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文采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臘像,欲與天公試

      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驕,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

      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

      弓射大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前面這闕「沁園春.雪」,乃毛澤東於一九三六年所寫。它是毛澤東一生所遺留下來,流傳於人間數十首詩詞之中最為出色的一首。亦為我之最愛。其詞豪放雄渾,意境高超,除道盡了北方的壯麗雪景外,還流露出傲視天下與自負氣概,確稱得上是神來妙筆。

    眾所周知,毛澤東在其於一九四九年開始統治中國大陸,迄至一九七六年逝世為止。其在統治中國大陸二十七年間所行之政績如何,且也不必去細說,但對於其個人的文采,卻是值得吾人一談。

毛澤東少時便紮下了很好的國學根基。在一九零九年,他十六歲獨自離開家鄉韶山到湘縣東山學堂求學那年,便曾以蛙自喻,寫了一首七古的「詠蛙」,意達圖強意願的言志詩。詩云: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另外,又如於一九一一年到長沙繼續求學,臨行前他亦題了一首詩送給其父「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自這時和從這兩首詩始,可以窺見毛澤東在古文方面的洋溢才華。

    毛澤東的詩作大概可以劃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從一九零九年至一九四九年為前期,從一九五零年至一九七三年為後期。

    在這兩個時期的作品裡,以前期的作品為最佳,詩意及抒情發揮也較濃。這個可以在一九二零年和一九二二年所贈與其元配夫人楊開慧的「虞美人」、「賀新郎」兩闕詞中看得出。

   「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怎難明,無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曉來百念皆灰燼,倦極身無憑。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

    這是一首毛澤東與楊開慧在熱戀時期所填的「虞美人」,也是他的第一首愛情詩。這首詞寫得悱惻纏綿,大有充滿小資產階級情調,無半點革命教條,而毛澤東對楊開慧的一往情深也就完全躍現於紙上。

另外還有一首就是: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翻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氣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客,憑割斷愁絲恨縷。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似颱風掃環宇。重比翼,和雲翥。」

據悉此首詞的初稿,最後的兩句原是:

「我自欲為江海客,更不為昵昵兒女語。山欲墜,雲橫翥。」

    為甚麼毛澤東會把它修成現在後來兩句。以我想來,也許是由於要適應政治環境和革命文學的因素所致。但是這麼一來,便影響了整首詞,把原來詞中的詩味大大的減低。

此外,他有一首「憶秦娥.婁山關」,是寫於一九三五年,其詞曰: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啼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這首詞寫得極之豪邁悲壯,這就是毛澤東的前期作品。至於自一九五零年以後,其所寫的詩詞亦只有兩三首可堪頌讚,即如一九五七年所填的一闕「蝶戀花.答李淑一」: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服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這首詞的詩味異常濃鬱,既帶浪漫又有點含蓄。算得上是毛澤東的詩詞傑作之一。

    而最難得的是,在他最後風燭殘年的歲月中,他還填了兩闕不朽的詞作「卜算子.詠梅」和「賀新郎.讀史」。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人猿相揖別,只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銅鐵爐中翻火焰,為問何時猜得?不過是幾千寒熱,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遍了,郊原血。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跖莊礄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歌未竟,東方白。」

    毛澤東,斯人已作古多時,正如他自己在晚年就曾經如此感慨說過「千秋功過,誰人曾與評說?」文學與政治是兩回事。姑不論他昔往的功過如何,但我想他的文筆,以文學藝術的眼光來看,他的作品,應算得上是上乘之作。而他的作品,他的文采,總也不應遭到人們橫加抹煞。

        

                    一九九七年三月二十日發表於國際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