上聊聊天,談談整一個上午遊島的心得,同時也想趁此機會,領略一下沐浴在陽光裡到底是如何的一種滋味。

    談著談著,偶然心血來潮,我迅即捕捉住剎那飛來的一絲靈感,寫下了如斯的一首詩:

             金風颯颯探離原     索址尋圖望北前

             古樹雲天迎客到     殘紅敗絮逐波煙

             書翻百載移民淚     石刻千秋念俊賢

             木舍林居三兩所     如山鐵證慘淒憐

                

     渡輪到了,我和國權兄趕忙登船。坐在船艙內,我把目光往後投向遠方滔滔江海。天使島遠了!歷史遠了!一切一切都隨著我這個遊子歸夢而遠了!

                               

                            2004/12/28  寫於丹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