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特案小組人員在候景用無頭一案突發之後,即時對他和黎文山的住宅進行了一場大搜查,希望能夠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惟可惜的是,在黎文山的家裡所搜到的是一個。而在候景用的家,執法人員卻找到了一本審訊黎文山時,由黎文山親手書寫作供的筆記;一本友人通訊地址電話簿,和三卷錄影帶。捨此之外,再也別無所獲。

    特案小組頭頭龍哥看完屬下為他播放的三卷影帶後,立時就召集各個同僚開會,再次重新研究候景用的死。但由於屍體沒有首級,身上亦無任何特徵,因而無從判斷其真與偽。

   「龍老大!我想候景用真的已經死了。」一位參與研究案情的僚屬說。

   「阿勝!你怎麼這樣肯定?」龍哥問。

   「道理很簡單。因為他處處在向反共和反動組織開刀,這些份子自然恨不得煎他的皮拆他的骨。而這次是適逢有機可乘,趁機會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宰了。因而對於他的死,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阿勝提出了他個人的看法。

   「好!就算這兩具屍體真的是候景用和他的近身侍衛,然則,我們派去執行任務的兩位同志,他們都到那裡去了?」龍哥提出了案情的疑點。

   「唉!龍老大!很明顯嘛!既然我們推測候景用和他的近身侍衛給反共份子殺了,自然,說不定我們的同志也給他們俘虜去了。」一名僚屬說。

   「你們想,案情真的有這麼個簡單嗎?」龍哥問完,又對眾人說:「真是人頭豬腦,你們的頭腦也實在太簡單了,通通都是笨蛋。你們不想想,根據那名被擊昏的秘書向我們作供說,跟她打個照面離開的,是穿著我們同志的服裝的兩個男人。而到現在,我們這兩位同志還不見蹤影,憑這一點,可不就已經證明我們的同志已經遇害了嗎?」

   「龍老大的想法,正好和我一樣。我認為這兩個死者,就是我們派去的執法同志。至於候景用和他的保鑣,已經是逍遙法外,逃之夭夭的了。」一名看來像是龍老大的副手,一直沒有發言的他終於也開口了。

   「卑同志!你也是和我同是這麼想?」龍哥問。

   「對。還有一點令人不解的是,為何那個劉文興公安長的女秘書,也同在一個時間不見了。據悉,她原是候景用的文書,是河內人氏。她會不會跟這件事也有點關連?」被稱為卑同志的人答。

    龍哥微微點頭一會,才又問:「卑同志!那你的所謂:同一夥人,到底是甚麼意思?」

   「龍老大!依我看法,搞不好,他們就是那夥反動份子。只是他們是以自己做賊喊捉賊的手法,掩飾他們的反動罪行,我們一直都給他們這夥人愚弄著。」卑同志很肯定的說。

   「卑同志!你這個推理,要是真的話,那問題豈不是大了。」阿勝問。

    卑同志只看了阿勝一眼,並未答話。

   「唔!這樣子也好。事情反正已經鬧上了我們的頭上來,我想乾脆就多費一點周章,趁這個機會把他們連根拔起好了。」龍哥望了眾人一眼說。

   「不過,龍老大!你得要當心。照情形看,候景用這個人並非泛泛之輩。同時,我相信在他身邊,一定有一些智囊在為他策劃籌謀一切。現在敵暗我明,這場仗不好打呀。」卑同志說

   「大家鬥智玩玩嘛!誰贏誰輸………」龍哥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頭腦說:「那就要看這裡了。」

   「卑同志!我不同意你剛才所說的話,甚……甚麼敵暗我明,又甚……甚麼這場仗不好打。那豈……豈不是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囉。」阿勝說。

   「阿勝!你說得一點都不錯。這場仗我們絕對不能輸,因為我們已經輸了一次,再輸的話,我們輸不起。而且,現在的我們已經是騎虎勢成,所以這場仗是非打不可,好打固然要打,就算不好打、如何難打,我們還是要打。你們不想想,我們是怎樣打敗美帝國主義的,我們應該把這股抗美救國的精神,運用在這場仗上面。我認為,非此就不能夠全面消滅他們這夥人。」龍哥說。

   「龍老大!我是怕傷害到無辜而已。」卑同志說。

   「卑同志!我想,你一定沒有聽說過,他們華人有句話說: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還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兩句話。所以,你就不用為這個所謂無辜而感到內疚,儘管鐵腕放手去幹。」龍哥望著卑同志說。

   「那依龍老大你的意思,我們現在該如何採取行動?」卑同志請龍哥給予指示。

   「當然是要盡全力,先把候景用緝捕歸案再說。」龍哥說罷跟著就站起來,兩手負背,環繞著會議桌子不停兜圈子。

   「慢著。龍老大!我有話想要說。」一名執法僚屬說。

    龍哥聞言即時止住了腳步,停立在該名僚屬身邊。看了他一眼說:「你!說吧!」

   「龍老大!資本主義講求的是民主,我們共產主義應該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凡是辦案要入人罪,一定要講求證據。對於這個所謂證據,我們到底有多少把握?」該名僚屬說。

   「證據多著呢!現在我們控告他的有:()謀殺罪。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情敵。()綁架和非法禁錮罪。他綁了已故的河內公安總署長夫人的架,並給予軟禁。()偽造文書。濫用其高官職位,偽造證件圖利。()反黨、反人民、與革命為敵。包庇諒山逃犯。上面的每一條罪,都足以構成其死罪。」龍哥說到這裡,又繼續邁開腳步,一邊不停兜著圈子一邊說:「至於他是不是與反動組織有關連,則必須等把他抓了回來之後,慢慢再深入調查。而前面我所數他的罪狀證據,就是憑他的太太雷氏金香在新年不久前寄給我們的告發信,和經已死去的黎文山在接受審訊時,親筆所寫提供給主審團的供詞簿記,我絕對相信我有把握將他繩之以法。」

   「龍老大!你真的相信這兩樣所謂證據的東西?」卑同志問。

   「以我辦案這麼久的經驗,他們兩人的供詞是絕對可靠。雖然目前的候景用,暫時他是躲了起來,可是我想,能夠膽敢把他包庇收藏起來,並不是一般等閒的普通人物。所以,我們還要循序某條線索破解下去。這個就得要依靠他的唯一線索人通訊簿記。簿記裡凡是跟他認識的人,都是我們盤查的對象,我們絕對不可以輕易放過。」龍哥信心滿滿,大膽對案子作一番假設。

   「龍老大說的甚是。只是通訊簿上所有的人,我們都已經全部接觸過了,結果,一點發現都沒有。」一名執法僚屬說。

    跟著,好幾名執法僚屬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龍哥拍拍手說:「大家少安毋燥,你們忽略了一個人。」

   「龍老大!是誰?」眾人齊聲問。

   「這個人叫華岳峰。在友人通訊簿記上面,是沒有他的名字的。」龍哥用手摸揉著下巴說。

   「華岳峰!」卑同志唸著這三個字。用手連連拍了幾下額頭,想了一會,然後轉過頭來,仰望站在自己身後的龍哥問:「龍老大!你說的華岳峰,我大略有聽過。他不是目前正擔任著芹苴市的公安長嗎?」

    龍哥用手拍拍卑同志的肩膀說:「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就是他。據我所知,這個華岳峰,他和候景用的感情非常好。而華岳峰又有一個叔父,人稱八叔。聽說他是一個資深的共產黨員,在蓋容還有一定的影響力。候景用會不會憑藉跟華岳峰這一點朋友關係,而走到那裡去投靠他。」

   「龍老大!要是真如你所推測的話,那豈不是很棘手。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還有,我們在較早前,不是已經對外公佈候景用遇刺斃命了嗎?而現在我們總不能又臨時改變了說法吧?」一名執法僚屬說。

    龍哥聞言,望著這名僚屬並未答話。

   「像你這樣的辦案頭腦,我真不曉得當日國安局的特案小組,是如何物色中你

的。」卑同志望著這名僚屬搖了搖頭,繼續說:「其實,我們龍老大一早就看出,候景用是用金蟬脫殼掉包之計脫身。但龍老大他之所以仍然故作懵然不知,刻意對外公佈他的死訊,那是因為免得打草驚蛇,使他疏於防範,然後再佈下天羅地網,將他繩之歸案。這叫做欲擒故縱,你明白了嗎?」

   「到底還是卑同志明瞭我的心意。」龍哥拍拍卑同志的肩膀,點頭微笑說。

   「那裡!那裡!謝謝龍老大的誇獎。」卑同志仰首望了龍哥一眼說。

   「龍老大!那我們豈不是又要遠征芹苴了。」一名僚屬說。

   「那還用得說嗎?」龍哥說。

   「龍老大!那我們甚麼時候動手?」卑同志問。

    龍哥再兜了一個圈子,又坐回原來的位置說:「為了這件事,我已經絞盡了腦汁。由於吸取了上次的教訓經驗,所以我今回就不再像上次先禮後兵,而轉為採取閃電突擊行動,為求達到目的,管他甚麼省委、市委,今回我就是要來個先斬後奏。我是希望這個打擊行動,能夠在勞動節前夕將它完成,以便用來作為貢獻與黨祝賀的一份大禮。」

   「很好!龍老大的主意很好,我和其他的同志將會全力支持,隨時聽候你的調

度差遣。」卑同志對龍哥說完,又轉頭向其他僚屬問:「你們有甚麼意見沒有?」

   「我們和卑同志的意見一樣,隨時聽從龍老大的調度。」所有的執法僚屬都異口同聲說。

    一場擒拿候景用的全盤籌統計劃,由龍哥主持下繼續研討。眾人為了即將採取

的一項代號為滅蠅行動,紛紛提出了自己的交換看法。尤其是卑同志的獻策,更贏得龍哥不時連連點頭稱許。

                          

〈七十五〉

     

    華岳峰的私邸是座靠近寧喬河畔的兩層樓房獨立建築。二樓向南的窗子一推開

遙望,就可以望見河畔的遠影歸帆。在八叔的茅舍住了兩個晚上的候景用,就轉到他的家中作客少住。

    由於華岳峰沒有家室大少,獨自一人居住,偌大的一座樓房,看起來就難免顯

得有點冷冷清清。

    這是候景用到華岳峰家作客的第二個晚上。是夜,華岳峰和候景用兩人促膝長

談。從天文地理,越、華兩個民族的英雄人物、恩恩怨怨;解放前後的新舊政權交替,以及近年國家的發展計劃路線成功與失敗等等。

   「岳峰!你有沒有發覺到這個客廳的氣氛,好像缺少了一點甚麼似的。」候景用望著華岳峰說。

   「是音樂!對不對?」華岳峰笑笑說。

    候景用點頭說:「一點都不錯,就是沒有音樂調和,靜得好怕人。」

    華岳峰聽得候景用這麼一說,也深覺有理。就是為了驅除客廳中這一份寂寞無

聊冷清,於是華岳峰走去把留聲機扭開,放出了一隻西班牙圓舞曲的輕音樂碟子。

   「對。景用!有歌沒酒也是件美中不足的事。」華岳峰往電冰箱走去,一邊走一邊說。等他轉回來時,手中已經多了兩瓶啤酒和一大包的魚皮花生米。

   「岳峰!你年紀也不少了,官運亦正是如日中天,為何不認真地考慮,好好的找一個對象回來和你長相廝守。」候景用接過華岳峰遞給他的啤酒。

   「想!當然是有想過。可是情海茫茫,我根本就是無處覓佳人。」華岳峰拿起啤酒放到嘴裡喝了一口,把花生米往梳發前面的小几一放,然後,就在候景用的身側坐了下來。

   「甚麼!無處覓佳人。」候景用側過臉來望了華岳峰一眼說:「岳峰!我想應該是你要求的條件過高吧。」

   「景用!甚麼條件過高,我說的全都是事實。不過,又或許我生來就是一條和尚命。」華岳峰笑了笑,接著又說:「而且我在想,在這亂世,成家立室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就暫時把這個問題撇開,不去想它而已。」

   「有甚麼好想的。岳峰!不要把一件簡單的事情弄到這麼複雜,叫你找對象結婚而已。記住我的話,不要太挑剔人家,條件嘛!只要對方不是文盲就好了。」候景用喝了一口酒,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嘴巴裡一扔。

   「你的意思是叫我,甚麼麻臉婆喇,花街紅粉女喇,隨隨便便去找一個。」華岳峰又喝了一口酒笑著說。

   「岳峰!我知道你的心裡在想些甚麼。其實,華人是人,越南人也是人,甚麼人都有好有壞,千萬不要用帶有顏色的眼光,去看待人家越南的女孩子。」候景用又再抓了一把花生米往嘴巴裡塞,嚼呀嚼的說。

   「真冤枉哪!老大!我從來都沒有看不起他們越南人。」華岳峰在叫冤。

   「沒有就好!來!乾瓶。」候景用舉起酒瓶向華岳峰邀飲。

    華岳峰舉起酒瓶和候景用輕輕碰了一下。

   「對了!剛才你說甚麼亂世,這個你又說錯了。試想,我們越南現在,國家可不是已經統一了,內戰也早就結束多時,還有甚麼亂世不亂世,你的用詞不當。」候景用搖搖頭說。

   「好吧。就算是我把話說錯了。」華岳峰說著,仰首把酒瓶往嘴裡就是一送,惟酒已經早就喝了個清光,於是他就把空瓶子放到小几上。然後對候景用說:「景用!你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未來的你將作如何打算?」

   「唉!還有如何打算,兵法有云:以不變應萬變,這是上策。」候景用長歎一聲,聲音帶有點沙啞。

   「好一個以不變應萬變。」華岳峰站起來往電冰箱走,換了一瓶啤酒回來說:「景用!你真的明天一大清早就要走?」

   「對!明天我就得趕快離開這裡。」候景用說。

   「你和袁煥田、阿雄他們相處這麼久,你現在忽然要走,難道你真的把他們丟下不理他們了。」華岳峰說。

   「我現在根本就是自身難保。」候景用把頭低下,自顧吃著花生米。好一會,又抬起頭來,望著華岳峰說:「不過!我已經對自己的去向早就有了安排。」

    這時候的留聲機,一曲西班牙圓舞曲剛好播放完畢。華岳峰站起來,走去改換了一隻莫札特的交響樂。跟著說:「景用!我想這個才是你最喜歡的一隻樂曲碟子。」

   「唔!這個好。」候景用頷首稱讚了一下,望著華岳峰說:「岳峰!老朋友一場,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景用!你說吧!我一定辦到。錢?還是………

   「我需要的是一張由你簽發的通行證。」

   「哦!我還以為是甚麼,通行證,小事而已。絕對沒問題,你想要到那裡去?」

    候景用笑著望住華岳峰問:「我是不是可以為我自己保留一點秘密?」

   「當然!當然!你老大不方便就甚麼都不用講。」華岳峰用手拍拍候景用的肩膀。

    候景用忽然有點感觸說:「唉!想不到昔日曾經叱吒風雲一時的候景用,今天竟然會淪落到虎落平陽地步。」

   「景用!不要太多感慨,凡事要往好的一面想。」

    華岳峰說完,就站起來走去拿過一本通行證來,即時簽了一張撕下來遞給候景

用。

   「謝謝你了。岳峰!」

   「祝你好運。景用!時候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好!晚安。」候景用點點頭。

    翌日清晨。當華岳峰起床時,已不見了候景用,只見到客廳中的小茶几上面壓

放著兩封信。一封是給他,另一封則是相當厚,裡面好像是有放著一些甚麼東西似的,而且是寫明,轉交與黎碧玉收。

    華岳峰即時先拆開那封是給他的信。

    岳峰!雖然,昨夜我已經告知你,決定今天要動身。但是依理,也應該等你起

來才向你道別,說一聲再見。但為了不欲打擾你的清夢,所以我沒有這樣做,想你不會怪我的無禮吧。

    此去吉凶,路途平安否!都很難逆料。使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臨行前未能飲

阿豹的那杯喜酒。請代我向八叔夫婦說聲再見,最後更謝謝你的仗義幫忙。

    是了!還有,差一點就忘記告訴你。麻煩你把另外一封我給黎碧玉的信,暫時

代為保管。請在適當的時候才交給她。切記!切記!

    臨行在即,匆匆數筆向你道別。最後祝你官運亨通,勳業再創高峰。

                  景用頓首    一九八零年四月廿八日

    華岳峰看完了信之後,便迅速取來火柴,的一聲,便把它焚成灰燼。

    也是在候景用離開芹苴的當天,在清新的晨曦笑靨裡,北芹苴渡頭就迎來了一

批來自胡志明市的不速之客。而這些不速之客都是作各式各樣的行伕走卒打扮,更有些是扮成教師、商人,惟人人都是腰間隆起,凶神惡煞。看樣子,他們都是為了某一目的有備而來。使得外表看來一片寧靜的芹苴市暗潮洶湧,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原來這批不速之客,正是由龍哥直接指揮的特案小組執法人員。他們奉命從陸

路出發,至於作為老大的龍哥、卑同志、阿勝和兩名最得力的僚屬助手,則乘坐專機抵步會合。

    抵步後的特案小組執法人員,並未急於採取行動。因為按照原來先斬後奏的計

劃,所以他們不再像上回在胡志明市般,要先去拜會當地的市委,逕自採取獨立決策,想透過廣大群眾,到處明查暗訪有關華岳峰和八叔的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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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候景用離開芹苴的第二天,華岳峰借故把公務擱下,特別休息了一天,又專

程到蓋容來。    

    正當華岳峰來到江邊等候阿豹前來搭載他過江的時候,見到兩名樵夫先他而至,各自抱著一把斧頭,坐在江畔的一株白楊樹下。

    華岳峰站在江畔,望著遼闊的江面一會,還沒見到船影。於是,便也選了一處

乾淨的草地,和兩名樵夫面對面的坐下來。

    兩名樵夫一見到坐下來的華岳峰,即雙雙一齊起立,走到他的面前打了個招呼。

   「這位老哥,你是否要等船過江去?」一名樵夫問。

   「對!我在等船到對面去。」華岳峰望了眼前這位樵夫一下,憑著頭腦精靈,他馬上就自我警惕而有所戒備。

   「老哥!請問這裡有船搭載人到對面去嗎?可我們已經等了好久,都看不到一隻船影。」另一名樵夫說。

   「不瞞你們說,這裡根本是沒有專門搭載人客過江做生意的船隻。除非是先約好,有相熟的人知道你們要來,自然就會派人來帶你們過江。」華岳峰說完,又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兩名樵夫。他心理在想,這兩個人,到底是甚麼來頭人物,在蓋容裡出入多時,都好像沒有見過,尤其兩人的談吐舉止,在在都證明了一點,這兩個樵夫絕對不是蓋容人。

    兩名樵夫聽見華岳峰這樣子說,相互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名就開口問:「老哥!你是常來這裡到對面去嗎?」

    華岳峰搖搖頭說:「我不是常到,我只是好久好久才來一次,過江探望親戚而

已。」

   「那你老哥有沒有聽說過,對面有一位人稱八叔的住在那裡?」一名樵夫問。

   「八叔!」華岳峰用手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才又再搖頭說:「真對不起。兩位!我不認識八叔這個人。」

   「那也罷。老哥!我們先回去,謝謝你了。」

    兩名樵夫說完,就匆匆忙忙趕緊離去。

    華岳峰望著遠去的兩名樵夫,他心裡不禁暗自在想:這兩名樵夫古古怪怪的,

他們到底要打聽八叔做甚麼?莫非…………

    就在他想得出神時候,一隻手掌輕輕的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回頭一看,原來不

知道甚麼時候,阿豹站在他的身旁。

   「阿豹!你甚麼時候來到,也不先喊我一聲,把我嚇了一跳。」

   「岳峰叔叔!人家都喊了你兩三遍了,你都聽不見。」阿豹說。

   「真的嗎?」華岳峰站起來,拍拍屁股。

   「當然是真的。岳峰叔叔!快!爭取時間,我們馬上過江去。」阿豹催促著。

    回到八叔茅屋居處,八嬸正蹲在門口把曬乾的柴枝一紮紮的把它綑綁好,而雪

華則坐在大廳裡的一個角落奶孩子。至於其他人,包括八叔在內,通通都不見了。

    雪華一見到華岳峰來到,馬上就停止了奶孩子,連忙向他問了聲好。

   「八嬸!雪華姑娘!妳們都好。八叔他們人呢?」華岳峰四周望了一下問。

   「岳峰!你來了!老伴具稟申請提款去了。至於其他人都在田裡幹活,還沒有回來。」八嬸抬起頭來望著華岳峰說。

   「甚麼!到銀行提款去了!」華岳峰好像感到有點驚奇。

   「對呀!為阿豹辦喜事,要用錢呀!」八嬸望著華岳峰,跟著就問:「咦!景用呢?他為甚麼沒有跟你一道來?」

   「他昨天已經走了。」華岳峰回答八嬸說。

   「知道他到那裡去嗎?」八嬸問。

   「他是神神秘秘的,甚麼都沒有講,只留下一封書函向我道別,叫我代他向你們說聲再見。」華岳峰搖著頭說。

   「唉!這個景用也是,難得辦喜事嘛!而且也差不了幾天,為甚麼不等喝了阿豹這杯喜酒再走。」八嬸說。

   「媽!我到田裡去幫他們一點忙,然後再回來。」阿豹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對八嬸說。

   「都快要到吃午飯時候,阿雄他們都快要回來了。你還要出去幹甚麼?」八嬸望著站在門口的阿豹說。

   「媽!幫忙是不論時論日的。不管是大忙還是小忙,能幫得上多少忙就是多小忙嘛!」阿豹答。

   「呵啦!呵啦!(註一)賣個打(註二)啦!咩咩釘賴!(註三)」八嬸用潮州話說完,又改用越南話說:「可你不要騙我去幹活,而暗地裡卻是想溜出去看你的阿娥才好。」八嬸大聲回答阿豹說。

   「阿母!賣魂籮(註四)啦。我要是真想去找阿哦,我就會光明正大的去找她。妳也忘記了,還有兩三天,她就是我的媳婦了,試問我還用得著找藉口,背著妳去和她鬼祟偷偷摸摸的嗎?」阿豹一邊朝門外走出去,一邊回過頭來對八嬸高聲應著。

    華岳峰聽見兩母子的對答後,就開口勸八嬸說:「八嬸!阿豹都已經這麼大了,他做事情必定有他的主意,別對他管的太嚴,只要是無傷大雅的事,就讓他自由行動,好好的去發揮一下。」

   「唉!這個孩子我真拿他沒辦法。」八嬸說到這裡,邊搖頭邊又望著華岳峰問:「不過,岳峰!我們大家都是越南人,越南人對於小孩子的看法,他們就是一天還沒有成家立室,他一天還是個小孩,還是得要講講他。」

   「老伴!妳在歎甚麼氣?岳峰說得很對。妳不用再為阿豹擔驚受怕了,因為咱們這個兒子,素來做事情都是中規中矩的。」

    八嬸和華岳峰聞聲抬頭望去,這才發覺到八叔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回來,阿豹也跟在他的身邊,他們父子倆正並肩站在大門口。跟著,就是一大夥人的嘈雜聲,原來袁煥田、林若望和阿雄等人也一同回來了。

   「怎麼這麼早就收工回來了?」華岳峰問袁煥田和林若望。

   「時間已經不早了。老大!也許是因為你太清閒之故。正所謂:快樂不知時日過啦。」袁煥田笑著說。

   「煥田兄!你也真會跟我說笑,你別要看我這般清閒模樣,其實我也是人閒心不閒,有時候更是忙裡偷閒而已。」華岳峰聞言,也就跟著一笑回答。接著,就又轉對八叔說:「八叔!這最近幾天,可有些甚麼特殊異樣事情發生沒有?」

   「我們蓋容這個地方,從來都是天下太平。依你看會有甚麼異樣事情發生呢?岳峰!莫非你有發現了甚麼地方不對,有甚麼話要跟我說?」八叔聽得華岳峰如此一問,不禁望了他一眼,不答而反問說。

    於是,華岳峰就把剛才過江來時所見到的兩個樵夫,怪模怪樣的向他打聽問話和不可理解的行動舉止說了出來,同時,也對八叔提出了他對此事的看法。

   「對!這的確是有點兒奇怪。試問,在這蓋容方圓十里裡裡外外,從小孩子到男女老幼,有誰個不認識我八叔的。而依你所說的那兩個砍柴的人,竟然要向你打聽我,還有更奇怪的是,連要有熟人相載才能過江的規矩,他們都不曉得。可見得,他們是外地人,同時也是衝著某些甚麼目的而來。」八叔聽華岳峰說完,不禁也同意他的說法。但他也不禁皺了一下眉頭,摸了下巴好一會,才喃喃自語道:「奇怪!到底他們目的為何來?」

    袁煥田、阿雄和黎碧玉各自相對望了一眼。尤其是對事情分析最為敏感的雪華和林若望,他們都感覺到事情並非出於偶然,而是事態有點嚴重。

   「莫非………」袁煥田想了一下想說,但卻欲言又止。

   「會有甚麼事呢?你們都不要在杞人憂天好不好。還有兩三天,我們就要討媳婦了,辦喜事才是要緊。」八嬸環顧眾人一會後,又問八叔:「老伴!提款的事,銀行甚麼時候才批准?」

   「負責銀行貸款的幹部說,我們提這麼大一個數字的款,他拿不了主意,要等行長親自批准才行,而行長卻又到外地公幹去了,明天中午才回來,我看明天總該可以拿到錢了吧。」八叔說。

   「八叔!你到底在申請表裡要求提多少款,而令他們難以決定?」黎碧玉問。

   「四百塊。」八叔回答。

   「那他們拖延批准的理由又是甚麼?」黎碧玉又問。

   「理由是十分簡單。現在每個家庭的財產現金,最多都是一律兩百塊,超出的款項,不管多少,全部都要把它存到銀行裡。若要提款,必需要有正當的理由,同時,所提的款項最多只能是原有規定的兩百塊的八分之一,又或者是相當一個人的一個月的收入。」八叔很耐心的解釋給黎碧玉聽。

   「老伴!你說了老半天,到底是能夠提多少嘛?」八嬸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問。

   「所以說妳笨,就是笨,連這麼簡單的算術都不會,我們只能提二十五到三十塊。」八叔也不顧八嬸難堪,就在眾人面前對她奚落一番。

    眾人原以為八嬸會發脾氣還八叔一點顏色。但是,卻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八嬸居然沒有反應,她只是輕輕的說:「夠螺(註五)?只有二十五到三十塊,夠買甚麼東西來?真是太離譜了。」

   「八叔!你不覺得這趟阿豹的婚事,辦得有點匆忙嗎?」華岳峰望著八叔。

   「那是沒辦法呀!日子已經看好,而女方的家長也同意,文定昨天也已經送過去了。而且,這趟婚事要是改期的話,那就又要等到我們農曆八、九月才有吉日,我可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八叔歎了口氣。

   「好吧。八叔!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要趕著回去辦一點事,明個兒再來看看就阿豹的事,有甚麼可以幫得上你的忙。」華岳峰站起來拍拍八叔的肩膀。

    八叔點點頭說:「岳峰!你有事,要走就先走吧,我這裡不送你了。」

   「岳峰兄!讓我送你。」

    華岳峰望了一下說話的人是誰,卻原來是林若望。

   「慢著。岳峰叔叔!你不等我搭載,難道你想要這樣子游泳過江嗎?」阿豹說。

   「你這小子,這是你的職責,難道還要別人來吩咐不成。嘴巴空說是沒用的,還不快點起步走。」華岳峰望著阿豹笑著說。

    八叔望著阿豹和華岳峰的對答,禁不住的在搖頭連連。

    就這樣,阿豹在華岳峰的話音剛落,便率先帶頭出門去了。

    林若望和華岳峰兩人跟在後面並肩而行邊走邊談,兩人談談走走,走走談談,不經不覺就來到了江邊。

   「記著我剛才對你所說的話,回去好好跟煥田兄他們研討一下。」華岳峰站在江邊面對著林若望說。

    林若望默然不語,只是點點頭。

   「岳峰叔叔!快點下來,我還得要趕時間回來辦我的事呢。」阿豹在船上向站在江岸上的華岳峰催促著。

   「知道了!小鬼!人家在談話,一點禮貌都沒有。華岳峰對阿豹大聲嚷答完,又轉過頭來對林若望說:「千萬千萬記住,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岳峰兄!請放心,我會注意的。」林若望面色相當凝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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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一)呵拉:潮州語,好啦。(註二)賣個打:潮州語,不要再講啦。(註三)咩咩

   釘賴:潮州語,快點回來。(註四)賣魂籮:潮州語,不必擔憂。(註五)夠螺:潮

   州語,罵人的口頭禪,意即狗種。

                   

  〈七十六〉

              

    統一銀行是芹苴市內最大的一家由政府管理的銀行。

    四月二十九日的中午,八叔雖然沒有西裝革履打扮,但是日的他也穿著得相當

光鮮整齊,端坐在會客室內等候行長約見。

    在會客室內頗覺無聊的八叔時坐時站起來,東看看,西望望,顯得有點不耐煩

似的。最後,他站在一幅西洋油畫面前。他給眼前這幅油畫看得傻了眼,只見油畫的上面,東一筆西一筆的又是紅、又是藍、又是綠的撥油,他看來看去都看不懂的主題。

    大約盞茶光景,才聽得然一聲,會客室的門已被人推開。一個戴著一副

金絲眼鏡,穿著一套短袖白衫藍色長褲的中年男人,終於出現在八叔的面前。

    八叔回頭一看見便劈頭一句說:「老九!你還有沒有更遲一點才回來。你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八叔!讓你久等了。」行長一見到八叔就有如見到很相熟的老朋友一樣,很親切的向他打了個招呼,同時向他道歉連連賠個不是。

   「你行長是個大忙人,理所當然是先要把大事辦好,才來處理我們這些蟻民的小事,那是應該的,那是應該的。」八叔語言中帶有點譏諷,但又不失客氣。

    行長聽出八叔的語氣中的味兒來。於是,他就搖頭苦笑歎了口氣,親自斟了一

杯茶遞到八叔的面前說:「八叔!你老別要在嘲笑我好不好,甚麼大忙人不大忙人。

你可聽過有句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忙嘛!我也真的很忙。我剛從河內開會回來,一聽到你要為你兒子討媳婦需要錢用而前來提款,我馬上就趕著約見你。

等解決完這樁事之後,今晚我還得要飛去順化,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中央財政改革會議。」

   「謝了。行長!」八叔也老實不客氣端坐著,一手接過行長遞給他的杯茶呷了一口。然後就問:「怎樣?行長!我的提款申請表,你都看過了嗎?」

    行長點點頭,在梳發上坐下來。然後抽出一根香菸為自己燃上吸了兩口,輕輕

吐出一團煙霧,跟著就雙眉一皺說:「八叔!你老的提款稟章,我是已經看過。可是我很為難呀。」

   「老九!你怎麼個為難?」八叔兩眼直盯在行長的臉上。

   「我的為難處,就是你老所提出申請的這個數目實在是太大了。」

   「多少是大?多少是小?媽的!我自動捐獻給黨和政府的家財何止千萬,現在我有需要的時候,同時我所提的款也是我自己的錢,區區幾百塊,竟然還要受到人家的支配,真是太豈有此理。」八叔口沫橫飛頓了一頓又說:「老九!說甚麼我們也曾經一道同一戰線搞革命出來的,連這小小的一點忙你都幫不上,你也太不夠朋友了吧。」

   「八叔!我不是不想幫你,我要保住我的頭上這一頂紗帽呀。你要知道,這是黨、政府上頭的明文歸定和命令,我也沒有辦法,所以我說很難哪!」行長把香菸送到嘴裡,猛然連續吸了幾口,便把它放到煙灰盅裡捻熄,然後略作沉思,又說:「讓我想想看。除非………

   「別要吞吞吐吐,爽快點。除非怎樣?」八叔緊迫著行長問。

   「除非你老換一個特殊理由重新再申請,同時把那個款額減低下來,然後我把你的稟章直接送到市和省委去審核,這樣子我看也許會有一線希望。」行長說。

   「那簡直就是放你的屁。老九!你這根本就是一派胡說八道嘛!你也不試想想,我明、後天就要用錢,你就在用上頭的名義來壓我,來拖延不批准。老實說,這是我的錢,我要用多少就是多少,沒有人可以管得了我,這是叫做自由。你懂得甚麼叫做自由沒有?我具稟申請,是依照十足手續禮貌規矩來做,我八叔不是分文都沒有而向黨和政府討借。」八叔愈說就愈是惱火,聲音愈說就愈發大聲。

   「不要衝動。八叔!我理解,我曉得。你的話說得一點都沒有錯,可是,八叔!你要知道,現在不論是大是小事項,所有一切,都是黨和政府,才有這個決定權力呀!」行長溫聲柔氣地向八叔勸解。

   「夠精!(註一)簡直就是廢話。」八叔頭現青筋,聲音越嚷越大說:「老九!你不用多費唇舌,簽個名字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問你,現在你到底幫不幫我?簽不簽?」

   「八叔!我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解釋清楚,我是無能為力呀。」

   「去你媽的!跟你談了老半天,還不是白談。自己的財產,自己的錢不能由自己隨意動用而要等政府、等黨來支配,來批准,這豈不是成了變相清算是甚麼。」

    八叔給氣得站起來,從行長手裡一把抓回自己的稟章撕個粉碎,跟著望天花板

一拋,紙屑猶如飄絮般,慢慢散回落到地上來。

   「很抱歉。八叔!」行長也跟著站起來說。

    八叔兇巴巴的望了行長一眼,然後重重的了一聲,便走出會客室。的一聲,用力把門拉上。

    行長望著被用力拉上的門扉呆站了良久,然後才搖頭,發出一聲喟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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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豹倚坐在一棵大榕樹下,老遠便望見神色似乎有點不大對勁的八叔,已朝江

邊這頭走將近來。於是便站起來高聲喊叫:「爸!你回來了。」

    八叔抬頭望見是阿豹,便用潮州語夾帶著越南話大嚷問著說:「阿豹!撈登靜孤(註二)?」

   「魔拿(註三)。爸!呱檢拉謝(註四)。」阿豹搖了搖頭,用潮語回應一句說:「胡病腰(註五)地粗賴左登撈(註六)。」

   「病腰?是釘(註七)?」

   「陌生得很,我和阿母從來沒有見過他。」

   「唔。陌生!從來沒有見過。會是誰呢?」八叔邊下船邊作如是想。於是,他就又問阿豹:「知道他是從那裡來的嗎?」

    阿豹又搖了搖頭回答:「不知道。他只是跟我說,他是你的一位朋友,已經好久好久失去了你的音訊,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的地址而特地前來拜訪你。我聽得他這樣子說,於是就把他搭載過江去,直截送到我們家去等你。」

   「唉!我的兒!你怎麼這樣笨。萬一他是個壞人,那我們豈不是自找麻煩。」八叔埋怨起阿豹來。

   「看他的長相,還蠻斯文的。而且談吐也不俗,我想不會吧。」阿豹邊在櫓著他的船邊說。

   「俗語有句話說,海水不可以斗量、凡人不可以貌相。我的兒!你這樣子說是大錯特錯。不過,我也希望是福不是禍,是禍的話就麻煩多多。」八叔說完就又歎了口氣。

    船到對望江邊靠岸,八叔、阿豹父子倆即迅速奔上岸回到屋裡。

   「老伴!你的朋友等你好久了。」八嬸一見到踏入門檻的八叔,劈頭第一句便說。

    八叔朝八嬸點一點頭,便轉向坐在客廳的人客一望,然後再試用手揉了揉自己雙眼一下。因為在腦海記憶中,他的而且確不認識這個人,而眼前這位所謂是他的朋友,也不知是從那裡嘣出來的。

    這個陌生客人一見到站在阿豹身邊的老者,雖未經介紹,但在意識中,他即時可以肯定,站在自己跟前的這位老者,必定就是自己要等的八叔無疑了。於是,他就禮貌地站起來向八叔打了個招呼。

   「我想你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八叔吧。」

   「不敢當!我正是。朋友!請坐。請問貴姓?從那裡來?」八叔一邊打量這位人客,一邊示意請他坐下。

    雪華這時又端了一壺茶走出來,再為這位不速來客和八叔各自斟上一杯茶。

    八叔拉了一把椅子,背向臨窗一處與這位人客相隔對望而坐下來。

    這時的八嬸感到有點納悶。她心裡在想:怎麼老朋友見面會是這個樣子的呢?當她再望向八叔時,正好也接觸到八叔向她投來的眼光。於是,聰明的她就借故偕同阿雪、阿豹,不聲不響的主動匆匆離開了大廳。

    這時候,偌大的一個客廳,就只剩下了八叔和這位客人面對面坐著交談。

    原來這位來客不是別人,他正是河內派駐南下胡志明市辦案的特案小組頭頭龍

哥龍老大。

   「八叔!明人不說暗話。我姓龍,人都稱我龍哥或是龍老大,是特案小組組長。

我是受河內國安局的指令前來南方辦案,希望八叔能夠配合我們組織協助調查。」龍哥邊說邊兩眼緊盯著八叔,留意他的臉上表情變化。

    八叔聞言,爽朗笑了一聲說:「原來如此。說吧!你要我如何與你協同調查?你需要甚麼資料?我知無不言,知無不答。」

   「好!八叔!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龍哥點點頭,又繼續說:「不錯,我到這裡來,是想要跟你打聽一個人的行蹤。」

    八叔輕輕了一聲問:「龍哥!你想要打聽誰?」

   「我要向你打聽的是一個叫候景用的人,請問八叔,你認識這個人嗎?」龍哥問。

   「候景用,這個人我當然認識。想當年在搞革命的時候,我和他有過不少時日接觸,算得上是朋友吧。」八叔不加思索一下子就回答。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的為人和個性怎樣?」龍哥又問。

    這回的八叔倒是要想了一下才回答說:「談到他的個性為人嘛!還馬馬虎虎,不算壞蛋,不過,也不是一個好人。」

    八叔這一番回答確實大大出了龍哥的意外,他原以為八叔在此非常時刻,他必定會與候景用劃清界線,推說跟他不認識,誰知道他竟然一口乘認下來。這樣一來,倒是令他預定好的心戰計劃有點失措。於是,他也只好順著話題而繼續問:「八叔!此話怎講?」

   「候景用這個人,我也不曉得該怎樣去形容他。因為在朋友的角度來說,他是一個義薄雲天的好朋友,樂善好施,愛幫助人,這是他的優點,算是一個好人。但是有時候,為了一件他鍾愛,他喜歡的東西,認為非要把它據為己有不可時候,他就會不擇手段,不惜犧牲任何代價,包括出賣朋友,來達成他的夢想,這是他的缺點。你龍哥試想想看,這樣的一個人,他又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壞透了頂的大壞蛋。」八叔說完,就細心留意龍哥的反應。

   「哦!原來候景用竟然是這樣的一個雙重性格矛盾的雙面人。」龍哥大皺著眉頭,心裡作如是想。於是,他又問:「八叔!那你最近有見過他嗎?」

   「見過。最近的一次見到他,那是好幾個星期以前的事。至於正確日期,我老人家已經忘了,記不起來。」

   「那依你老人家說,他是已經離開這裡了。」

   「他是不是已經離開這裡,這個我是無從知曉。我只知道,要是你想來我這裡找他,那你是白費心機而已,因為在我這裡,根本就沒有這個人,而我對於候景用所知道的,也僅僅這麼多。」

     龍哥聽得八叔如此一說,知道再探聽下去,也探聽不出一個結果來。於是,只有無奈長長的歎了口氣。而在八叔方面,八叔這一著棋是相當高明,他知道要是他否認不認識候景用,那是萬說不通,因為他估計得到對方衝著他,必定是有備而來。因而他只有來個坦白順水推舟,見招拆招沉著應戰,既可攻亦可守,使得對手感覺到撲朔迷離,不知如何應對。

   「還有。八叔!我們就捨去候景用這個人不說,根據目前我手頭上的資料,我知道有諒山戰地通緝犯匿藏在你的合作社內,這是一項不輕的包庇罪呀。」

   「甚麼諒山戰地逃犯,我不明白你在說些甚麼。在我的合作社內從來只有勞動下鄉生產的工人,那裡有甚麼像你所講的甚麼逃犯。」

   「八叔!你還記得去年中國邊防部隊入侵越南北方的事?」

   「當然記得,那根本就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我還記得,當時聽說中國侵略軍僅用兩天時間就把諒山佔有。後來不曉得為了甚麼原因,又匆匆忙忙的撤軍回國。」

   「記得最好。就是由於好些中、高級軍官貪生怕死,當了中國間諜,出賣戰地情報,才使得諒山輕易失守,政府已經對這些越奸下達通緝令。我已經掌握到一些資料,知道有嫌犯匿藏在你處,八叔你既然不知道那也就算了,所謂不知者不罪。不過,現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而這些逃犯又真的匿藏在你這裡,若是把他們交出來,你就重重有獎,若是明知故犯,故意隱瞞事實,拒與我們合作的話,一旦發現,那一切後果,你就得要獨自承擔的了。」龍哥語中帶有些許威脅的成份。

    八叔眉頭一皺說:「我真不曉得。你龍哥試說出他的名字來聽,看看我有沒有一點印象。」

    八叔語音剛落,龍哥旋即在隨身攜帶的公文夾裡,取出了一份刊有照片和詳細

資料的通緝名冊,掀起其中一頁指給八叔看。就在這個時候,冷不防的,龍哥感覺到他的後腦像是給一件硬物抵住,同時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不要動。王八蛋!閉上你的鳥嘴。甚麼通緝犯,甚麼越奸,甚麼間諜,你敢在誣衊我,看老子我不把你斃了。」

    龍哥聞言,真的不敢亂動,同時也止住了說話,只是望著八叔。

   「阿雄!不要亂來。」八叔望著站在龍哥背後的人輕喝了一聲。

   「朋友!不要衝動,把你的槍先放下來,大家有話好說,何必要動這麼大的粗。」

龍哥很鎮定的坐在那裡說。

   「還有甚麼話好說。你們千方百計翻掀到這裡來,目的也只不過是要迫我現身而已。我現在老實告訴你,不錯,你派去抓候大校的那兩位同志是我殺的。至於他們的屍體我已經大卸八塊,把它扔到北美順渡頭江水去了。這件事與候大校完全無關,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只管把帳算到我阿雄的身上來好了。」阿雄說著,卡嚓一聲,子彈上了膛。

   「阿雄!冷靜點,不要。」

    雪華不知甚麼時候,突然從內堂跑了出來想要阻止阿雄。

    正當阿雄想要回頭望時,只聽得一聲如雷轟頂吆喝:「亂黨!還不快點放下你的槍枝,乖乖的束手就擒,不然的話,我就要了她的命。」

    待得阿雄看清楚情勢時,只見周圍都早就已有幾個陌生人,也不曉得他們甚麼時候入到屋內,同時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一把槍,幾把槍正對著自己瞄準。而阿雪正被其中一個人從後面攬著她的腰,另一手則一把槍抵住了她的頭顱;至於八嬸和阿豹也被兩個人從後院楸著後衣領帶了出來。在真槍實彈的脅迫下,兩手相互交叉捉住自己的耳朵蹲坐在西牆邊的一個角落。

   「普波!你們這幾位老哥還有沒有更過份一點的?這裡是我的家呀。你們這樣子算是甚麼意思?還把不把我八叔放在眼內?」八叔給眼前這種突發事件氣得說話聲音有點顫抖,只見他頭現青筋,滿臉鐵青的站起來。

    惟此其時,又另一個人在靠近八叔的坐處右側窗口,一個飛身而入。一管冷冰冷的槍,迅即抵住八叔,喝令他把手舉起來。同時,又對著阿雄吆喝一聲:「小子!把槍放下,否則我就要了這老頭的命。」

    龍哥聞聲望向此人,卻發現原來此人正是阿勝。本來,以一般人在這種危急關頭,能有救兵及時支援解圍,就真個應該感謝神靈庇佑而歡欣無比才對。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龍哥非但沒有半點喜悅,相反臉上還有慍色。只見他開口對阿勝說:「阿勝!大概之前我對你們所說的話,你們都已經把它當作耳邊風了。到底你們還有沒有把我當作是你們的老大?還有,到底這又是誰出的主意?」

   「老大!這是卑同志所出的計策。他知道你要單身赴會,恐怕你有所閃失,因而就與我商討,一致決定暗中前來保護你。你看,現在可不是已經讓我們猜中了。」阿勝說話時,絲毫也不放鬆對八叔等人的戒備。

    八叔在真槍實彈要脅下,一臉毫無懼色冷冷然一笑說:「朋友!你也未免過於以小人之心來度我君子之腹了。套句江湖話來說,從來對人家,我們是河水不犯井水。我們沒有招惹你們,而不想你們居然砸到我們的頭上來。」

   「老先生!我們這樣子做,也實在是逼不得已,現在我們就來一個公平交換。」阿勝說話時,他的一管槍緊緊的抵住八叔。

   「好。你想怎麼一個交換法?說出來聽看看。」八叔說。

   「老先生!你看,眼前形勢比人強,上風我們是佔盡了,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中。」阿勝說到這裡,望了阿雄一眼,然後又繼續對八叔說:「你叫那小子把槍收起來投降跟我們走,我就把你連同你的家人都一統放了。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你是要以我的家人來做人質要脅我了。」八叔有點氣憤不過。

    龍哥對阿勝輕喝一聲說:「阿勝!把槍收起來,不得對八叔無………

    就在龍哥說話未完,的一聲槍聲響起。跟著背後傳來了一聲哎呀。緊接著就是的一聲,像是有人跌倒。這時候的龍哥感覺到抵住自己的槍枝已經不復存在,於是他即時躍身而起,站到脅持雪華的那位執法人員身旁。

   「龍老大!嚇著你了。」

    聲音是發自門口,眾人把目光投望過去,原來正是救了龍哥的人卑同志。

    待龍哥站好定一定神,再環掃一下屋內情勢,只見得阿雄捱了槍,倒在地上輾轉呻吟,但他的手仍然緊緊拿著槍枝,在他躺著的地方留下不少血跡。

    這一槍射得恰到好處,要是子彈稍微偏差一點的話,那就要了他龍哥的命,可見得開槍的人的槍法好準。

   「媽的!我跟你們拼了。」

    阿雄很吃力的舉起他手上的槍,朝著站在門口的卑同志和龍哥各自就是連轟三槍。可惜的是射向卑同志和龍哥的六槍,一點都沒有準頭,五槍全落了空,另一槍則射中站在卑同志不遠處的一位執法人員,當場死亡。

    阿勝見狀,倒是給嚇了一跳。他即時捨棄了八叔,舉槍朝著躺在地上的阿雄的就是一槍。這一槍射中了手掌心,阿雄鬆開了手,他的槍掉到一旁。先後連捱了兩槍的阿雄,痛得他不住在地上打滾。

    阿勝走近阿雄,俯身想要檢起他的槍,惟卻萬想不到在垂死爭扎中的阿雄,動作比他還要快。只見阿雄用盡全身力氣,左手迅即撿回掉在地上的槍,朝他一扣扳機。

    這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了,就在眾人來不及驚呼的時候,的一聲,子彈從眉心射入,從後腦而出。跟著阿勝就應聲倒了下來一動不動的靜靜躺在那裡,而阿雄則顯得更加痛苦在吟著。

   「阿…………

    雪華見到再也不能動彈的阿雄,再也顧不了自身的安危,連跌帶爬的走到阿雄的身旁,伏在他身上哭個不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眾人見到雪華此情此景,不禁也動了惻隱之心。

   「還不把槍收起來,你們是幹甚麼的。」龍哥對用槍要脅八嬸和阿豹的執法人員斥喝了一聲。然後低聲對八叔說:「八叔!很對不起。本來今天我只是想來跟你老人家查探一下,有關候景用的行蹤去向,但想不到我的下屬竟會冒然對你們出手,這個跟本就不是我的意願,更不是我的策劃。」龍哥帶著一絲歉疚向八叔說。

   「你現在跟我說這個有甚麼用。我問你,現在怎樣來收拾這個殘局?」八叔憤憤然的問。

   「八叔!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全都是意外,不過遺憾的是鬧出了人命,而我本人也差一點就喪命在這位朋友的槍下。正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以我看,彼此就此作罷。只是……」龍哥說到這裡望著躺在地上的阿雄想了一下,又繼續說:「八叔!為了對上頭有個交代,我們要把這位兄弟帶走。」

   「不!他已經傷得這麼嚴重,人也快要死了,你們不能夠把他帶走。」雪華哭得好傷心。

   「龍振威!你們還沒夠資格把這位兄弟帶走。」

    聲音又是來自門口,眾人循聲望前一看,原來是華岳峰。此外,還有袁煥田夫婦倆和林若望,而跟隨在他的身邊還有配備重武器的一個公安護衛小隊。

    在眾人當中,最感到意外的是龍哥。他意想不到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有人喊出他的名字,而這個名字又是他從來沒有人知道的。惟待他定過神來,一眼望見了華岳峰,倒真是令他看傻了眼,良久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八叔一見到華岳峰,即時雀躍萬分的喊:「岳峰!你來得正好,這夥人可把我欺負得夠慘,還把人也打死了。」

    華岳峰望向八叔點點頭,然後對龍老大說:「振威!帶著你的手下走吧。」

   「好!我們走。」龍哥不加思索答,跟著立即吩咐卑同志指揮同隊,把阿勝和一名執法人員兩人的屍體抬走。

    待出了門口,龍哥忽然又折返回來,對華岳峰說:「岳峰!今天我算是還你一個人情,我們彼此今後都再也沒有誰欠誰的了。至於八叔的包庇通緝犯和這位死去的朋友挾持我的罪,在公在理,我明天一定會一紙告到法庭循法律去追究,你們好自為之。」

   「廢話少說,走吧。」華岳峰向龍哥揮一揮手說。

    龍哥在步出八叔的家時,還不時回頭微笑看著華岳峰等人。

    夜色很濃,一場原以友誼談判作為序幕開始,惟可惜,最後卻以鮮血寫出了一

幕悲慘淒涼的結局。尤其是在精神上,除了袁煥田夫婦和林若望三人,因有事外出不在場外,人人或多或少都飽受到擔驚受嚇,良久良久,情緒都不能平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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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一)夠精:潮州語,狗種。(註二)撈登靜孤:潮州語,你等了好久。

    (註三)摩拿:潮州語,沒有。(註四)呱檢拉謝:潮州語,我剛來到而已。

    (註五)胡病腰:潮州語,有朋友。

    (註六)地粗賴左登撈:潮州語,在家裡坐等著你。(註七)是釘:潮州語,是誰。

                              

〈七十七〉

       

   「果然讓華岳峰全猜中了。但是,要想清楚個中來龍去脈如何,那還是真的要問八叔才知道。」林若望心裡作如是想。於是,他就開口問八叔說:「八叔!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八叔不答,只是望了他一下搖搖頭。

   「阿雄!阿雄!你醒醒,快點省來,阿姊回來了。」黎碧玉捉著阿雄的肩膀不住猛然搖動著。

    血!不停的從阿雄的創口流淌出來。

   「快!快送到醫院去。不然的話,失血過多會死人的。」袁煥田說。

   「千萬不要驚動醫院,到時候恐怕又再添生枝節。」林若望搖頭不同意。

   「那怎麼辦?難道讓他等死不救?」袁煥田望著林若望。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你又不是不曉得,目前所有的醫院,在他們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們是絕對不會隨便收容傷者的。」林若望說。

   「唉!現在他一動不動的,也不曉得他到底是死還是活。」八叔眉頭一皺,跟著就指著蹲坐在一角落的阿豹罵道:「都是你這個沒長腦袋的孩子。要不是你把他們這夥人招引進來,就不會有這樣子的事情發生。」

   「老伴!事情不發生都已經發生了,你現在怪責他根本是於事無補。」八嬸護兒心切,插口為阿豹解圍。繼之,又想了一下說:「不過,說也奇怪。阿豹只帶那個甚麼龍哥的人進來而已,其他的人又是怎麼過江的呢。」

   「所以說嘛!妳的腦袋怎麼會這麼的簡單。妳不想想,難道他們不會利用這個龍哥來做先頭部隊,分化我們的注意,然後,他們就跟在後面橫渡江水而來。」八叔嘖嘖的說。

   「八叔!你也不必過於怪責阿豹,其實弄到如斯地步,他也是不想的。至於那個龍老大,以我看,他也是意料不到會發生這樣子的事,我相信,這全都是他的手下想邀功而搗的蛋。」華岳峰在勸著八叔。

   「我的天!八叔!八嬸!到底你們發生了甚麼事情?」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嬌美柔和的聲音傳入耳朵來。

   「哦!阿娥!妳來的正好。快!快點來幫忙。」阿豹一見到阿娥出現,即時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捉著她的手說。

    這時,天已入黑,八嬸走去把大油燈通通燃點起來。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給照

得如同白晝。

    阿娥跟隨阿豹走進屋內,在油燈閃爍的燈光下,雙目向屋內環掃了一下,登時

給屋裡頭血淋淋的景象嚇得驚叫了起來。

   「阿娥姑娘!聽八叔說你曾經當過護士,妳就趕快想辦法救我的丈夫阿雄吧。」

雪華一路哭喊,一路爬行到阿面前,捉著他的手連連向她叩頭央求。

   「嫂子!冷靜一點,讓我先看看他的狀況。」阿娥說完,就走到阿雄身邊蹲下來,捉起他的一隻手腕,為他把了一下脈。好一會才說:「大家不用慌張,他的脈搏雖然很微弱,但是還在跳動。只要幫他注射一劑強心針,他就馬上醒來,可惜我的藥箱放在家裡。當前之急,就是首先要幫他迅速恢復呼吸。你們其中有沒有誰人會做這個人工呼吸?」

    眾人聞言,都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阿娥環顧眾人一眼,見沒有人吭聲。於是就說:「你們不會也不打緊,其實人工呼吸是很簡單,我可以教。你們誰願意學?」

   「阿娥姑娘!我願意學,妳就趕快教我吧。」雪華說。

   「我們也願意跟阿娥姑娘學。」眾人異口同聲說。

    於是阿娥就把人工呼吸急救的方法教了眾人,跟著,馬上跑回家拿救急止血針藥一應用物。

    終於,阿雄在眾人接力人工呼吸急救下,悠悠醒轉過來。

   「阿雄!你醒了,阿姊在這裡。」黎碧玉捉著阿雄的手喜極而泣。

   「好……好痛。水…………我要水,我要坐起來。」阿雄微微張開眼睛說。

    雪華趕忙去倒了杯水來讓阿雄喝下,然後就和黎碧玉兩人,合力把阿雄小心翼翼扶坐了起來。

    阿雄先是望了周遭一下,再望扶著他的黎碧玉和雪華,顯得很吃力地說:「阿……姊!雪……華!是……妳們。」

    黎碧玉和雪華一同微微點頭,同時哭得很傷心。

    這個時候,阿娥也趕回來了,她即時為阿雄注射了一口強心劑和止血針。同時還替他包紮了傷口。

   「對不起。八叔!八嬸!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注射了強心劑後的阿雄,精神已見好轉,說話聲音也宏亮得多。

   「阿雄!先別說話,療傷要緊。」八叔說。

   「不!我……我要趕快把心裡的話說完,不……不然的話,我……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阿雄斷斷續續的說。

   「阿雄!你不會有事的。」雪華哭的好傷心。

   「我的傷勢,我知道很清楚。我也知道,醫院我是不能去的了,我只有呆在家裡等死而已。不過,這樣一來,就會連累到八叔一家和其他的人。」阿雄抬頭望了黎碧玉和阿雪一會,又說:「其實,我死不足惜,因為我這一雙手染滿了血腥,老實告訴妳……妳們,黎……黎文山是我殺的。不過,我只是奉候大校的命而行事,將功贖罪而已。」

   「甚……甚麼!黎文山是你殺的?就算他有犯錯,自會有法律來制裁。而你……你為甚麼要殺他?又是贖甚麼罪?」黎碧玉瞪著一雙很大很大的眼望著阿雄問。

    到了這個時候,阿雄才把雷氏金香趁候景用帶著黎碧玉到鸚鵡嘴探望袁煥田不在家時,如何用藥使他迷失本性不能自我,糊裡糊塗和她做了一些對不起候景用的事。後來,候景用回來,知道了這件事,雖然只是在口頭上輕責了她一番,但是,卻對他保留了一著,如日後有需要,就要他做任何一件事來補償他的過失。

    阿雄這一番話,確實令在場的人吃了一驚。

   「然則,剛才你說殺了龍哥兩個手下也是真的了?」阿雪問。

    阿雄微微點頭說:「全……全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那天要不是候大校早有預定計劃和我手急眼快,候大校早就成了他們的階下囚了。」

    八叔眉頭大皺,輕輕了一聲,然後轉過頭來問華岳峰:「岳峰!還有你,為甚麼你能夠未卜先知,帶了人馬來幫我們解圍。」

    聽得八叔如此一問,華岳峰才把那天偶然在江邊遇見兩個樵夫扮相的人,向他打聽過江和關於八叔的事說了出來……………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引起我對他們的戒心而暗中保護你們。想不到,結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華岳峰說完,長長的歎了口氣。

   「岳峰!今回你這樣做,你有沒有想到會毀掉你的官運前途?」八叔替華岳峰感到有點難過。

   「八叔!你說的是甚麼話?你對我的恩義,我華岳逢今生今世亦報答不了你,說到後果,我早就豁出去了。」華岳峰答。

   「那!還有,跟你一夥同來的這班同志呢?」八嬸插嘴問。

   「八嬸!這個妳大可放心。他們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會出賣我們的。」

華岳峰望了跟他同來的幾名下屬說,跟\著就走近阿雄身邊問:「阿雄!你現在感覺怎樣?」

    阿雄緊閉著雙眼,聲音很微弱答道:「傷口在痛,我……我感覺到有點冷。」

    袁煥田聽說,即時走回房裡找來一件冷衫,讓雪華和黎碧玉為他穿上。

   「大家請放心,血已經止了。讓我再為他注射一口強心劑和止痛針。只是,他創口裡面的子彈頭,不送到醫院做外科手術的話,恐怕會有麻煩,甚至會有生命的危險。」阿娥邊取出藥針邊說。

    這時候的林若望和袁煥田心裡,不住在猜度著華岳峰和八叔之間的關係。他們

都感到奇怪,華岳峰這樣做也許真的有點愚蠢的了。而他們又那裡料到華岳峰和八叔一家人的關係又是那麼密切。

    原來華岳峰和八叔在一九五三年,法、越在日內瓦和約還沒有簽之前,同是住

在越南北方。八叔祖籍則是汕頭,原住於太原省武涯縣。抗法期間,反法殖民游擊隊伍,八嬸則是正宗越籍人氏,她是一名中堅的越南共產黨員幹部,其後與八叔一見鍾情成為夫婦,惟結婚多年無所出,他們的兒子阿豹,則是夫婦倆南撤到南方下六省的芹苴時才領養的一名孤兒。至於華岳峰的身世,則始終是一個謎。他小時後,是在北方某次法軍對萊州省荀教縣某個小村落進行三光掃蕩軍事行動,而八叔則率領其游擊隊一部反攻入村,在一片槍林火海中發見正哭哭啼啼獨坐在白楊樹下的他。

    其時的華岳峰,其雙親到底是誰?是生是死?都無從知曉,因為村內大部份的

村民,不是遭到法軍毒手就是已經逃生到別處去了。雖然後來八叔也有設法代為尋找他的親人,惟都沒有一點線索。當時八叔只憑他衣袋裡袋著的一份出生證明,才知道了他的姓名,出生於一九四八年。當八嬸一見到樣子長的蠻可愛的華岳峰,想到自己和八叔在一起多年膝下猶虛,於是就向八叔提議,把他收認做義子。

    待至一九五四年法軍奠邊府一役慘敗,越、法雙方在日內瓦簽署和約,八叔和

八嬸就在黨的策劃指示下,奉了命令南撤到南方繼續建立組織,從事反法抗美救國革命活動。而華岳峰由於從小就受到共產主義薰陶,再加上八叔夫婦對其革命思想不斷的灌輸,於是他就自然成了共產黨員,受命潛伏在南越政府軍中對一些反共意志不夠堅強的份子,伺機對他們進行革命思想游說或是分化離間,削弱南越軍隊的作戰力量。

    一九七一年,在黃春覽中將發動代號為藍山七一九行軍,他受命率領其所

部的裝甲部隊,深入下寮(寮國南部)對北越部隊進行作戰。當其時的他,在迫於情勢只有虛與委蛇,也為此之故而立下了一點戰功。也是由於藍山一役,使他官運更上層樓,在他班師回國後,被晉升為裝甲某部中校。他的身份一直隱瞞到革命成功後才被公開出來。

    且說阿雄在雪華和黎碧玉合力幫他把冷衣穿上以後,身體已經感到暖和得多。

而此時在大廳中,在煤油燈光下,人人都坐困愁城,大家不住在商討如何去應對即將來臨的明日風暴。龍哥在臨離開時所說的話,在各人的耳朵內猶不停嗡嗡作響。

   「大家聽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都不是我們想的。只是,我們射殺了對方兩名下屬,說甚麼他們都不會對我們就此甘心罷休,尤其是對上頭難以交代。所以剛才那位龍哥說得很清楚,到了明天,他就會採取行動,這已經算是他對我們非常寬容的了。我和老伴都是一把行將就木年紀,而你們就不同,你們還年輕,前途遠景無限。聽我說,江邊有一隻大船,你們馬上走吧,這裡所有一切後果責任,就讓我夫婦倆老人家來承當好了。」八叔說著,環視了眾人一下。

    八叔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說話,卻實使各人大吃一驚。

   「不行。八叔!要走的話,就大家一起走。禍!是我們惹來的,為甚麼要你老人家來獨力承當,這個實在是說不通,不應該的。」黎碧玉搖頭說。

   「現在不是說應該不應該的時候,你們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八叔歎了口氣又說:「我之所以不走,是因為我還有家產,而且我還是二十多年黨齡的老幹部,對黨和對國家的革命供獻,就算沒有功也有勞,相信他們不會對我怎樣。」

   「爸!甚麼家產?你的家產早就沒有了。還有甚麼黨齡?甚麼老幹部?他們會跟你談這些仁義道德嗎?我就不相信。因為,要是他們還有一點人情味的話,他們早就讓你提取款項辦喜事的了。他們來這一手,根本就是一項變相的清算。」阿豹說。

    最後在林若望、袁煥田等人的苦苦勸說下,八叔、八嬸才聽從各人意見,決定

漏夜避難出海。

   「各位兄弟!你們都有家室老少,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而牽連到你們,你們各自

回去吧。今天在這裡所發生的事,你們就當作甚麼都沒有看見,甚麼都沒有發生過那就好了。最後,我非常感謝你們的仗義幫忙。」華岳峰對其同來相助解圍的幾名下屬說。

   「老大!所謂:幫人就要幫到底,送佛就要送到西。我們都願意陪你和八叔一

同出海,家室老少不打緊,到了外面才想辦法跟他們連繫。」隨同華岳峰前來的幾名下屬都異口同聲說。

   「阿娥!妳回去吧。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你都已經看到了。以我想,我們的婚事是沒有辦法辦了。因為我要跟我父母他們出走的,等平安到得外面之後再作打算。」阿豹緊緊捉著阿娥的手,同時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

    這是個難分難捨的非常時刻。阿娥聽到阿豹的這一番話,心裡感到很難過,她

呆呆的望著阿豹不知說些甚麼好。良久,她才開聲問:「阿豹!你真的捨得留下我孤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這裡嗎?」

   「這是天意弄人。到了這個時候,不捨得也沒有辦法呀!」阿豹無可奈何的說。

   「阿豹!假如我說,我也跟你們一道走呢?」阿娥用一雙情深款款的眼神直望

著阿豹。

   「甚……甚麼!阿娥…………這不是開玩笑的。」阿豹大大吃了一驚,怯怯

的說。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要知道,我已經是一個成人的了,我有思想,我有

我的自由自主權。而因為,要是我不跟你們走的話,你這一走,甚麼等待他日重

逢,很難的呀!所以我決定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說過你愛我嗎?你不想想,要不是今天發生這些事情,明天我不就成為你的媳婦了?」阿娥把手從阿豹的手掌心抽了出來。

   「可是,妳父母………」阿豹眉頭一皺說。

   「阿豹!你不好好反醒一下,現在是個甚麼年代?關於我父母,你大可以放心,因為他們的思想,並非如你們所想像的一般的。其實他們也會體諒到我,這個做女兒的心和諒解我的以前所做的一切,等到外面以後,然後在信裡向他們解釋一下,那就好了。」阿娥望著阿豹說。

    八叔聽著阿豹和阿娥兩小口子的對答一會,然後點點頭對阿娥說:「阿娥!妳真不愧是女中豪傑,是我們家的好媳婦。既然妳意志已決,好吧!那就事不宜遲,快點幫忙收拾行李,越簡單越好。」

                 

〈七十八〉

      

   「龍老大!你差一點連命都給丟了,我真不明白,你為甚麼就這樣輕易的放過八叔他們這一夥人。」卑同志坐在梳發上喝著茶,望著不停來回踱著方步的龍哥問。

   「唉!你有所不知,我確實很為難的呀。」龍哥歎著氣說:「本來我是想來個先禮後兵,而結果都給你和阿勝攪亂了我的計劃,還有甚麼話好說。」

   「老大!你為甚麼不仔細想一想,再試把位置相互調換一下看看,我也是不得

已的呀。要不是那小子跳出來要脅你,我、阿勝和其他兄弟就不會現身,而阿勝和另一位同志就不會白白把命送掉。」卑同志有點不高興反駁。

   「卑同志!我明白你和阿勝的用心良苦。可是,後來華岳峰拼著風險也插手進

來幫八叔解圍,雖然說,當時我方人手和他們是旗鼓相當,但是他們的火力比我們強得多,萬一真個拼起來,我們是討不到半點便宜。還有一點,我們吃虧在地形不熟,我是在擔憂,不知他們外面是否還有埋伏,所以就乾脆來個順水推舟,賣他一個人情,好便我們大家能夠安全抽身而退。」龍哥停下步來直望著卑同志說。

   「老大!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卑同志邊說邊站起來,順手倒了一杯茶

給龍哥。

   「你有甚麼疑問,想問就儘管問吧。」龍哥接過杯茶呷了一口,在梳發坐下來。

   「你和華岳峰是否早就認識的了?」卑同志問。

    龍哥聞言並未答話,只是望了卑同志好一會,然後點了一下頭。良久才吐出了

一句話:「不瞞你說,我的命是他救回來的。」

   「哦!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卑同志重新又坐回梳發上。

    龍哥把茶杯放在梳發前面的小几上,十指相交放墊在後腦,閉目倒靠在梳發沉

思了好一會,才張開眼望著天花板問:「卑同志!你還記得十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下寮大會戰嗎?」

   「當然記得。那場仗,紹偽集團軍與美帝國侵略軍共投入了近十萬軍力,和配合其優勢空軍千架次,意欲以獅子撲兔之勢,一舉消滅我們部隊。惟最後,黃春覽這個庸才總指揮無能,反被我們部隊以小勝大殺得鍛羽而歸。」卑同志侃侃而談。

   「不錯!就是那場仗,我和華岳峰才碰上。」龍哥說到這裡,又連忙補充一句

說:「可我那時候和他是站在敵對形態,我們不是朋友,而是真正的敵人。」

   「老大!又是甚麼敵對,又是甚麼朋友,你的話愈說愈玄,我可聽不明白。」卑同志兩眼緊盯著龍哥直在搖頭。

   「沒問題,讓我告訴你好了。」龍哥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輕輕撫摸著下巴不停來回走動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原來是隸屬陸軍第三二五師的第六十二旅,駐守於寮國南部的車邦(Tchepone),其時巴特寮的一支友軍則屯兵於班來,正被永珍偽政權部隊圍剿,情勢非常危急。於是十萬火急馳電求救於我的部隊,待得替這道友軍解了圍半途回師時候,即遇著紹偽集團軍大軍壓境。由於對永珍偽部隊作戰連連,我軍力量也略有所損傷,在部隊尚未穩住陣腳,元氣尚未完全恢復過來,紹偽和美帝侵略軍已向我們部隊全面展開猛烈進攻,尤其敵偽的坦克車四方八面排山倒海包抄過來,我們部隊勉強應戰,只可惜敵我軍力懸殊,部隊且戰且退,雙方傷亡慘重,那是一場堪稱得上敵我世紀存亡之戰。」

    龍哥說到這裡,突然把話打住,站在卑同志的面前靜靜的望著他。

   「後來呢?」卑同志對戰況正聽得入神,見沒有了下文,就又緊迫追問。

   「敵偽、美帝國及其走狗僱傭兵,以十萬軍力對我三萬部隊作掃蕩清除戰。在其空軍絕對優勢掩護下,戰局結果如何,就算我不言你也可以想像得到的了。下寮會戰那場仗,初時我們輸得很慘。」龍哥說到這裡又暫且打住,獨自走到冰箱換了一杯冷飲料,然後又回來在梳發坐下來說:「尤其我所部的裝甲師,在敵偽的空軍瘋狂轟炸下,幾乎全軍覆沒。當我和兩位同志退到一個小山丘時,敵偽十輛坦克和步兵,已在我們四周圍攏過來,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我們只有放下武器投降。」

   「聽說敵偽的手段非常殘酷,就是投降俘虜也即時就地槍斃。還有,諸如一九六九年的美萊鄉事件,美帝國軍隊某部在巴克(F.Barker)中校的指揮行軍下血洗全村,男女老幼四百餘人,全遭冷血殺戮。而當時他們俘獲了你,竟然沒有把你槍斃,實在太難以令人相信他們的仁慈。」卑同志說。

    驀然,只聽得『轟隆』一聲雷響,傾間便是『嘩啦、嘩啦』大雨傾盆而下。

   「呵!下雨了。」龍哥說完,即時趕快走去把敞開的窗戶關好。之後,再轉頭回來坐下說:「記得我是被俘虜後的第二天晚上,正當我好夢半憩,突被一陣亂腳踢醒。我睜開眼一看,在我的周圍站了大約一個小隊的偽軍,個個都兇臉惡煞似的望著我。其中一個大概是帶隊的小隊長,對我大聲喝罵,我心裡在想,可這回真是要完蛋了。不曉得他們將會用甚麼手段來對付我。」

   「龍哥!還有甚麼辦法手段,一就是把你抓去肆意凌辱,然後就立地槍斃,二就是把你轉到別的地方去囚禁。」卑同志喝了一口茶,兩手捧著杯子不停揉弄著。

   「你錯了!結果是他們把我放了。」龍哥望著卑同志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答道。

   「甚麼!放了!誰有這麼個好心?誰有這麼一個權力?」卑同志有點不相信。

    龍哥微微一笑說:「當然是他們的老大囉。」

   「哦!龍哥!這個我可明白了,莫非你所說的那位老大就是華岳峰。」卑同志把杯子放在小几上。

   「不錯,就是他。我還記得那個晚上,也是像今晚一樣下著大雨。那幾名偽軍把我押到一間審問室內,華岳峰命令他所有的手下撤離後,就很客氣的請我坐下。」龍哥說到這裡,似在努力回憶當年所發生的事。

    往事就如一幕幕影戲重映現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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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龍哥!讓你老受驚了。」華岳峰親自為龍哥解開了手銬腳鐐。

    龍哥給華岳峰這種不尋常舉止,弄得有點糊塗。他心在想,不知眼前這個敵偽

將會對他搞些甚麼花樣。於是,他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望著華岳峰。

    華岳峰笑笑回望他一眼說:「龍振威同志!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同志!同志!誰是你的同志?你這個美帝國主義走狗,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假惺惺的。我們的部隊同志已經有不少人喪生在你的槍下,現在你就乾脆也一槍把我了結吧。」龍哥說。

   「龍振威!你想當個英雄,做個烈士。以我看沒這麼容易。」華岳峰坐在審問官的坐位上端視著龍哥。

   「走狗!我就知道你沒有安這麼好的心的了。你想要怎麼樣折磨我,就儘管施展出來吧,我是不會怕你的。」龍哥兩眼直望著華岳峰憤然的說。

   「同志!且息怒。據我所知,你上有高堂,下有妻室,難道你就不想回家看望他們嗎?」華岳峰說著離坐,燃了一根香菸遞送到龍哥的面前。

    龍哥抬頭斜睨了華岳峰一眼,毫不客氣,也不言謝的接過,就一口一口的抽將

起來。他心裡在想:好!你這個敵偽,我就要看你在搞甚麼名堂來。

    審問室內的氣氛很是沉悶,兩人都在保持沉默。

    華岳峰坐回偵訊官的坐位上,光望著龍哥而不再發一言。

    龍哥抽完了最後的一口香菸,把煙蒂投在地上,用腳狠力踩了兩踩,然後又再

抬起頭來正視著華岳峰,好一會才說:「這位仁兄!論政見主義,你我都是敵對立場,難得你對我這麼好。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一口煙。煙!我已經抽過了,你想問我甚麼,就儘管問吧。」

   「好!果然是爽人快語,不愧是昂藏七尺大丈夫。」華岳峰又重新離坐,走到龍哥面前,望了他一眼說:「你所報呈的個人資料,我已經看過。以你這樣人才,若是你今天不幸把命給丟了,那豈非共產黨的一大損失。」

    龍哥抬頭望著華岳峰,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問:「那你想怎樣?」

   「好。」華岳峰不答,只是略微點頭,接著又問龍哥:「你想不想家?」

   「你問的真是廢話。家!有誰不想,不想家的人才真是個王八。」

   「那好吧!我馬上放你回去。」華岳峰邊說邊走到門口,打開一扇門,往外探頭看了一下就趕快把門關上,同時又轉身回來。

   「你可別空口說白話。」龍哥半信半疑的斜睨了華岳峰一眼,又說:「放我!你為甚麼放我?為錢?可我一窮二白,沒有分文在身。說是同道,而你和我是站在……

    華岳峰對龍哥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然後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你想說,你和我是站在敵對的陣線上,對嗎?」

   「不錯!你知道就好。你要是真的把我放走,你將會後悔的。今天你不殺我,明天我就會把你殺掉。」龍哥兩眼直盯著華岳峰。

   「請放心!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會的。」華岳峰爽朗一笑。一會才收起笑容,神情肅穆地對龍哥說:「同志!也許你真的意料不到。不瞞你說,我們正是在同一條戰線上,說明白一點,我也是共產黨一員,今天你落在我手上,算你運氣好。」

   「你……你這話當真?那你……你是臥底?」龍哥滿臉驚訝,有點不敢相信。

    華岳峰神色凝重的點著頭。

   「那你真的把我放走,你怎樣對上頭來個交代?」龍哥問。

   「你不用為我擔憂,我自有辦法,不要說這麼多,趁現在沒有人注意,你趕快離開這裡吧。」

   「同志!你可否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華-------------峰。」

   「好。同志!你的大恩大德,我記住了,希望他日有緣再見,有機會我龍某人必定會報答你的。」

   「快走吧!一切謹慎小心,再見。」

   「再見。」

                    

    龍哥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望著卑同志。

    卑同志眉頭大皺,閉目沉思一會才說:「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可是………」卑同志欲言又止。

   「可是甚麼?」龍哥有點奇怪。

   「你不怕八叔他們,趁著今天晚上偷跑嗎?」卑同志終於說出了他心中想要說

的話。

    龍哥歎了一聲站起來走到窗戶,想推開窗子一看。豈料,窗子才開得一半,卻

被風吹得然一聲反彈了回來。外面的雨聲『嘩啦、嘩啦』猛然下個不停。龍哥趕緊把窗戶緊緊關上好之後,折身回來說:「現在他們想走,就讓他們走好了,就當作是我還給華岳峰當年對我救命之恩的一個人情。」

    卑同志聞言,望著龍哥時而點頭,時而又搖頭,惟並未再發一言就匆匆告辭。

                             

〈七十九〉

   

    夜!是如斯低迷,如斯冷清。雨!不斷灑落在大江面上。風!吹得寒而有勁,

更添上雷電交加,霎時間,湊成了一首寒夜的淒美自然交響樂。

    一艘漁船正乘著蒼茫夜色,冒著風雨緩慢向北芹苴渡頭東面航進,船艙內傳出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原來這艘正是八叔一家幾口和華岳峰等人要逃亡出海的船,而這艘船還是由八

叔親自掌舵。

   「雄!你現在感覺怎樣?」雪華問躺在懷裡的阿雄。

   「我……傷口好痛,喉嚨很乾,想要喝水。」阿雄回答時無精打彩,聲音顯得

十分微弱。

   「阿娥姑娘!你可不可以再幫他注射多一口鎮靜劑。」雪華望向依偎在阿豹身

邊的阿娥。

   「讓我看看。」阿娥打開了救急藥箱察看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止血針已經

用完,至於嗎啡(Morphine)只剩下最後兩支了。」

   「阿娥姑娘!那怎麼辦?」黎碧玉聽了不禁緊張地問。

    阿娥沒有回答,逕自走到阿雄身邊坐下,為他把了下脈,接著就對黎碧玉和

雪華安慰一番:「妳們放心,他的脈搏暫時沒有甚麼異樣,他的表面創傷已經得到適當調理,應該不會有大礙。我只是擔心,他體內那幾顆劇毒無比的M-16子彈頭所造成的內出血,若果不能及時治療,傷勢拖得太久,恐怕會引起細菌感染和其他變症問題,那樣就會危害到他的性命。」

   「水……我要水……」阿雄又在呻吟著。

    阿豹見得阿雄像是十分痛苦的樣子,於是也不待人家吩咐,便走去拿了一杯水

來讓他喝了。

    且暫不說這邊幾個人在為阿雄的傷勢治療問題而煩惱,至於另一角落的八叔等

人也沒有閒著。袁煥田和華岳峰兩人正攤開地圖,專注研究船隻出海應走的航線。

   「我們現在正處身於這個位置,估計再走大約三十分鐘左右,就可到達大、小新義兩島。這個新義島的面積相當大,有一個武裝水警力量把守,隨時檢查往來出入的船隻。只要能夠順利通過了這個島嶼,江口陳隄門就在望了。」華岳峰用手指對著地圖指指畫畫說。

   「估計要多久時間,我們才可以走到江口陳隄門?」林若望問華岳峰。

   「情勢若果允許的話,大概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就可以穿越陳隄門而出到大海了。」

華岳峰把地圖慢慢捲收起來回答。

    至於八嬸最感到無聊,她站起來走到一尊觀音娘娘神像前上了柱香,祈求觀音

娘娘保佑眾人出海平安。

    是夜雪華的兩個小寶寶國統和映翠倒也很乖,沒有鬧別扭,他們都睡得很安穩。

   「阿豹!你到外面跟你爸調替一下,讓他進來休息一會也好。」八嬸對阿豹說。

    阿豹聞言,即時走到艙外。不一會,只見他又走了進來對八嬸說:「媽!爸說不用。他要親自掌舵,直到船隻穿越了陳隄門再說。」

   「此行出海運程未卜,請你們大家都準備好傢伙,以防萬一真的遇上危急需要時,就不會出亂子。」華岳峰對大家說完,就從船艙內的一個暗格裡,拿了一口美式M-79型號榴彈砲遞給林若望問:「若望兄!你用過這個東西沒有?」

    林若望把榴彈砲接過在手略為端詳一會,就搖頭說:「岳峰兄!很抱歉,這個東西我不曾用過。」

    袁煥田見狀,於是便對華岳峰說:「岳峰兄!不如就交給我吧。」

   「對!我怎麼會一時把你忘掉呢!這個美式東西你是最熟悉不過的了。那好!我就把它交給你好了。」華岳峰言畢,就從林若望手裡取回那支榴彈砲連同砲彈,都交到袁煥田的手上。

   「我的家伙,讓我自己來挑吧。」林若望笑了笑,跟著就走去挑了一口M-18 美式自動步槍說:「我要這個。」

   「好。」華岳峰點點頭。

   「岳峰叔!有沒有我的份兒?」阿豹一臉正經的問。

   「阿豹!你請放心。我不會少了你的一份兒。」華岳峰望著他笑笑。

    船上面還有幾口大小槍枝,除了幾個女人外,華岳峰都分發給他們每人一口。跟著,華岳峰又說:「這些槍枝全是用作防衛自身安全,非要到萬不得已時,千萬不要胡亂扳機。」

    眾人都微微點頭。

   「阿豹!你先出來代我掌一下舵。」

    船艙外面忽然傳來了八叔的叫喊聲。

    阿豹聽得八叔一喊,即時飛身出外船艙外面。

   「你先幫我把這個舵掌好,等到了新義島,你就記得叫我調換。」八叔吩咐阿豹。

   「爸!我會的。我看你也累了,快進去休息一下吧。」阿豹接過掌舵職責說。

    八叔回到船艙內,把斗笠脫下,即時走到阿雄身邊問阿娥和雪華:「怎樣!阿雄現在是甚麼情況?」

   「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情況有點不大穩定。不過,我已經幫他注射了一口鎮定劑,他現在正睡得很熟。」

   「大概是傷勢發作所引起吧。」八叔說時試用手輕輕放在阿雄的額頭摸了一下,頓時驚叫了一聲:「咦!他遺額頭很湯手呢,是發燒了。」

   「阿娥姑娘!妳的救急箱裡,有冰袋沒有?」黎碧玉問。

   「沒有。」阿娥搖頭。

   「那怎麼辦?」黎碧玉感到萬分焦急。

   「今天晚上下了這麼大的雨,江水是夠冷的了。趕快到外面去打點江水上來,用毛巾泡浸濕透,在輪流不停替他敷上,我相信應該會有幫助。」林若望環顧眾人一下提議。

   「若望大哥!這種土方法你確定真的有效?」黎碧玉望向林若望。

   「有沒有效,我可不敢寫包單。儘管試試看嘛!總比束手待斃的好。」林若望答。

   「玉!若望兄說得很對,我們不妨試試看。」袁煥田添了把嘴勸黎碧玉。

    就在袁煥田話音剛落,華岳峰的一個手下不知甚麼時候已經率先溜了出去,打了一桶寒冷的江水提入船艙內,並且嚷著:「有水啦!趕快!趕快拿毛巾來。」

    經過一輪不停敷搭,好一會,八叔試再摸摸阿雄的額頭,感覺到阿雄的發燒程度,似乎已經開始下降。於是就囑咐黎碧玉和雪華在此緊張時刻,對阿雄要特別小心在意,不論如何艱苦,都要忍耐直至出到公海再作打算。

    接著下來,就由八叔帶頭在船上開了個會議。

   「從蓋容過新義島,再到陳提門這段水路,我時常往來,對於地形,我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出海路線是絕對不成問題。我只是擔憂我們船上,還有個身受重傷的阿雄的安危而已。」八叔對眾人說。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回真的要看看觀音娘娘是否肯給我們一個保佑了。」林若望長歎了一聲。

    袁煥田望著林若望嘴巴微張,像是有話想要說,而最後還是沒有吭聲。

    林若望看到袁煥田這種神情,於是他就問:「煥田兄!你是否有話想要跟我說。」

   「本來是有,可是一時間給忘掉,老是想而又想不起來,等我想到的時候再告訴你好不好。」袁煥田用手輕輕抓著自己的頭髮一把說。

    林若望望了袁煥田一下笑笑,並未再答話。

   「爸!快要到新義島了。」船艙外面傳來了阿豹的喊叫聲。

   「好!你稍等,不要離開掌舵,我馬上就來。」八叔朝船艙外高聲回話。

    這時候,雨已歇,風亦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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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義島已在望。驀地,的一聲,近距離前方一枚照明彈沖天而起,把原

來整個黑漆江面照得光亮如同白晝,一艘全副武裝配備的巡邏小艇向著八叔的船隻迎面駛近過來。

   「前面的船隻聽著,請立即停止前進,把船隻往左岸邊停靠好,接受例行檢查。」

    一個用喇叭傳送的聲音隨著夜風吹送入阿豹的耳朵,嚇得他一跳。

    這時的八叔正巧也出到船艙後面,他抬頭望向夜空,輕輕了一聲說:「難怪!原來是照明彈。自從美帝國主義戰敗滾出越南,南、北越戰爭結束,好久都沒有見到這個東西了,想不到今天晚上會在這上空出現。」

   「咦!怎麼外面突然會變得如此光明,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說話的人正是華岳峰的一名手下,只見他邊說邊走到船艙的窗口探首往外望。

   「外面情勢可能有變,大家準備手上傢伙看管好,隨時應變以防萬一。」華岳峰把一枝AK四十七型衝鋒槍,除了槍膛納滿了子彈,還把一長排子彈往肩膀上搭好。

    就在袁煥田、林若望和其他個人也紛紛一槍在手,在船艙內兩側的窗戶和前後

的出入口,選了一個可以隱蔽自己有利射擊敵人的位置守備著。

   「不……不好了!前……前面…………來了……一艘武裝水警巡邏艇……要截查我們船隻。」阿豹氣急敗壞的跑了進來說。

   「阿豹!鎮定一下,我們已經準備好了,萬一真的有事,隨時都可以跟他們一拼。只是阿雄………」華岳峰對阿雄說到這裡,就望向躺在雪華懷裡一動不動的阿雄。

   「沒關係。岳峰!阿雄有阿娥和雪華姑娘照顧,至於兩個小的,我想就由碧玉姑娘和我來看好。你們幾個男的,儘可一心貫注一旦事件突發時如何去應對。」八嬸在觀音神像前又再上了一柱香,然後走到華岳峰身邊來說。

   「阿豹!我想你也應該準備一下吧。」華岳峰對阿豹說。

    阿豹望著華岳峰把頭點了一下,就在儲藏武器的箱子裡,取了一枝獨一無二,

也是僅存的美式M2型卡賓槍,把子彈上了膛說:「好了。」

    華岳峰走到船頭,從船艙的入口布簾處向外偷窺了一眼。

   「你們不要衝動,讓我到前面跟他們對話去。」

    八叔聽從水警把船停靠好,迅速回到船艙內對華岳峰等人吩咐完畢,就出到

船頭站定。

   “的一聲,又是一枚照明彈衝天而起。這回的八叔終於看清楚了,原來照

明彈是從巡邏艇打上去的。在光猛的照明彈亮光照射下,只見得巡邏艇上除了長官外,共有五名配有自動步槍的水警,五支步槍的槍口都一致向八叔的漁船瞄準。另外還有一名頭戴白棕皮尖斗笠,穿著普通一般的平民服裝的精壯漢子。看衣著打扮,這個人不像是水警裡面的成員。

    一名中尉級的共幹艇長站在巡邏艇的艇首,對八叔高聲喊話:「前面老伯,你

們是甚麼船隻?從那裡來?到那裡去?」

   「回同志的話,我們是要到陳提門去參加一個遠房親戚討媳婦的婚宴。」八叔

中氣十足的回答。

   「可有通行證?」

   「由於我們到那裡的時間很短,只逗留一天,明天晚上喝完酒就會趕回來,所

以就沒有申請這張通行證。」

   「沒有通行證,就請回吧。等有通行證再來。」

    那名頭戴斗笠的漢子移步走到共幹中尉艇長的身旁,在他的耳畔耳語了一會。

只見得中尉艇長連連點頭。

   「好。我們要循例上船檢查一下,請老伯給我們一個方便。」

    巡邏艇慢慢再次駛近八叔的船隻。

   「岳峰兄!我們現在怎麼辦?」袁煥田把一直監視外面動靜的目光收了回來,

轉過頭來問華岳峰。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忍耐點,待那傢伙上船來再說。」華岳峰回答袁煥田。

   「等他上船恐怕就來不及反應了。我認為不如乾脆就來個先發制人,不要再拖

了。」林若望說。

   「岳峰叔!我也同意若………

阿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聽得『隆』然一

聲巨響。

    眾人趕忙走到窗口向外偷偷張望,只見得水警巡邏艇不知為何竟然被炸得掀

翻了船,船上的幾名水警已經不見了蹤影。該名中尉長官和另一名漢子竟然大難

不死,惟兩人均受了重傷。他們滿身鮮血很吃力的游到了八叔的漁船左側,抓緊

船的邊緣想要攀上船來。

   「救……救命!快……快救…………」水警中尉長官斷斷續續呻吟著。惟他

話尚未說完,抓住船隻邊緣的兩手突然一脫滑,人便直沉到江底去了。

    至於惟一尚生還者,正是剛才在艇長耳邊耳語頭戴斗笠的那名漢子。這時落

在水中的他,斗笠早就不知去向。只見他像是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船的邊緣抓

得緊緊的。他聲音微弱也在叫喊:「救……救我起……起來吧。八叔!」

    匍匐在船頭的八叔給嚇了一跳。他心裡感到奇怪,這個人是誰,怎麼會懂得

他的名字。於是,他即時站了起來,望向泡在江水裡狼狽不堪的傷者,而這時船

艙內的袁煥田、華岳峰和林若望等人也聞聲走了出來要觀看個究竟。

   「快!岳峰!先幫忙把這個人救起來。」八叔對華岳峰說。

    待至該名漢子被救了上船,傷者的面貌,雖然因受到嚴重的創傷而略微有所變

形,左邊的一隻眼球已經給炸掉,鮮血正不斷的從他的眼眶留出來,把整個脖子染得鮮紅一片,右邊腳踝全無,他的傷勢看起來端的嚇人,惟他的樣貌還是可以辨認。

   「哦!怎會是你。」八叔眉頭一皺。

    這時袁煥田眾人也把傷者認出來了。

   「原來是龍振威最得力助手之一的卑同志。」華岳峰說。

    就在這個時候,一艘機動小漁船很快的泊近了八叔的船隻,船上面只有一個人。

    華岳峰等人很緊張的紛紛把槍口向這個人瞄準。

   「不要衝動。八叔!華岳峰!不好意思,害你們受驚了。」

    原來這個人正是龍振威龍老大。他把肩扛著的B-40榴彈砲拋棄在船艇上,然後

對著八叔等人連連在搖手。

   「你們快把槍放下,讓他上來再說。」八叔對華岳峰眾人說。

    龍哥上了八叔的船,對躺在船頭甲板上一臉痛苦的卑同志望了一眼問:「卑同志!你為甚麼要這樣子做?」

   「因……因為…………我心有不甘。」卑同志用兩手捂著受創的一隻眼睛答。

   「你有甚麼不甘心?」龍哥睜大了一雙眼睛。

   「可不是嗎?我在國安局特案小組這把椅子已經坐了多少個年,在功績簿上一直以來都未曾有過甚麼特殊建樹。今次是最好的一個拿分機會,而卻給你龍老大來一個私人報恩,就使得我千載難逢的一個晉升機會給報銷了。」卑同志終於說出了他內心的不快。

   「哦!原來你是為了這個。」龍哥望了卑同志一下,繼續又說:「我瞭解你的苦衷,而可是,為甚麼你也不為我想想,你這樣子一鬧,就陷我於不仁不義。」

    卑同志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龍老大!我跟隨你這麼多年,試問你又給了我一些甚麼好處?更何況,我相信你也聽說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吧。」

    龍哥點點頭說:「所以你就在未得我同意,為了私己利益,決定一意孤行要越俎代庖行事。」

   「不錯。」卑同志話答得很短很乾脆。

    龍哥不再和卑同志答辨,他轉向八叔、華岳峰。望了眾人一眼,才又說道:「八叔!剛才這位同志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這次的行動,是他擅自出的餿主意,不是來自我的本心。」

    八叔等人面面相覷,並未作出任何一個字回答。

   「龍老大!我……我真的佩服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策劃行動?」卑同志不住在搖頭苦笑。

   「卑同志!我們已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時日,難道你的脾性我還不清楚嗎?剛才就是你的眼神把你的計劃告訴了我。所以我就靜悄悄單人匹馬跟在你的後面,只是你大意,一直都沒有注意到我而已。」龍哥說。

    鮮血不停地從卑同志捂著眼睛的指縫間流滲出來。卑同志像是痛極,慢慢獨自

支撐坐了起來說:「剛……剛才……是你對我出的手……

   「不錯!剛才若果我不及時出手阻止,先下手為強的話,那八叔他們情況就可堪虞了。」龍哥點點頭。

   「龍振威!你現在打算怎樣?卑同志的傷勢………」華岳峰問龍哥。

   「華岳峰!現在不是講悲天憫人,仁義道德的時候,你帶著八叔他們趕快走吧。

因為剛才這一聲爆炸響聲,恐怕已經引起島上和附近的防守部隊的注意,說不定他們已在調集人馬路上向這邊趕來。」龍哥說。

   「那你和卑同志怎麼辦?你當然可以隻船離去,可是卑同志他身受重傷………

華岳峰望龍哥一眼,再看看咬緊牙關強忍著痛苦的卑同志。

   「八叔!華岳峰!你們先到船艙休息一下,我有話要跟卑同志說。」龍哥說。

    八叔和華岳峰等人都聽從龍哥的吩咐,走回船艙內暫時迴避。

   「卑同志!你一錯再錯,一犯再犯,我實在不能姑息你。不過,念你跟隨我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我想,你就乾脆自己了斷算了,省得麻煩。」龍哥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極為鋒利的彈簧刀拋到卑同志的懷裡。

    卑同志把刀子拿在手裡端詳好一會,趁龍哥不在意,便把刀子飛擲向龍哥。龍哥手急眼快,頭一側,便躲過了向他投擲而來的刀子。

   「你至死還這樣冥頑不靈,看來真是無藥可救的了。」龍哥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就又繼續說:「不過,卑同志!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大可放心,在你走了以後,我會好好的幫忙照顧你的家人,同時,我還會向上頭報告,把你的死算是因公殉職,然後再追封你一個職位。」

   「老大!我……我知錯了。走!是沒問題,我只希望你能夠履行你今天晚上對我許下的承諾。」卑同志說完,就閉著眼睛。

    龍哥拔出腰際所佩的點三八航空曲手槍,抵住卑同志的太陽穴說:「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你大可安心上路了。」

    龍哥說完,就是的一聲。

    槍聲驚動了船艙裡的八叔和華岳峰等人,匆匆忙忙又再從船艙裡跑了出來。當看到了直躺在甲板上不再動彈的卑同志,人人都給看傻了眼。

   「好了!問題已經解決,你們大可放心繼續出海去了,不過,要快。」龍哥把槍揣回腰間後,又繼續對眾人說:「還有,你們也不要高興太早,因為你們還沒有脫離危險地帶。而且,卑同志和其他幾名水警江防力量同志的死,明天在向上頭匯報時,我都會照樣通通算到你們的頭上來。除非………

   「龍老大!除非怎樣?」八叔問。

   「除非你們來個殺人滅口,把我也幹掉。」龍哥一臉嚴肅說。

   「你想我們會這樣子做嗎?」華岳峰搖頭苦笑。

   「好!我不再跟你們聊了,快點趕路吧,祝你們順風,後會有期。」龍哥點頭說完,便把卑同志的屍首抬起,跟著就是噗通一聲,拋下江水。

                                                     

 

 

 

〈八十〉   

    平明時分,一輪旭日正從東方海平面冉冉升起,橘紅色耀眼的陽光灑照在寬闊

的海面上。一隻海鷗孤獨地站在一根浮在海上的斷枝隨波而流;三、四頭海豚很有規律地在做著他們的晨運,許多不知名的小魚在深不見底,但又清澈的海水中自由的游來游去。

    四、五月天的南海海面是一片寧靜,是出海的大好季節。

    一艘中型號的漁船正緩慢地向著日出的方向駛去。

    阿豹在專心掌著舵,八叔站在船頭望著冉冉升起的紅日,做了一個懶腰動作後,就又轉身返回船艙內。

    這時船上眾人都陸續起身,盥洗完畢。八嬸向觀音娘娘上了香後,取出一些曬乾了的麵包片分給各人作為早餐。只有阿雄一任黎碧玉和雪華叫喊,他都毫無反應,靜靜地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天都已經這麼亮了,怎麼還這樣好睡。」林若望望著阿雄直搖頭。

   「若望兄!說話聲音小一點,最怕他睡不好,現在難得他好睡,就讓他多睡一會吧。」袁煥田拿起八嬸給他的麵包片啃了一口,然後對林若望說。

    驀地,『哇』的一聲,國統的哭聲傳入雪華的耳朵,雪華急忙走過去把國統抱起來,不斷來回踱步哄著,因而也驚醒了映翠。黎碧玉連忙走去幫忙燒了一壺開水,沖了一瓶煉奶,分別餵給國統和映翠吃。

   「從海水的顏色深度看來,現在我們漁船應該是已處身於國際公海上,不用再怕越共海軍的追捕了。」華岳峰的一名部屬走出船頭站了一會,返回船艙內對眾人說。

   「話雖然如此說。可最近聽見出海打漁回來的漁民說,這條海路常有菲律賓和泰國的海盜船出沒。尤其是泰國的海盜船,除了船身碩大又堅硬外,偶爾還有武器,我們很多漁船都給他們洗劫一空。所以我們還是隨時要保持高度警戒,切不可掉以輕心。」八叔對該名下屬說。

   「八叔!這個你大可放心。他們雖然有武器,可我估計,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兩把手槍而已。憑我們的火力,足以應付他們有餘。」袁煥田拍著八叔的肩膀。

   「唉!昨天晚上還通宵喊痛,而現在太陽也快要照到屁股了還在睡。」華岳峰的另一名下屬說。

   「對呀!不管怎樣好睡,現在已經是日正中午,照理他也應該要起來了。而可是………」八叔走近阿雄望了他一眼眉頭一皺。跟著下意識的用手摸了他的額頭一下,卻發覺他的頭有點冰涼,八叔以為阿雄的燒已經全部退了。但是,當他再用手摸到阿雄的手腳時,卻感到是冷冰冰的,不禁大吃一驚。趕忙用手放在他鼻孔上一探,才知道已無呼吸。於是猛然驚呼起來:「喔!沒有氣息了。」

    阿娥聞言即時走過來捉起阿雄的手,為他把了一下脈,結果證實沒有脈搏了。

   「甚麼?死了?」黎碧玉似乎有點不相信,但又不能夠不接受眼前這個事實。

   「都已經出到國際海域了,阿雄!你為甚麼不能夠再忍耐一點,就有希望得救。」

雪華強忍著一腔悲痛,噙著淚水說。

    林若望和袁煥田等人聽說阿雄已死,立時圍攏過來對雪華安慰一番。

   「雪華姑娘!節哀順變吧。人終歸是要死一次,阿雄他也只不過是比我們先走一步而已。」八嬸邊攬著雪華邊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

    本來各人都以為雪華面對阿雄的死會痛哭一場,但她看起來蠻堅強的。她沒有

哭,只用衣袖輕輕的拭抹掉眼眶的淚痕,然後點點頭。

    倒是黎碧玉忍不住悲傷,蹲在阿雄身旁,捉著他的一隻手而哭了。

   「碧玉!人死不能復生,別難過,小心會動了胎氣。」袁煥田走到黎碧玉背後,兩手按著她的肩膀。

   「我們黎家自從爸媽死後,阿雄就是我的唯一親人,現在連他都走了。剩下我

………」黎碧玉說到這裡站起來,轉身兩手捂著面,伏在袁煥田的胸膛,哭得很是傷心。

   「嫂子!別哭!堅強點。阿雄在天之靈若是有知,看到妳現在這個樣子的話,他會很難過的。」林若望也站在一旁幫忙勸說。

   「嬸子!若望叔叔說得很對,妳就看開一點,把悲憤化為力量,好和我們共同去應對未來。」阿豹附和著。

    黎碧玉離開袁煥田的胸懷,環顧了眾人一眼,點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大家的關心。」

   「唔!這就對了。」八叔輕輕摸了黎碧玉的頭。

   「八叔!現在阿雄的身後事,我們怎麼辦?」華岳峰徵求八叔的意見。

   「唉!還有怎麼辦。人死了,當然是要入土為安囉。」八叔歎了口氣說。

   「而可是,這裡是大海茫茫………」華岳峰說。

   「那就讓他魂歸大海自然吧。」袁煥田說出他的主見。

   「你的意思是說海葬?」八叔問。

   「對!就是海葬。」袁煥田說。

   「好!那就海葬吧。」八叔點點頭。

    主意既定,於是華岳峰就指揮他的下屬把阿雄的屍首抬出船艙,在八嬸、阿娥、阿豹等眾人一番祝禱後,緩緩放入海中。

   「再見了!阿雄!但願你的靈魂早日回歸故里,與爸媽他們團聚。」黎碧玉站在船頭望著大海喃喃道。

    又是一段漫長的海程,一路上只見水連天,天連水一片,沒有一隻船影。

    翌日,眾人醒了過來。閒極無聊,雪華抱著映翠坐在船頭望著大海遠方,黎碧玉緊緊的相伴在她身旁,不時在開導他。

   「玉姊!妳放心。人生這麼苦短,我不會做傻事的。我會盡我做母親的責任,把兩個小的好好撫養成人。」雪華望著坐在她身旁的黎碧玉說。

   「雪華!有妳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黎碧玉說。

   「玉姊!妳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妳的肚子都幾個月了?」雪華問。

    黎碧玉俯首望了一下自己隆起大肚子,然後屈指一算說:「算日子應該是有五個月了吧。」

   「姑丈他真的不介意嗎?」雪華又問。

   「他介不介意,我不知道。不過,隨他怎樣去想,因為在他剛從勞改營回來時後,我已經把真相告訴了他,而且也曾經向他提議過,我要把胎兒打掉,而當時的他也反對我這樣子做。」黎碧玉說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雪華聞說,望了黎碧玉一眼便不再言語,只把目光投向遠方,不意從海平線上

發見了一個黑點。這個黑點愈來愈大,漸漸現成了一隻船影,從其航程看得出其速 度相當快。

   「玉姊!妳看。」雪華趕忙用手指著遠方叫黎碧玉看。

   「我猜想那必定是一艘漁船,但不知是那一個國家的。」黎碧玉也把目光投向遠方船影。

   「玉姊!妳在這裡等著,我進去告訴八叔他們。」雪華把抱著的映翠交到黎碧玉手上,站起來說。

    黎碧玉點了點頭。                      

 

〈八十一〉

          

    雪華一邊飛奔進入船艙,一邊嚷道:「八叔!在我們前方遠處發現有不明國籍的船隻。」

    這時的八叔正和眾人研討應該走的那條水路路線,突然聽聞雪華的叫嚷聲,即

時望了她一眼。跟著說:「是真的嗎?」

   「是真的。」雪華答。

   「那我們就有救了。」八叔興高彩烈地說。

   「別高興得太早。八叔!」華岳峰搖搖頭望著八叔。

   「為甚麼?」八叔感到有點奇怪 。

   「因為目前我們還不曉得它是甚麼船。漁船、商船、還是戰艦。」華岳峰環視眾人,又繼續說:「是漁船或者是商船,我們還有希望,要是戰艦的話,就要看是那一個國家。要是資本主義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們救起來,若是社會主義共產國家,那就倒楣了。他們不單不救我們,而且還會把我們送回越南去,到那時候,我們豈不是全功盡廢。」

    八叔給聽傻了,眉頭不禁大皺望向其他各人。

   「岳峰兄說得很對,我們還是不要抱以太大希望。」袁煥田說。

   「雪華姑娘!妳趕快拿一面白旗回到前面備用去。」八嬸吩咐說。

   「白旗!」雪華用手搔了自己的頭髮幾下,想了一會說:「我們沒有甚麼白旗呀!」

   「想要白旗,最簡單不過了。」林若望笑笑說。立時從他自己的包袱裡,挑了一件白色汗背衫,找來一把利剪,把它剪成一塊塊整齊的四方型的布塊,綁在一根既長又粗的竹槓上,把它交給了雪華。

   「各位!我看這樣好了。我和八叔陪同雪華姑娘到外面去看看情形,而你們手上的武器要準備好,要是萬一真的是賊船,那我們就可以馬上作出適當的反應。」袁煥田說。

   「煥田兄說得很有道理。」華岳峰說。

   「好!請放心,我們隨時聽從岳峰和煥田兩位老大的調度。」華岳峰的眾下屬和阿豹都點頭同意。

    待至八叔、袁煥田和雪華出到船頭,見到前方果然有一艘看起來相當龐大的船,正以全速直奔過來。

    袁煥田看到船的航進速度,不禁皺了一下眉頭說:「看樣子,他們是已經看到了目標的我們,所以才拼全力航行向我們航駛過來。」

   「我想大概是吧。」黎碧玉說。

    漸漸地,一艘碩大無比的船隻已經駛近,大家都看得明白和清楚了。船上看不

見國籍旗幟,只看到有打漁用的漁網一應器材。

   「噢!真是謝天謝地,果然是漁船。」雪華興奮的舉起白旗搖了搖說。

   「先別高興,看情形如何再說。」八叔對雪華說。

    漁船已經把航進速度減低下來,漸漸與八叔的船隻拉近了距離。

    袁煥田抬頭望向漁船,只見船舷站滿了一個個赤膊的魁梧漢子。臉上漆油得亂

七八糟,活像上演京劇的臉譜一樣。

    漁船並不急於向八叔的船隻靠攏,它慢慢的兜了好兩個圈子。

   「散約李打(註一)!滿曹玻璃打(註二)。」

   「唏!駕士呀奴(註三)!依士爹罷拿歐羅、地呢奴(註四)?」

   「散約李打!地呀毛(註五)。」

    漁船上面傳來紛雜的嘰嘰哌哌的話音,可一句都聽不懂,八叔和袁煥田對望了

一眼。

   「不曉得他們在說些甚麼話。」黎碧玉說。

   「聽音調,是有點像法文,可又不是法國話。」八叔說完,對船上做了一個無

可奈何的表情。

   「我們當務之急是先要弄清楚,到底我們現在是身在何處。」雪華說。

   「要是我估計沒有錯誤的話,我們極有可能已經來到了南沙群島附近海域。」八叔說。

   「八叔!要是真的讓你說中的話,那就麻煩多多了。」袁煥田說時,神情顯得很焦急的樣子。

   「此話怎講。」八叔和黎碧玉異口同聲問。

   「因為南沙群島是一個很複雜的地方,國際的糾紛很多。」袁煥田說到這裡,就望向漁船改用英語大聲嚷道:「Can you speak English(你們會說英語嗎)?」

   「奴!散約(註六)!奴亞咩利耕(註七),依士代罷拿益士崩約(註八)。」

    說話是一個著了件白色汗背衫,黑色長褲,頭上綁著一條五彩繽紛布帶的人。

   No Englishwe can not talkSir(不懂英語,我們沒辦法溝通。先生!)

  袁煥田話音剛落,就聽得『砰、砰』兩響槍聲。原來是綁著五彩繽紛頭巾的那名漢子掏出腰槍向天射了兩槍。

   「煥田!怎麼辦?那小子在鳴槍向我們示威了。」八叔望著袁煥田有點緊張問。

    這時的漁船又慢慢望八叔的船再靠攏過來。

   「不能讓他們再靠近我們。八叔!你稍等。」袁煥田對八叔說完,便催促雪華和黎碧玉趕快返回船艙。然後,自己也馬上尾隨返回船艙內。不一會的他又回到船頭來,而且手上也多了一支M-79型榴彈砲。

   『砰、砰』,又是兩響槍聲。而這回的兩響槍是朝著八叔的船射擊,幸好子彈給射歪了,因此八叔和華岳峰才得以無恙。

    袁煥田這時舉起榴彈砲望漁船船身開了一砲。只聽得『隆』然一聲爆炸,漁船

船身被炸穿了一個小洞,跟著又再『隆』然一聲砲響。

   「砰、砰、砰、砰、」

    一連串的子彈從八叔的船隻朝著漁船射擊過去。頓時漁船上傳來一陣驚呼,似

是人人已亂成一團。再緊接著,在一片「情嘉路」、「步打媽爹」(註九)怒罵聲中,漁船迅速掉頭而去。

    望著遠去的漁船,八叔才抹去額頭冷汗,鬆了口氣說:「多虧你,煥田!」

    這時在船艙內的華岳峰也走到船頭來。他用手輕拍了袁煥田的肩膀一下說:「真虧你這兩砲,把他們轟跑了。」

   「這個可不能算是我的功勞,應該是裡面的弟兄們的同心協力才把他們嚇退。」袁煥田謙虛推讓說。

   「可不曉得他們船上有沒有人受傷。」八叔說。

   「如此處境,就算是有人死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今天要不是我們有槍自衛的話,後果我真不敢想像。」華岳峰說。

   「說得也是道理。」八叔點頭,一會又問:「你們知道今天幾號了?」

   「我們昨天二十九日晚上才離開芹苴,今天應該是三十號。」袁煥田答。

   「唉!好長的一天哪!」八叔長歎了一聲,繼續又說:「我們進去看看他們好商量商量。」

    回到船艙內,華岳峰對著無所事事,閒極無聊的大家拍了拍手說:「大家請聽

著,我有話要說。」

    聽得華岳峰有話要說,眾人都一齊把目光向他投了過來。

   「我有一個提議。」華岳峰說。

   「老大請說。」華岳峰的一名下屬說。

   「我們部隊向來做事都是講求有紀律的,對不對?」華岳峰望向他的幾名下屬。

   「對。」眾下屬同聲回答。

    華岳峰點點頭,然後說:「為了公平,為了省氣力,除了八叔和女人外,我提議包括我在內每個男的,從現在起,每人都要輪流替換掌舵,你們有沒有甚麼意見?」

   「大家現在是同舟共濟。岳峰兄!你這個主意很好,我首先讚成。」袁煥田說完,就把目光望向林若望問:「若望兄!你呢?」

   「我也讚成。」林若望點了點頭。

   「你們有沒有甚麼意見?」華岳峰望向他的幾名下屬。

   「我們當然是沒有異議。」幾名下屬異口同聲答。

   「那好!誰願意第一個先來。」華岳峰問。

   「讓我來當個先鋒吧!」林若望自告奮勇開口。

   「很好。」華岳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點頭表示同意。

    船隻繼續朝著東南方航進,大海茫茫,從日出到日落,只看到水連天,天連水

一片。

    漸漸,夜幕已低垂。八叔等人用過了八嬸和黎碧玉簡單預製的飯團,華岳峰獨

自走出船艙坐在船頭,望著海面前頭由月光照射下來的水影一會,不禁又抬頭望了夜空一下,只見一輪姣潔圓亮的明月高高掛在夜空上。

    華岳峰望著月亮正想得出神,忽然感受到身後傳來了幾下腳步聲。

   「岳峰兄!風很大,你衣著這麼單薄,當心著涼。」

    華岳峰回頭一看,原來是袁煥田。於是開口說:「怎麼了!在裡面你不好好陪你太太,跑出來幹甚麼?」

   「跟你一樣,想到外面來看看月亮。」袁煥田把套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脫下,望華岳峰一拋。

   「謝了!煥田兄!你把他給了我,而你自己呢?」華岳峰把外套看了一下。

   「我對自己的體格很有信心,我不冷。」袁煥田說。

   「你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我。我有自信,我的體康比你更好,這件外套,我用不著,你還是把它留著用吧。」華岳峰把外套拋回給袁煥田問:「煥田兄!今天是農曆幾時了?」

   「十六。」袁煥田答的很簡短。

   「難怪月亮這麼圓,這麼大。」華岳峰說著,又抬頭望了月亮一下。

    袁煥田在華岳峰身邊坐下來說:「岳峰兄!你是不是有心事?」

    華岳峰搖搖頭說:「心事倒是沒有,我只是在想………

   「想甚麼?」袁煥田問。

   「想白天的事情。我不曉得我們此去海上,還有多少同樣的事情會發生。」華岳峰歎了口氣。又說:「我不曉得我今回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

   「你是指叛黨出逃的事。」袁煥田側過頭來望華岳峰。

   「對!就是這樁事情。」華岳峰低著頭,十指交叉相握。

   「你是否有所後悔?」袁煥田問。

   「後悔!我做事情從來都不後悔。我只是有點內疚,為了我,害了其他的人。」華岳峰望著袁煥田說。

   「不要太過良心自責,其實每個人跟隨著你出逃,都是他們出於自願。至於未來,我相信我們的前途是一片光明。」袁煥田說。

   「你憑甚麼依據?」華岳峰搖著頭。

   「就憑我的直覺。」袁煥田說。

   「好!我相信你的話,也但願如此。」華岳峰說完,跟著就笑了。

                       

@                     @                    @

          

    翌日晨早,第一個醒來的人是八嬸。她準備好了早餐後,便走到船頭想看日出,惟因時間差誤,日出已經看不到。正當她想折返船艙內時,不意見到海平線上有兩個黑點,即時飛身走入船艙內喚醒各人。

   「這回不會又是賊船吧。」八叔起來還打了一個呵欠。

   「鎮靜些!不用怕,隨機應變。」華岳峰安慰八叔一番。

    八嬸又走到觀音娘娘神像前上了炷香,求神保佑平安,逢凶化吉。

    這時負責掌舵的人是華岳峰的一名下屬。

    林若望和華岳峰一同站在船頭,林若望手拿著一面白旗不停在揮動著。而袁煥

田一聽到有船,馬上就跑到船頭想看個究竟。

    前面的兩個黑點愈來愈大,速度比起昨日碰到的漁船更快。又漸漸近了,果然

是兩艘船,從船的體型看來,它不是一般普通的船隻。

    袁煥田眼力相當銳利,他一看就辨別得出說:「要是我沒有看錯,那應該是一

艘武裝的巡邏艇。」

   「為了以策萬全,我還是先行入內,叫船艙的弟兄們準備好傢伙。」八叔說。

   「慢著!八叔小心!那是海防巡邏攻擊快艇,不是講耍的。」華岳峰阻止八叔。

    兩艘巡邏快艇一霎間就一左一右接近八叔的漁船,但卻也保持一段相當距離。

    這回袁煥田和華岳峰看得清楚了,從快艇身上所髹塗的識別徽號和懸掛的旗幟

一看,才知道原來是台灣中華民國的海軍。

   「糟糕!我們已經誤闖入別國的領海了。」袁煥田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說。

   「是那個國家?」八叔大吃一驚問。

   「從所懸掛的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看,應該是台灣。」袁煥田答。

   「煥田兄!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華岳峰也有點緊張問。

    袁煥田從林若望的手上取過那面白旗,接力地不停向對方揮舞。兩艘攻擊快艇

在八叔的漁船周圍先兜了幾圈,然後才慢慢再把距離拉近。艇上的官兵通過揚聲器用普通話向八叔等人喊話:「漁船上面的人聽著!漁船上面的人聽著!這裡是太平島。你們已經非法闖入中華民國的領海,請停止繼續前進立即離開,否則,後果自負。」

    華岳峰、八叔和林若望沒有回答。

    攻擊快艇官兵將喊話又再重複一遍。

   We are Vietnamese refugeeCan you speak English(我們是越南難民,你們能夠說英語嗎)?」華岳峰終於用英語高聲回答。

   「我們是從越南逃難出來的難民,誤闖了你們的領海,現在的我們很需要你們的幫助。」袁煥田不得已只好用普通話回了對方。

    對方沒有再回應,只是比手示意,要八叔漁船跟他們走。同時艇上官兵的槍枝

紛紛指向了漁船。

    袁煥田見溝通不成,眉頭一皺對八叔說:「我們給扣押了,暫時跟他們走吧。」

    就在這個時刻,另一艘攻擊快艇又出現。如此一來,八叔的船隻就一前一後的

被三艘戰艇挾持回島上。

    八叔等人在槍枝嚴陣以待下,棄船舉手登岸。一名連長帶著四名官兵隨即下船

搜查。

   「連長!這艘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一般的漁船。」一名官兵說。

   「唔!不錯!打漁人家、難民怎會有這麼多的精良武器。」連長拿起一枝M-79

型的榴彈砲端詳了一會說。

   「依我看,可能是越南方面派來試探我們軍情的間諜船。」另一名官兵對連長說。

   「來!不管怎樣,先把這些武器搬上岸再說。」連長對幾名隨從官兵說。

   「是的。連長!」幾名官兵齊聲答應完畢,即時動手搬運。

   「噢!慢著。」連長突然又出言阻止說:「先通知諜報情治組派人前來察看,再行決定。」

    在連長以無線電話連繫之後不一會,諜報情治組組長親自領了兩名下屬,帶著

攝影機前來,看了船上的一切情況,便拍了幾張相片作為佐證之用。

   「好了!你們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諜報情治組長說完就掉頭走。才走了幾步,忽然,像是想起甚麼事情似的,於是就又折身回來對連長吩咐說:「別忘記要他們把個人的資料填寫清楚,然後交給我。要快!」

    連長在諜報情治組長離開後,馬上就指揮幾名官兵把武器搬運上岸,然後再向

最高指揮請示,對八叔一干人等應作如何處置。最後,最高指揮頒下命令,將全船的人暫時收押,安置在一間四周有鐵絲網層層圍住的禁閉式兩層別立木屋內。

    同時,連長即時派給每人一張白紙,囑咐每人繕寫一份自白書。就這樣一個折

騰,不知不覺又是黑夜來臨。是夜,八叔等人在嘯嘯海風吹襲,在被褥供需不足之下渡過一個晚上。

    翌晨,八叔等人被一連串號角聲嘈醒。大約到了中午時分,一名一等兵前來收

取自白書,同時引領八叔等人到一間審問室來。

    審問室內一名上尉級長官早在那裡等候多時。當他見到甫一步入門檻的八叔和

華岳峰等,循例禮貌地請眾人席地坐下。然後,取過一等兵遞交給他屬於八叔等人的自白書,一面審閱,一面細心觀察各人臉上的表情變化。

   Someone can speak English or Chinese(有人會說英語或國語嗎)?」上尉長官問。

   「這位長官,我會一點普通話。」袁煥田舉手回答。

   「哦!」上尉長官望了袁煥田一下,又翻出自白書看了一會,才又問道:「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袁煥田?」

   「回長官!我正是袁煥田。」袁煥田答。

   「真難得,你會說和寫好幾種語文?」上尉長官又問。

   「不錯。長官!」袁煥田再答。

   「根據你的自白書所寫,你是前南越南陸軍的一名高級士官,然則你是反共義

士囉。」

   「長官!愧不敢當,我並非甚麼反共義士。我只是一名給越共囚禁,改造了四

年的前南越政府軍的一名普通士官而已。」袁煥田更正上尉長官的話。

   「船上這批武器和你們這一批人在自白書上所報的不合。試問一個普通的平民,那來這麼多的武器,搞不好你們一夥都是間諜份子。」上尉長官連珠砲地發話。

   「這位長官,我想你是弄錯了,我們這裡一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公民。」袁煥

田說時臉露慍色。

   「既然是一等一公民,為甚麼要走呢?還有船上的那些武器,你們又將作如何

解釋?」上尉長官窮追猛打問。

   「我們是愛好自由,因政見不同不容於越南共產黨,才不得已離開越南。至於

武器,那是因為在出逃途中,遇到共黨部隊,和他們發生了一點小衝突,結果把那些共產黨殺掉,那些武器就是從他們的手上搶回來,作為出海防衛之用。」

    上尉長官聽得連連在點頭。接著下來,就是輪到八叔八嬸一家、華岳峰和林若

望等接受問訊,袁煥田都一一為他們翻譯,好使得雙方容易達到溝通效果。

    最後,上尉長官又重新檢閱關於袁煥田的那份自白書。好一會,才口角含笑問:「袁先生!你說你是華僑,可有證明?」

   「長官!你需要甚麼證明?」袁煥田問。

   「諸如:中華民國公民證、護照、又或是華僑登記證等等。」上尉長官望著袁煥田搖頭微笑不已。

   「都沒有。」袁煥田搖了搖頭。

   「沒有證明,那怎算是華僑呢?」上尉長官緊盯著袁煥田一會,才又說:「你必需瞭解,所謂 華僑的身份,指的就是中華民國的僑民,一旦離開國內,到第三國家定居,他們仍然保留有中華民國國籍本,護照,那就是華僑。而你袁先生幾代都在越南生活,而且已經取得當地的國籍,那你就是該國的公民,不再是中華民國國民。而你現在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位懂得一點華語的越南人而已。」

    八叔、華岳峰眾等人聽不明白上尉長官的話,面面相覷好一會。

   「請問這位長官,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現在身在何處?」袁煥田說到這裡馬上趕快補充一句說:「我的意思是想問是在那個海域?」

    上尉長官望著袁煥田一會,又望了八叔、華岳峰等微微點頭答:「這裡是南沙群島,你們現在是身處於太平島上。」

   「還好剛才是誤打誤撞進了台灣的海域地段,要是闖進了屬於越南駐守的某些南沙島嶼那就慘了。」袁煥田心底下作如是想。

    因為袁煥田知道南沙群島的情勢非常嚴峻,很多國家都聲稱對它擁有主權而派

有軍隊強硬進駐,尤其是越南佔據的島嶼最多。

   「請問長官,你們甚麼時候讓我們離開這裡?」

    上尉長官想了一想回答說:「這個很難說,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後天,說不定要下個月,快與慢,就要看上頭指揮的決定。」

   「這是甚麼理由?我們只不過是難民而已,是不是台灣有收難民?而我們要在

這裡等待辦理手續定居?」袁煥田問。

   「袁先生!你錯了。」上尉長官搖了搖頭,繼續又說:「本來,要是你們漁船上沒有武器,我們隨時都可以放人。而現在為了要對上頭報告,有所交代,我們必需要對這些武器進行調查。等有消息之後,你們才可以離開這裡。」

   「炸迷(註十)!藍但藍彿(註十一),藍戈藍野(註十二)。」華岳峰的一名下屬望著上尉長官用越南話在自言自語。

上尉長官雖然聽不懂華岳峰的下屬在說些甚麼,可是他從他投向自己的眼光和臉上的表情看得出,華岳峰的那名下屬對他好像有些不滿的樣子。於是他就問袁煥田:「那位朋友在說甚麼,是不是有甚麼疑問?」

    袁煥田轉過頭望了華岳峰的那名下屬一眼,暗裡對他打了一個眼色。然後再回

頭對上尉長官說:「哦!沒有甚麼,剛才我這位朋友他是說,他有點累,台灣不曉得有沒有接收難民。」

   「甚麼!接收難民,我們台灣從來不接收難民的。除非………」上尉長官眉頭

一皺說。

   「除非甚麼?」袁煥田問。

   「除非你是忠貞愛國僑領,或者是政府派駐海外的工作人員。」上尉長官說。

   「那…………」袁煥田望著中尉長官。

   「所以說,想定居,你們根本就沒有條件。」上尉長官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

繼續說:「不過,請你們放心,當你們要離開這裡時候,在水、食糧和燃料方面,我們將會盡人道對你們給以幫助。至於你們非法攜械入境所擁有的武器,按照慣例,我們必須將之全部沒收。」

   「長官!除了沒收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折衷辦法,把武器歸還我們以防海

盜之用。」袁煥田努力想改變上尉長官作出的決定。

    上尉長官搖搖頭說:「對不起!這是上頭的意思,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的一聲,躺在雪華懷裡的國統忽然哭了起來。一任雪華和八嬸等人如何

哄他,都阻止不了他的哭聲。

    大概上尉長官也給國統的哭聲吵得不耐煩,於是他就對袁煥田說:「好了!今

天我對你們循例接見,就到此為止。你們先行回去好好休息,等候出海佳音。」

    八叔和袁煥田等人回到囚禁式的木屋裡,近黃昏時分,在早先負責接見八叔一

行人的上尉長官陪同下,一位中校來到了木屋裡,對八叔等就飲食起居作一個實地視察,尤其是對袁煥田特別注意,就各方面和他作了一個廣泛的交流。

    八叔、華岳峰一行人等被安置在太平島上住了一個星期。一個更深夜半,眾人

睡意正濃,卻給映翠一陣陣的哭聲吵醒過來,雪華馬上起來,起先是以為女兒是因肚子餓而哭鬧。於是,趕忙叫阿娥幫忙,沖了一瓶奶粉餵她。豈料,映翠喝完了奶粉哭喊如故,而且把喝進去的奶粉全部吐出來。

    映翠的哭聲驚動了八嬸。她非常的關心走過來問:「雪華姑娘!小孩怎麼吵嚷

這麼利害?」

   「我也不曉得。」雪華把映翠吐出來的奶粉拭抹乾淨,抱著她不停晃來晃去。

   「莫非她不舒服。」八嬸試把手掌放在映翠的額頭一探,迅即把手縮了回來,

嚇了一跳說:「雪華姑娘!映翠病了,她的頭燙手得很,趕快送到醫院去。」

    最後,在袁煥田多方努力奔走連繫,在人道救援的原則下,映翠終於連夜被

接納送進島上唯一的軍醫院診治。

It  is  too  late。」醫生用英語對雪華說。

    雪華聽不明白,兩眼呆呆地望著醫生。

   「醫生說映翠沒有希望了。」袁煥田把醫生的話翻譯過來給雪華知道。

    通過袁煥田翻譯的醫生這一句話,雪華頓時有如晴天霹靂。她機械地慢慢走

近病床,目光呆滯的望著躺在病床上的映翠,喃喃地說:「孩子!妳好命苦哪。」

   「醫生!到底孩子患的是甚麼病?」袁煥田問。

   「她患的是Meningitis。」醫生望著袁煥田和雪華說。

   「醫生!請恕我才疏學淺,英語病稱我聽不懂。我會講一點點國語,你乾脆就用國語跟我講好了。」袁煥田有點不耐煩,對醫生說。

   「孩子是患了急性腦膜炎。」醫生輕輕的歎了口氣。

    袁煥田再次把醫生的話翻譯給雪華聽。

   「我不信!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惹上這個病,而且腦膜炎又怎會死得了人,分明你是不想救她。」雪華邊哭邊捉著醫生的衣袍大聲咆哮著。

    醫生望著情緒激動的雪華,苦笑了一下。然後對袁煥田說:「朋友!這是事實,我沒有騙你們。所謂醫者父母心,那有醫生不救人的,你好好去安慰安慰她吧。」

   「這是孩子命中的劫數,不要太傷心。」袁煥田一手按著雪華的肩膀,一手撫摸她的頭說。之後,就問醫生:「醫生!那到底孩子還能存活多久?」

   「頂多是一個星期。」

    醫生說完,吩咐護士一些事宜,就匆匆離開加護病房。

    當翌日雪華和袁煥田再到醫院去看望映翠時,她已被用一張被子從頭到腳覆蓋

起來。

    袁煥田一看,便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於是就對雪華說:「雪華!好好保重身體,孩子已經離開我們了。」

    雪華強忍著淚水點頭連連。

    映翠的遺體,應黎碧玉、華岳峰等人的要求,實行火化,然後再把骨灰撒在

海上。

   「孩子!妳儘管放心上路找妳爸爸去,他會好好照顧妳的。」雪華站在島的岸

邊,把最後一撮骨灰撒入海裡說。

    又再經過一個星期的觀察與調查,證明八叔一家和華岳峰等人並非間諜。最

高指揮長,即時下令太平島守軍放人。在離開島嶼時,指揮長還指示接料室贈送

一些白米、乾糧、燃料和衣物用品。

    就在一個晨曦初露的早上,八叔的漁船在海軍的攻擊快艇引領護送下啟程,

緩緩駛向大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註一)散約李打:西班牙語,意即小姐、姑娘的意思。

(註二)滿曹玻璃打:西班牙語,好漂亮。(註三)駕士鴉奴:西班牙語,老頭子。

(註四)依士爹罷拿歐羅、地呢奴:西班牙語,你有黃金、有錢嗎?

(註五)地亞毛:西班牙語:我愛妳。(註六)奴!散約:西班牙語,不!先生。

(註七)奴亞咩利耕:西班牙語,不講美國話。

(註八)依士代罷拿益士崩約:西班牙語,我們講的是西班牙話。

(註九)請嘉路、步打媽爹:西班牙語,真倒楣,他媽的。

(註十)炸迷:越南語,去你的爹。(註十一)藍但藍彿:越南語,作威作福。

(註十二)藍戈藍野:越南語,刁難。

             

〈八十二〉

 

    人生無常,雪華在短短不到半個月裡,相繼失去了身邊兩個至親的人。自然,

在她內心深處的悲愴,是不可言喻的了。船上的每個人除了對她特別關懷外,還不時想法子去慰解她。

    海上逃亡的日子最不好過,最是無聊,終日無所事事。活動的空間就只有這麼

一點點,不是從船頭走到船尾,就是從船尾走到船頭,面對著無邊無際的大海茫茫。

船影!從拂曉盼到黃昏,從日出盼到海上生明月都全無發見,一無所獲。

    這是八叔漁船離開太平島後的第三日中午時分。眾人用過了午飯,眠足了個午

睡醒來,閒極無事,林若望、華岳峰就和八叔、阿豹,就未來個人出路問題閒聊著。

    說到未來,八叔望著八嬸,回過頭來轉對袁煥田和黎碧玉感歎地說:「唉!我夫婦倆已是行將就木的一把年紀,已無所作為,不像你們年紀尚輕,前程無量似錦。」

    袁煥田和黎碧玉聞言,相對望了一眼,但並未答話。

    林若望搖頭對八叔說:「八叔!在中國唐朝的詩人李白就曾經有句詩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少年人固然是有其年輕的本錢,但是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發揮機會和他的存在價值。」

  這時抱著國統的雪華和阿娥、八嬸坐在船艙的窗口處,也在談著一些女人管家的事。八嬸談了一會,就走出船艙,行到船尾去舒展一下筋骨。這時輪到掌舵的人是華岳峰的一名下屬阿成,正和他的一名同伴亦在談論著一些打自離開越南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一連串不愉快但也算是萬幸的事。

   「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嘛!它就有如我們現在行舟一樣,在海面的波濤上時而大起,時而大落,這樣叫做多姿多彩哪!」八嬸對兩人說。

   「是妳。八嬸!」兩人聽到八嬸的聲音,一起抬起頭來。

    八嬸點了點頭,對掌舵的阿成說:「真辛苦你了,阿成!累不累?」

   「謝謝八嬸。還好啦!」叫阿成掌舵的弟兄回答完又說:「走了這三天海路,一艘船都看不到。」

   「不用急!耐心等吧,我想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八嬸安慰著阿成。

   「要不是到外面來,還真不曉得,原來天有這麼大,海有這麼寬哪!」阿成的同伴說。

   「咦!你們看,那不是船是甚麼?」阿成一手掌舵,一手指著他左邊遙遠的海平線上。

    八嬸順著阿成的手指看時,果然見到了一艘船,這艘船看來儼如巨無霸,是一

艘商船。

   「讓我進去通知,叫他們準備搖旗求救。」八嬸說完,即時轉身走入船艙內。

   「八嬸!妳是不是想告訴我們有船?」黎碧玉看到八嬸匆匆忙忙走進來,還沒有等她開口,就已經說了出來。

   「對!你們都看到了。」八嬸望了眾人一眼。

   「看是看到了,可是不曉得我們被救的機會有多大而已。」袁煥田說。

   「不要這麼悲觀,機會有的是,試試看嘛!」阿豹說。

    漸漸地,船的身影是看得非常清楚了,那是一艘法國龐然大物的大貨輪。

    華岳峰和他的一名下屬齊齊舉起白旗,不斷望空用力招搖。阿豹更脫下他的衣衫猛力揮舞。可法國貨輪也不曉得是故意視而不見,又或是因航線問題而改變了它的航道。

    阿豹拿著衣衫揮舞了一會感到累極,頹然把手垂了下來。憤憤地說:「走了!法國佬!居然有見死不救的,還談甚麼西方人講甚麼人道。」

   「不要氣餒,耐心等著,機會有的是。」華岳峰對阿豹安慰著。

   「阿豹!所謂人情嘛!他願意救我們,就是一個人情,不救我們,也是他們的一個道理。」林若望也插了一把嘴。

   「對。我的兒!林叔叔說的很對,不要埋怨人家,反正我們有的是機會。」八叔說。

    阿豹望了八叔一眼,再把目光投向各人,便不再吭聲了。

    大約盞茶功夫,黎碧玉又再用手遙指著右方的海平線上,叫嚷了起來:「你們看!又有船來了。」

    袁煥田、八叔夫婦、阿娥眾人順著黎碧玉的手指指處望去。果然,又是一艘大船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這是一艘大木船,正以全速衝力,迎風破浪航進,猛然航駛過來。

   「八叔!眼前這一艘,我敢肯定它是漁船無疑的了。只是,不知道又是那一個國家的。」華岳峰對著八叔夫婦說。

   「不曉得他會不會救我們。」阿娥說。

   「但願今回菩薩真個保佑,讓我們早點遇上救星。否則,我們的前景就可堪虞了。」八嬸說完,長歎了一聲。

   「你們大家聽著,我老人家有一個主意。」八叔拍了兩下手掌說。

   「八叔請講。」林若望很恭敬的說。

   「所謂:國有國君,家有家主,像我們這條船人,對外也應該推舉一位老大,作為我們的代表才對。」八叔的話送入了眾人的耳朵。

   「對!八叔!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同意你的提議。」林若望閉目略為沉思,頓一頓,又繼續說:「但是,依八叔之意,想推舉那個人選來擔當這個重任?」

    八叔把目光環掃過林若望、袁煥田和華岳峰等一干人,好一會才說:「我認為,在我們這一群人當中,只有煥田是擔當這個職守的最佳人選。」

   「八叔!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袁煥田說。

   「怎會是開玩笑呢!煥田!你精通這麼多的國家語言,捨你還有誰人。」八叔說著,又再望向各人問:「你們大家說對不對?」

   「八叔說得甚有道理,我們都一致讚成。」華岳峰的一干下屬都舉手讚成。

   「這………」袁煥田眉頭一皺,還在猶豫。

    華岳峰拍拍袁煥田的肩膀說:「煥田兄!不要再這個那個甚麼的,就這樣子決

定吧。」

   「不要再猶豫了。煥田兄!」林若望也在附和眾人的決定。

    袁煥田環顧了眾人一眼,無奈的歎了口氣說:「好吧!既然大家對我這樣的錯

愛抬舉,那我就唯有勉為其難,為大家肩起這個責任吧。」

    就在袁煥田話音剛了,大船已漸漸駛近,船上有懸掛著一面紅、白、藍三色

橫間條旗。

    阿豹又舉起他的衣衫向漁船猛力望空揮舞,而林若望也揮動著它那面求救的

白旗。

   「煥田兄!你見多識廣,我想你會認識插在漁船上的這面旗,到底它是那個國

家?」華岳峰望著袁煥田說。

   「是泰國。」袁煥田答得很簡短,兩眼一眨也不眨的直望著迎面而來的大漁船。

然後又對林若望說:「不過!若望兄!我們還是小心點,聽說泰國漁船大都是順手牽羊的海盜船。」

   「知道了。」林若望點頭說完,就曯咐各人把值錢貴重的東西自我收藏好。大

漁船已航近八叔的船隻,同時也迅速放下了一道梯子。」

   「我們終於有救了。」八嬸說。

   「都是全賴觀音佛祖的保佑。」阿娥說。

   「八叔待梯子垂下停當之後,便對袁煥田說:「煥田!碧玉有身孕,雪華也有個小的,就讓她們兩人先上去。」

    袁煥田點點頭,然後輕扶著腹大便便的黎碧玉和雪華,小心翼翼先上。隨後,

華岳峰眾人也陸續攀登上臨漁船。

    待上得了漁船,才發覺船上面有不下二十多人,個個都是肌肉結實,壯碩的彪

形大漢。此外,還有一位身材粗壯,衣著甚為粗陋肥胖的中年婦人,團團把八叔等人圍住觀看。

    一名赤膊,金龍紋身,腰插手槍的漢子是這艘船的頭頭。只見他和其他弟兄嘰

唎咕嚕的,說了一大堆八叔他們聽不懂的話。跟著,八叔等人被分開男女各一組,就席地而坐在甲板上。然後又吩咐兩名手執利斧和開山刀的兩名花臉漢子,跳下八叔的船隻進行搜索財物。

    該名赤膊,金龍紋身的漢子,拔出腰際手槍,一手叉腰的站在八叔面前,大聲

喝道:「馬仄乃?(註一)

    八叔聞言,對著頭頭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耳朵,另一手則做著沒有的手勢說:「代窮碧鋸。(註二)

    華岳峰的一名下屬說:「域南!域南!(註三)

   「意味透明。(註四)」頭頭聽不懂八叔和那名下屬在說些甚麼,不禁大怒而破口大罵,跟著就把目光投向八嬸等幾個女人的身上。大踏步走到阿娥和雪華的面前,用手分別擰搓了她們的臉蛋一下,更探手入其懷裡對其上下其手一番。

    這一舉止落入八叔、阿豹等人的眼裡,卻因頭頭有槍和其夥眾人人都有利器在

手,故而只有敢怒不敢言與作出任何反抗。

    跟著頭頭又轉向來到八叔一組男的面前環掃一眼,大聲嚷道:「貫帝阿呢!

(註五)

    八叔等人聽不明白,只有眼巴巴一齊望著頭頭。

    頭頭走到八叔跟前,的就是一記耳光。

   「普波!策頭!」(註六)八叔摸了一下挨打的臉,怒目望著頭頭。

   「這回可糟透了。煥田兄!我們已經上了賊船,怎麼辦?」華岳峰見八叔挨打,眉頭大皺望向袁煥田問。

   「不管情形怎樣,大家都要保持冷靜,不要反抗,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存亡才跟他們拼。」袁煥田側過頭來對華岳峰說。

    華岳峰點點頭。

    那名肥胖的中年女人聽到八叔剛才突然冒出的一句潮州話,於是就行近八叔用

潮州話問:「撈席是掉照冷?(註七)

    八叔意想不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碰到了會講自己家鄉話的人,於是喜出望外,

連忙回答:「哇(註八)是掉照冷。淚北打掉照愛(註九)

    肥胖中年婦人對八叔點一點頭,於是就頻頻用潮州話跟他攀談起來。八叔就把

從越南如何逃難出來的經過情形告訴了她。

   「原來如此。」中年婦人說。

    這時頭頭已吩咐幾名手下強行把雪華和阿娥拖進船艙房間內,雪華和阿娥死也

不從,邊掙扎邊哭喊著:「不!不要!」

   「啪!啪!」,頭頭走前就是兩記耳光,跟著就當眾撕破了兩人的上衣。一任雪華和阿娥如何反抗,如何掙扎,到最後還是給關到了房間裡去。

    阿豹見狀再也按捺不住,即時飛身撲向頭頭。豈料,早有兩名助手身手敏捷擋

住,同時迅速將他制服。

    頭頭回過頭來一看,又轉向另兩名手下說了一句甚麼話。只見該兩名手下立時

趨前,連同其他兩人合力強行把阿豹抬到船邊拋下了大海。

    八叔夫婦目睹此景,不約而同雙雙站起來,大喊一聲:「阿…………!」

   「嘉那彎!鎖虹炸卡妥!(註十)」頭頭用槍指著八叔,命令他們夫婦倆坐下來。

   「八叔!八嬸!我們現在是肉在砧板上,不要再作無謂犧牲,忍耐一下吧。」林若望拉了八叔夫婦的衣角一把說。

    八叔夫婦淚如雨下雙雙坐下。

   「老大!找不到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個。」一名下船搜索的助手爬上了漁船,把拿在手上的一隻金戒子和兩隻女裝手錶,展示給頭頭看。

    沒多久,另一名助手也跟著回到漁船來對頭頭說:「真是倒楣透頂。老大!甚麼都沒有,我只好把這個也給拿了。」

    原來這名助手看見沒有甚麼東西可拿,就連用來辨別方向用的羅盤也都要了。

   「好。」頭頭說完就吩咐眾手下走到八叔眾人面前,命令八叔等人全部站起來,男男女女脫個清光,把衣物拿到手裡,又是搓,又是揉,很仔細的搜尋一番,惟是都一無所獲。最後,只有強行從華岳峰的手腕除下了一隻手錶;扯下了八嬸和黎碧玉脖子上的金項鍊。

    等到搜括完畢,頭頭便對眾手下說:「把他們看好,我要進去好好安慰安慰那兩個女的。」

    不久,從船艙的房間內傳來了陣陣慘痛哀嚎的哭聲。至於眾手下則手牽著手,將八叔等人團團圍住,跳著泰國的豐收舞。

    又再過了盞茶功夫,才見到雪華和阿娥一眶淚眼,兩手遮遮掩掩拉緊被撕破的衣衫從船艙內走了出來。而跟在後面的就是那頭頭。只見嘴角含笑的他,邊走邊在整理著他的褲頭。

    這種情景落入八叔眾人的眼裡,不用雪華和阿娥開口,大家都心裡明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眾手下見到老大已經出來,立時大家都停了下來一齊望著他,看看他有沒有甚麼吩咐。至於那名中年肥胖婦人,一見到頭頭,就又走到他的身邊,一邊望著八叔等人,一邊用泰語跟他談了好一陣子,頭頭聽得連連在點頭。

    頭頭望向八叔等人一眼,才對眾手下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話,眾手下便把衣物丟還給八叔眾人,用手勢比劃,叫他們穿回衣服。

   「拜呀!拜呀!(註十一)」頭頭用手勢對八叔眾人大聲咆哮著。

    等到八叔眾人返回到自己船上,發覺整隻船給搜了個天翻地覆。袁煥田雙親的骨灰罈已經給砸個稀爛,骨灰散滿一船。袁煥田用手把它輕輕的掃起來灑落大海上,然後對著大海說:「爸媽!孩兒事非得已,想你們有知也當有以諒我,但願你們靈魂早歸故里吧。」

    其餘各人的包袱衣物都被散亂棄置在一起,不知是誰跟誰的。只有一個不起眼是屬於華岳峰的背包,奇蹟的完整的被丟棄在船的一角。船上的食水箱罐只剩下一個空罐子,和一瓶軍用水壺的水;乾糧則只剩下三包行軍用的泡米。

    華岳峰檢回自己的背包打開查看,裡面的東西一樣都不少。

   「救……命!……快!…………救我!」

    就在眾人檢查自己失物時,一陣微弱的求救聲隨著海風傳送到大眾的耳朵。

    袁煥田、林若望和華岳峰循聲望向海上,見到一人攬著一根粗大木條正竭力向

木船這頭游過來。

   「是……是阿豹。」八叔興奮得跳了起來。

   「謝天謝地!多謝神明!我們的阿豹還活著。」八嬸說時很激動。

    發見了阿豹生還,華岳峰即時吩咐他的掌舵手下,加速馬力航近阿豹,把他救

了上來。

    原來,當阿豹被拋下大海後,幸賴他的游泳術不錯,正巧又讓他抓到一根迎面

浮游而來的木條,才能支持遊回到自家的船上,而不致枉死於大海上。

    這時候,又是時近黃昏。寂靜的海面上驀然掀起了一片風浪,漁船在驚濤駭浪

中上下漂浮航駛。

    羅盤被搶走,木船盲無目的載著八叔眾人的滿懷無奈,悲傷情懷與夢想,在六

神無主,在袁煥田的作主下,漫無目的朝著北方加速航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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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叔眾人在水源和糧食短缺,盲目走了兩個晝夜海程,再也不曾見到任何一隻

船影,人人都為著自己的未來遠景安危而坐困愁城。

    最可憐莫過於尚在哺乳期中的國統。成人捱饑抵喝還可以,惟是小孩子就受不

了這個苦,終日哭鬧得令人難受。所以在劫後餘生的船上各人,為了國統,也都寧願空著肚子捱餓,把僅剩下的米糧和食水,省下來留餵給他吃喝。

    到了被劫後的第三日夜半,眾人正倦怠熟睡的當兒,竟被幾響槍聲驚醒。

    這幾響槍聲把掌舵的人,嚇得他即時熄掉馬達,棄了舵掌,跌跌撞撞的,急忙

走進船艙通知八叔和袁煥田等人。

   「不好了!八叔!袁老大!有船隻向我們開槍。」

    眾人聞訊陸續起來,袁煥田和華岳峰走出船頭一看。這時又聽到的一聲,一枚照明彈射向了夜空,把海面照得通亮。

   「糟了!是戰艦。我們到底現在是身在何處?」華岳峰問袁煥田。

   「我怎麼知道呢!搞不好,我們又誤闖入那一個國家的領海了吧。」袁煥田搖搖頭歎了口氣,又繼續說:「不過,不管怎樣,今回就算是越共的戰艦,我們也得上的了。因為給他們抓回去,總比把命斷送在海上的好。」

    華岳峰望著袁煥田默不作聲,又再把目光投向戰艦。待他看清楚軍艦旗幟後,便驚叫起來:「煥田兄!是中國戰艦。」

    袁煥田向軍艦一看,望見了那面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不禁精神一振。連連點頭說:「不要怕!今回我們有救了。」

    這時的林若望和阿豹也走了出來,兩人同時舉起白旗望軍艦猛然搖動求助。

    軍艦緩慢駛近八叔的木船,放下了梯子。在海軍官兵幫助下,華岳峰、袁煥田一干人都終於平安登上了戰艦。

    也許真的是八叔一船人命不該絕,當他們登上戰艦不久,海面又起了風浪。就在八叔夫婦、袁煥田等人剛上得戰艦後,一個洶湧波濤撲了過來,軍艦輕輕抖了一下,而八叔的木船竟然被打成兩截直沉沒入海底。

    眾人回頭看時,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唉!船呀船!再見了!你終於也盡了你護送主人出海的天職了。」八叔依依不捨望著木船沉沒處喃喃自語。

    一位佩帶少將軍階的指揮長和一名穿著白色整齊制服的中校副官,在兩名近身的護衛兵保護下走了出來。

    中校副官走到八叔眾人的面前,用一口相當流利的英語說:「You look VietnameseAre you?」

    本來華岳峰想回答,可他想到既然大家已經推舉袁煥田作為他們的老大,理應由他來做代表回答,因此他就不吭聲,只是望著袁煥田。

    袁煥田看到華岳峰向他投來的眼神,便心裡明白。於是他就走到副官跟前,用

國語回答說:「這位長官!我們都是越南公民,其中連我在內只有三名會講一點國語的華裔人氏。我們都是受到越南政權的迫害,不得已才逃亡出來,現在真的很需要你們的幫助。」

    中校副官頗感意外,說甚麼他也意想不到,站在自己眼前的這位越南難民,竟

然能夠說得一口這麼好的普通話。他從頭到腳打量了袁煥田一下,然後再望向八叔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尤其抱在雪華懷裡的國統。於是便相信了袁煥田所說的話。

   「指揮長!我們現在應該怎樣做?」中校副官望著指揮長問。

   「唔!這個………」少將指揮長望了袁煥田、華岳峰眾人一眼,想了一會才對副官下達指令說:「現在他們的船已經沉了,當務之急,當然是要先把他們就近送到永興島先安頓下來,然後再向內陸指揮請示定奪。」

   「是的。指揮長!」中校副官必恭必敬答道。

   「請問指揮!這個永興島是不是就是西沙群島?」袁煥田問少將指揮長。

    少將指揮長柔聲答袁煥田說:「不錯。你們現在是闖進了我們中國的西沙群島,不過,你們放心,基於你們是難民身份,我們不會對你們非法侵入而加以追究。」

    袁煥田輕輕了一聲。他心裡在想:果然真的是西沙群島。想當年,為了

這個西沙群島的主權,一九七四年,阮文紹的戰艦就和中國海軍在此大動干戈。最後,阮文紹海軍大敗,自是中國除了在島上派駐軍隊留守外,還經常派遣軍艦巡戈,以確保諸島的安全,想不到這回竟然誤打誤撞給中國海軍救了一船人而不致枉死於海上。

    想到這裡,袁煥田搖頭苦笑了一下。跟著就把剛才少將指揮長的話轉譯給八叔

眾人聽。

   「誰是這艘船的代表?」少將指揮長問。

   「指揮長!我正是。」袁煥田答。

   「那好極了。」少將指揮說完,就轉向中校副官吩咐:「等會把自白書分派給他們每一個人,叫他們寫好,然後設立名冊呈交上頭。」

   「是的。長官!」中校回答說。

 

@                     @                    @

   

    三天後的一個早上,中校副官前來找袁煥田說:「袁先生!恭喜你們。上頭昨

天已經來電作覆,明天我們就會把你們送到內陸去。」

   「內陸!」袁煥田想了一下,就又問道:「長官!請問你們會把我們送到甚麼地方去?」

   「海南島。」中校副官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說:「在那裡你們將會接受難民專委的一次親自訪問,然後再對你們的去向做個決定。」

   「長官!真是費煞你們中國政府對我們的一番愛心。」袁煥田說。

   「好說!好說!而其實,這個也不算得叫甚麼愛心不愛心。袁先生!你要知道,人類的“愛心”是沒有疆界劃分的。」中校副官望了袁煥田一會,又說:「袁先生!

你可知道?在去年越南政府蓄意排華,驅逐華人出境,中國政府就已經收容了從南方到北方入中國境內避難的好幾十萬華人。現在他們都被安置在一些農場勞動,日子過得比我們當地人還要好,還要舒適。你袁先生如果不相信,我們可以安排你們去參觀參觀他們目前的居處。」

  「長官!那是以後的事了。」袁煥田笑了笑說。他心裡在想:從共產黨區域剛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跑出來。而結果,現在又要跳回共產黨的國度裡。那豈不是白忙一場。雖然說,中國共產黨在四人幫垮台後,其所走的改革落實路線比越南共產黨要好一點。可是,到底他們還是同一個馬、列思想主義出來。而一般正常來說,目前兩者比較,前者比後者應該是好不到那裡去。可袁煥田心裡雖然作如是想,但他卻不敢對中國共產黨政權作出任何一絲批評。

    回到宿舍,袁煥田就把中校副官跟他談話的內容對八叔他們說了。

   「甚麼!我們剛從虎口逃生出來,而現在又一頭要栽進狼窟裡去,這豈不是自找苦吃是甚麼。」八叔聽聞袁煥田轉達中校副官的話後,想了想,感到有點哭笑不得。

   「八叔不要激動,世事是沒有絕對的。說不定到了海南島,又是另一番景況,而對我們來說是因禍得福。」林若望安慰著八叔。

   「對!八叔!我也跟若望兄一樣作如是想,凡事要向好的一面看。」黎碧玉走近八叔,拍拍他的肩膀。

   「唉!好與壞都無所謂囉。我也知道,凡是不著力的地方就要認了,這是命嘛!」

八叔說完,長長的歎了口氣。

   「老伴!不要歎氣。更苦的日子,更驚險的場面,我們都捱過了。我相信,我們的未來必定會否極泰來,你就放寬懷抱吧。」八嬸說。

    又是一段漫長的海程。惟所不同的是,以前的海途是處處充滿危機,而今回卻是航程安穩,不用要擔驚受怕生命欠缺保障,這是兩樣大大不同的感受情懷。

    華岳峰和八叔一船人在永興島上住了三天,然後又隨著軍艦巡訪了西沙諸島,然後才被送到了海南島,在榆林港登岸。同時還被河東地區政府臨時安置住進河東區的八一小學內。得到河東地區政府和當地的人民熱情招待,及照顧無微不至,只是在出入方面是略受到限制。

    八叔一船人抵達河東地區的第五日,河東地區政府主席和一名難民專委主席聯

袂來到學校裡,對袁煥田、華岳峰、八叔等人作了一次視察,順便對各人進行一場面試問話。

    在面試問話期間,袁煥田面對著這位難民專委主席,總是覺得有點面熟。相反

地,難民專委主席看到眼前這位接受自己面試問話的人,不曉得曾經在那裡見過。

照一般慣例,每一個接受面試問話完畢的人,都必須在他們的自白書上面簽名。當袁煥田從衣袋裡掏出一枝自來水筆,在自白書上面簽了他的名字。

    難民專委主席一看到袁煥田的簽名,尤其是他用的那支自來水筆上面五羊自

來、永倫專用幾個字樣,不禁抬起頭來望著袁煥田。良久才慢吞吞開言問:「袁上校!別來無恙。」

   「專委主席!你………」袁煥田給眼前這位素不相識的專委主席對自己的稱呼嚇了一跳。

   「袁上校!你還記起諒山的那段日子嗎?」專委主席笑著問。

   「諒…………。」袁煥田想了一下,再仔細看清楚眼前這位專委主席。一會才說:「我現在好像有一點印象了,你……是蘇……。」

   「蘇永倫。」專委主席笑了。

   「我記起來了!」袁煥田用手輕輕拍著自己的額頭一下,才繼續說:「蘇將軍!別來的你還好吧?」

   「袁上校!你終於記起我來了。」蘇永倫將軍點頭連連。

    河東地區政府主席看到蘇永倫將軍和袁煥田的一問一答,也頗感有點意外說:

「太巧了!實在太巧了!」

    雖然蘇永倫將軍和袁煥田在諒山相處那段日子,只有那麼短短的兩個月時間,

但總算得上是故人。於是蘇永倫就簡略把去年帶兵入越南時,無意中認識了袁煥田的經過告訴了河東地區政府主席。

    面試問話已經告一段落,為了慶賀故人重逢。於是,蘇永倫將軍就特地在晚上,於南海區濱海路的一家小吃館,宴請袁煥田、黎碧玉夫婦和河東地區政府主席。

    席中,蘇永倫將軍也認出黎碧玉來。他就對袁煥田連連點頭說:「袁上校!你的眼光真不錯。」

   「我能夠取得這位好太太,還不是全賴蘇將軍你的成全。」袁煥田笑著,忽然像是想起了甚麼似的,於是就問:「蘇將軍!你甚麼時候又做了這份兼差啦?」

    蘇永倫將軍望了河東地區政府主席一下,歎了口氣,才對袁煥田說:「袁上校!你也許白天看到我的戎裝軍階配章,會感到有點奇怪,怎會少了一顆將星,對嗎?」

   「不錯。」袁煥田點頭說。

   「袁上校!此話說來很長。」蘇永倫將軍再歎了口氣,才把少了一顆將星的經過向座上各人透露出來。

    原來蘇永倫將軍去年在收到軍區司令要他收兵回國指令後,即時領著他的軍隊

匆忙撤出越南。就在其退兵途中,因戰術和戰略的錯誤運用,致使損兵折將無數。回國後,除了要自我檢討外,還接到最高軍委的降級命令下達,從中將降到少將,暫時離職,改為擔當現下的難民專委主席閒職為期一年。

    袁煥田聽完蘇永倫將軍的不幸後,就用越南話翻譯給黎碧玉聽。黎碧玉聽完後

也為蘇永倫將軍不值。

   「袁上校!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那時候為甚麼不答應隨蘇將軍大軍回來,替中華祖國和十二億同胞服務。」河東地區政府主席望著袁煥田問。

   「主席!不是我不想,而是很難的呀。」袁煥田歎了口氣。

   「那你現在有甚麼打算沒有?」河東地區政府主席又問。

    袁煥田看看腹大便便坐在自己身旁的黎碧玉妻子,才又望了政府主席和蘇將軍

一眼,搖頭問:「主席!蘇將軍!我想知道我們這一船人未來的出路命運到底如何。」

   「不妨對你直說,袁上校!像你們現在的情況除了安排到農場勞動外,就沒有其他的途徑了。」

   「蘇將軍!主席!說實話,在越南的我們,已經嘗試過那種生活了,真的有一點厭倦的感覺。」黎碧玉用越南話對蘇永倫將軍和地區政府主席講。

    袁煥田就把黎碧玉內心的話,翻譯過來給蘇永倫將軍和地區政府主席聽。

    蘇永倫將軍和地區政府主席兩人面面相覷。

   「袁上校!聽你太太的這一番話,她是不大願意在這裡安居下來了。」地區政府主席說。

    袁煥田苦笑一下,點了點頭說:「主席!很抱歉!她的話正好就是代表一船人的想法。」

    蘇永倫將軍望了袁煥田一眼說:「袁上校!今天我們能夠在這裡重逢,也算得上是一種緣份。說老實話,我這個專委職位到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我就會恢復原來的軍階和職位,你們有甚麼要求就儘管提出,新上任的專委和我也有一點交情,我會和他商量從中對你們幫一下忙。」

   「好吧!蘇將軍!今天晚上我會回去跟他們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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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星期後的星期日,在地區政府主席和蘇永倫將軍目送下,八叔、袁煥田等

人登上了一艘木船,在海軍的護送下離開了榆林港。

    面對著茫茫一片大海,每個人都有著一番說不出別樣的心情,每個人都把希望

寄託在未來東方的一顆明珠--香港!

    林若望想起了唐紹美,闊別這麼多的日子,她的生活如何?是否已經是葉茂成

蔭子滿枝?她的先生李老板待她好嗎?

    八叔一家,想起世代務農的自家,一旦到了香港,又該幹些甚麼活才好。

    袁煥田則想起妻子黎碧玉腹中的孩子問題。

    眾人之中,最高興的莫過於阿娥,她的打算是到了香港,好好的半功讀,再唸

它幾年英文外語,繼續她的南丁格爾神聖工作。

    離開了榆林港的第二天,在各人又坐下來共同商討自己未來的出路時,華岳峰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只見他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喃喃自語在說:「該死!差點就把它忘掉。」

    華岳峰打開他的背包拿出了一個包裹來,交給袁煥田說:「煥田兄!這個包裹是候景用在離開芹苴時,吩咐我把它交給你和碧玉姊的。」

    袁煥田望了華岳峰一下,把包裹接過在手一看,包裹上面是寫著他的名字收。於是他就把它拆開來,裡面有一封信和一個包裝得很好小小的錦盒。信是寫給他,至於小錦盒是寫上黎碧玉的名字,於是他就把它交給了她。

    當黎碧玉把小錦盒打開,裡面是一枚精美小巧的鑽石戒子,她頗感愕然。

    袁煥田把信拆開,信是用中文寫的。

 

煥田兄:

    我不知道你甚麼時候才能夠讀到我給你的這封信。不過!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我相信,我已經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首先,當你打開包裹,你就會看到一個小錦盒,請你把它交給碧玉,這是去

年她生日時,我送給她的禮物,可是匆忙間,我沒有辦法交給她,所以只好麻煩

你了。

煥田兄!很對不起,累你無端在鸚鵡嘴受了一點苦頭。老實告訴你,你的無

罔之災是我太太和黎文山的傑作,我的近身護衛阿孟和阿貴都是他們收買,暗中

放在我身邊監視我的兩隻棋子。其實,他們的姦情我早就知道多時,只為我的某

些因由,我不能夠不忍,而且還差一點連自己的一條命都送在他們這一對姦夫淫

婦手上。到最後,我基於自衛,同時也為了要洩我心頭之憤,終於忍無可忍,才

不得已用計一一把他們除去。

化道院的主持釋覺明大師也是我殺的,這是為了保密的關係,因為我和他同

反共復國軍的成員之一。當日胡志明市的情治單位通知我說,破獲化道院

一股反共力量組織,為了我頭頂的烏紗,為了我自身的安危,我不能夠不這樣子

做了。

煥田兄!在這裡,讓我再次向你說一聲對不起。俗語說:朋友妻!不可窺。

而結果我卻做了一件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更甯說是你了。煥田兄!碧

玉懷裡的塊肉是我的,是在我那次帶她到鸚鵡嘴探望你的時候所做的糊塗事。我

就是那位游擊隊的司令。當我做了那件事後,我是有點後悔了,這就是我為甚麼

要極力反對她墮胎的原因。同時也為了良心自責,因而決定要想盡辦法,不惜任

何代價把你從勞工戰場救了回來。

我在上面對你所講我所做的一切,是對是錯!是功是過!還有,我的人格如

何,就隨便由你們去做批評好了。

再見了!煥田兄!這一別,我恐怕我們相逢是遙遙無期的了。不過,說實話,

就算日後有機緣相見,我也慚愧面對於你。煥田兄!答應我一件事情,不要把這

件事情告訴碧玉,和日後善待我的孩子。再會!

                         景用  一九八零年四月廿八日於芹苴

   

    袁煥田把信看完眉頭大皺,心緒起伏不定,事情發生太過於突然,這叫他如何去適應,如何去抹煞這鐵定已成的事實。

   「田!用大哥的信怎樣講?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去了甚麼地方?人現在在那裡?」黎碧玉關心的問。

    袁煥田給黎碧玉的一句“用大哥叫得他心裡有點兒難受,他望了黎碧玉一眼

不發一言,只歎了口氣直搖頭。

   「煥田!到底景用在信裡有說些甚麼關於他的去向沒有?」八叔在追問著。

   「他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做他認為他應該要做的事。」袁煥田答。

   「他不會又再去搞第二次革命,反共產黨吧!」林若望說。

   「這個只有天才曉得。」華岳峰笑了一笑。

   「你們在談些甚麼,用飯的時候到啦,先吃飽肚子再說,好不好?」八嬸不曉得甚麼時候,拿了乾糧出來分給每人一份說。

    袁煥田把信想摺好放回信封裡,忽然一陣風從船窗外吹了進來,把他手上的信

吹走,眾人想把它抓住,但都全落了空,信紙給吹到大海裡去。

   「噢!」黎碧玉忽然捧著她的腹叫了一聲。

   「玉!妳怎麼了?」袁煥田趕忙走過來用手輕輕扶她一把問。

   「田!把你嚇著了。」黎碧玉望了袁煥田一下,才又繼續說:「沒甚麼!小傢伙在肚子裡亂動。」

   「好好坐下來!好好坐下來!小心動了胎氣。」袁煥田扶著黎碧玉靠在船窗一隅坐下。

    林若望、華岳峰和袁煥田用過了餐後,就一同走到船頭,望著茫茫大海一片,各有所思。

   「不曉得還有多久才到香港。」林若望問華岳峰。

   「我看也快了吧。」華岳峰答。

    素來對詩詞都沒有甚麼興趣研究的袁煥田,此際面對著大海忽然似有莫大的感觸。於是他就來個隨口吟道:「一葉輕舟去,情魂夢北懷。飄蓬家四海,明日又天涯。」

    船!在微風輕送,在波淘起伏,在袁煥田的輕輕吟誦下繼續航進,漸漸消失於雲天海際。

         一葉輕舟去,情魂夢北懷。

           飄蓬家四海,明日又天涯。

 

(全文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註一)馬仄乃:泰國語。你們從那裡來?(註二)代窮碧鋸:越南話。我聽不懂。 (註三)域南:越南話。意即越南。(註四)意味透明:泰國語。意即你媽的。

(註五)拗貫帝阿呢:泰國語。有錢通通拿出來。(註六)策頭:潮州話。賊頭。

(註七)撈席是掉照冷:潮州話。阿叔是潮州人?(註八)哇:潮州話。我的意思。

(註九)淚北打掉照愛:潮州話。你會說潮州話?

(註十)嘉那彎!鎖虹炸卡妥:泰國語。坐下來!當心我把你們也給殺了。

(註十一)拜呀:泰國語。走的意思。

 

                              二零零零年感恩節起筆

                    二零零六年聖誕節完成於丹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