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夜來香和茉莉花
小時候我在鄉間成長，對一切自然界的花草樹木、動物昆蟲、石頭等都有著一份深厚的感情。中學時代我最喜歡的一門學科就是生物。成長以後，仍然維持著對自然界的這份愛。喜歡花草是受了祖母和中學時代教我們生物的閻傳苓老師的影響。
家鄉的房子大都是四合院，每家每戶的庭院中，經常擺了許多花盆，種了各式各樣的花。其中最大的花盆是一個非常大的水缸，缸裏面裝滿了爛泥和井水，種了許多荷花。每到夏天的時候，荷葉一支一支從水中嘩然立起，好像許多青色的陽傘，又像許多大大的手掌，在清風的慫恿下，不停的向我招手，搖啊搖的，搖出了滿庭院的沁涼。
大水缸中種荷花養金魚
只有四五歲的我，最喜歡看荷葉下面水缸裏祖母養的金魚。那時我身體不夠高，需要大人抱著我或者腳下墊幾塊磚頭，才能看到荷葉下面的水中，那些張著大口吐著泡泡、悠遊自在的金魚。我還記得祖母在餵魚的時候，拿起一塊自製的飼料，用破碎的瓷片或玻璃片輕輕刮著，許多黃色的粉末便紛紛掉入水中，魚兒就張著大口紛紛游過來了。
祖母用自己的方式製作魚的飼料。這樣的飼料養出來的金魚很漂亮：體態肥壯均勻、顏色特別鮮豔。方法如下：打破一只雞蛋，去掉蛋清只剩蛋黃，放在一個小碟子裏加入等量麵粉，混和攪動均勻，然後放在鍋裏蒸。蒸熟之後放在太陽下暴曬，曬乾後就變成一塊乾料。養魚的時候只要用小茶匙或者小刀，輕輕一刮，那些黃色的粉末掉到水中，魚兒便能大快朵頤了。而缸裏的荷花開後結成蓮蓬，摘下蓮子就可以吃了，生吃味道也不錯。從爛泥中取出的蓮藕可以生吃也可煲湯。
夏天的夜晚，大人們喜歡坐在庭院裏面談天吸煙喝茶。微風輕拂，一反白天炎熱的天氣，還帶來一陣一陣的花香，那是攀爬在花架上的夜來香送來的香味。我就這樣躺在大人的臂彎裏，數著天上的星星，看著天上的月亮，那是我童年時最快樂的時光。
夜來香和茉莉花
有時候祖母會把花架上的夜來香的花朵採下來燉冰糖，然後捧出來給大家吃。那也是夏日晚上一道誘人的甜品。假如午後下過一陣雨，晚上在庭院的角落還經常會有田雞跳出來，大人們就把它抓住，正好煮田雞粥。
其實祖母最愛茉莉花。白色的茉莉花，小小的花蕾，有單瓣的、也有複瓣的，在深綠色的葉片中掙扎著露出羞澀的容顏，清純而動人。有時候祖母會採幾朵插在她的髮髻上，這樣當她抱著我，或者帶著我的時候，一陣一陣的花香就把我們祖孫倆捆綁在一起。祖母也會放一些茉莉花在泡茶的蓋甌裏，沖泡出來的就是地地道道的的茉莉花茶了。
庭院中還有其他的一些祖母種植的花卉、藥草，例如金銀花、芍藥、石竹（英譯為康乃馨）、鋪地錦、金湯匙、荷包蘭、蘭花……
還有一大片種在書房外的竹叢。祖母在種花的時候，我經常跟在她身邊，看著她怎麼樣的種花、澆花、接枝、抓害蟲、加肥料……受了祖母的影響，成長以後的我也酷愛種花。
●彈琴的女孩
在我小學的時候，曾經有位小女孩，以她的琴聲影響了我的一生。但她卻完全不知道，甚至到今天，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近日路過母校，拍下了母校照片，引起許多校友的關注，也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母校的這一段故事。
從小，我也不知道自己對音樂有這麼深厚的愛好，記憶中我最早的一件樂器，是四、五歲時，大哥以田雞的皮，披在煉奶的空罐子上，四周紮上繩子，在太陽下暴曬，乾了以後，以兩只筷子輪流敲擊，發出小鼓般咚咚咚的聲音。但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什麼是音樂，只當它是玩具。直到小學三年級那一年……
我小學在道南學校就讀，是個沉靜內向的孩子。但小學生活確實是我一生中一段難忘的日子，「大鳥飛，小鳥叫……」道南學校裏的朗朗書聲，讓我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側影美得像個小天使
當時的小學分上下午班。小二時我剛好是在上午班。8:00am開始上課，10:00
到10:30am休息，12:30pm下課。有一次休息的時候，我在食堂吃東西，突然聽到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發自附近的一間教室，我好奇地循聲來到了這間教室的門口，推開半掩的門
，只見一位小女孩正在教室裏彈鋼琴。那時候我還不懂得什麼是鋼琴，只覺得那叮叮咚咚的聲音非常悅耳，越聽越喜歡。於是便站在門口，愣愣地望著女孩的側影。
小女孩的年齡看來和我相仿，穿著校服，但顯然不是道南學校的校服。白色的上衣有海軍裝的衣領，下面是暗藍色的裙子，後來我才知道是附近另一件間學校——英華書院的校服。她紮著兩條及肩的小辮子，梳得油黑漆亮，整齊地貼在細細的肩膀，側影美得像個小天使。
那個時代的人，都很矜持害羞，小孩子也不像現在的孩子，頑皮搗蛋。而我從小沉默寡言，更是不敢去驚動她。但我經常被那美妙的琴聲所吸引，休息的時侯，總是偷偷地站在門外，看著那個女孩的側影，看著她那左右挪動著靈巧的雙手，那專注的神情和姿態，靜靜地欣賞著美妙的琴聲。
有一次，她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白裏透紅、清秀的臉龐。兩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我，好像在問我為什麼一直看著她。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趕快離開了。
隔天，那美妙的琴聲又不知不覺的把我引到了音樂室的門口。
像風中飄飛的蝴蝶
又有一次她在彈琴的時候，對著門的另一邊的窗外有人在喊：「秀賓、秀賓，你來一下……」
「哎，我來了，媽媽。」一陣清脆柔和，悅耳的童音從女孩的口中發出，女孩輕輕跳下椅子，連跑帶跳的出了門口，白衣藍裙掠過我身邊，像風中飄飛的蝴蝶，緊緊牽引著我的視線，一路往食堂的方向而去。我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見他跑到食堂那家賣食物的攤子
，依偎著那位賣食物的婦女的手：「媽媽，我來了。」原來他是食堂裏賣食物的婦人的女兒。
那婦人慈祥的摸著她的頭，說：「趕快吃點東西，等一下要上學了。」
那時候的學校，都有上、下午班。從道南走到英華書院並不遠，不到只有幾百米的距離。她應該是唸下午班。
日子久了，我的膽子慢慢大了起來。我慢慢移步到女孩的身後，好奇的看著在她跟前那些密密麻麻的的黑豆芽。那個時代，鋼琴屬於奢侈品，一般人都很少擁有。除了學校音樂課需要用到，一般家庭都沒有。所以我也不知道什麼是鋼琴。更不懂女孩看著彈奏的書本，為什麼沒有字，只有一些上下躍動的黑豆芽。
「你也喜歡鋼琴嗎？」
女孩發覺我在她的身後，轉身看著我，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你也喜歡鋼琴嗎？」我一時羞赧不知如何回答，只拼命的搖頭、又點頭。
後來我壯一壯膽，指著她眼前的黑豆芽：「那是什麼？」
「是樂譜，是五線譜。」她很認真地說，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如編貝般閃閃發亮。
我還是聽不懂什麼是五線譜，只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像她起伏的琴聲。
「諾，你聽……」她左手指著樂譜，右手叮叮咚咚的又彈了起來。
然後，我又沉醉在她的琴聲中。
幾十年後的今天想來，那琴聲仍然歷歷在耳邊響起，彷彿就像當年一樣，充滿了夢幻的色彩和依依的眷戀。
那就是我第一次接觸音樂，第一次領略到音樂之美。從那次之後，我就決定，以後長大，一定要擁有一架鋼琴，一定要學會彈琴。
我的家族中，沒有從事音樂工作的人。父親只希望我好好唸書，不支持我學習樂器。我的許多樂器如笛子、二胡、風琴，都是在我家附近一位好友佐傑的家裏學習演奏的。直到我能自立，能自己賺錢以後，才擁有自己的第一架鋼琴。
而那位叫秀賓的女孩，並不知道，她的琴音，曾經如此地影響了一位對她來說是陌生的人的一生。
2020.7.14
寄自新加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