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輯六 穿越自由
●穿越自由
2016.06.04
吳興街這個以故鄉命名的街道
在101高聳自負的陰影下顯得狹窄又寒酸
嗅不到丁點江南煙雨的氣息
獵龍的子彈還殘留著硝煙
我在這座漸綠的城市尋找藍天
路過228公園，美麗島的冤魂紛紛湧來
把思想縮在帽沿下，我疾速離去
杭州南路或許有西子在踽踽
扯一片雲遮掩裸露的赤色
徘徊在宮殿式建築褚紅的肅殺中
太陽花耷拉著腦袋
鴿子正嚼著民主丟下的碎果
藍白相間的圍牆圈住一地空蕩
中正堂的穹頂攔截了我的目光
接住空中飄落的一根羽毛
我如風，從自由廣場穿堂而過
●金
倉 湖
湖畔小草斜著腦袋，聽
那塊大石在腹語
使我留戀的不是天竹園的佳餚
而是霧中的一池殘荷
還有，徘徊其中的水鴨
撥掌，啄影
結草成戒，繞指
十月的午後，我走近她
走進一首詩裡
2016.11.05參加上海海派詩社太倉詩歌采風及海派詩社首屆詩歌節
●把夢種在倒影裡
2016.10.16
月光趴在天臺，偷窺
殘荷出浴
仙山湖，一池精靈
今夜，誰來睡我
秋水漣漪是白鷺的夢床
倚山獨眠，我已成仙
*
出席「和美長興，風情太湖」全國詩歌頒獎大會。
夜宿仙山湖荷塘月色假日酒店五號木屋，為酒店留筆。
●登黃鶴樓
2017.04.20於漢陽
我來遲了
你已將筆擱下
二江匯流，白雲悠悠
倚亭欄，墨跡猶在
四月，一支走動的筆
從江南到江北
歇腳在黃鶴樓臺
●化
蝶
2017.10.12
一隻毛毛蟲在蠕動
莫名的
聯想到進藏路上匍匐的肉身
一步一叩三步一拜
在自贖的路上
用虔誠洗盡傷疤上結痂的鏽色
草坪上的我
彷若蒲團上打坐的僧尼
正黃昏，夕陽意濃時
●長
城
2017.11.16
黃土壘疊倔強，撐起龍的脊梁
漢磚砌築堅固，托起民族之胸膛
長城，是一枚別在中華襟前的勳章
長，是父親伸展的巨臂
城，是母親豐滿的乳房
千年不朽的漢磚有雄性的堅忍，如獅
夯實的根基上灰漿黏連的是家國
山海關至嘉峪關，新城舊牆
每塊磚都篆刻著華夏傳奇
長城，餐風露宿了數千年
今天我來替你站崗
城頭，旗攬江山，我也是一條好漢
●羌笛聲悠琵琶遠2017.11.16
乖戾的風在垛口打轉
胡琴急，禁錮的哭聲裡
有皇靈彎弓的影子
從關外到關內
蹄聲疾，催征的夜光杯
有醉臥馬背的漢子
狼煙，烽火，角聲
等鐵騎上的長矛刺向我胸膛
用紅色乳汁餵養英雄豪情
●神農行2017.04.20
常常閉上眼睛不帶地圖去雲遊
這次張大雙眼，不假思索走進神農架
八百里山水，腳是唯一行囊
從江南一抬腿
便跨上龍的脊梁
娃娃魚，白堊紀，丹霞岩
三千多米海拔，天藍雲白
左手山風右手塵沙
前腳都市後腳叢林
一群入侵者
女人，詩人，男人
文明人
感覺自己是遊走在眾者之間的
局外人
一路臆想著邂逅野人的場景
走馬觀花的步履零亂又沉重
在巨龍沉睡的軀體上
踩得神農的鳥也不再鳴叫
手落在風裡
為傳說中野人留下的腳印
托起整個神農架
走出深山前，我大喊一聲
若你造訪神農時
即便聽不到鳥鳴也能聽到我呼喚的餘音
●好漢坡
2017.11.11
野草在石縫深植，歷史
在苔蘚上滲出斑痕
拾級，屈膝，任血漬滲入骨髓
好漢坡攥住我的腳踝
我攥著唐時明月漢時的光
在一棵虯髯飄逸的老松前佇足
十個腳趾盤根於錯節的土裡
雙臂長出翅膀
停在肩頭的那朵雲躊躇不決，留還是走
*
2017.11.11日進京參加中國新詩百年全球華語詩人詩作評選頒獎會
，順遊八達嶺而作。
●誤入野人洞
2017.04.15
傳說把都市的擁擠引流到深山
野人多野
我忖度著鑽進幽暗的溶洞
鐘乳倒掛似猴
滴水擊石如叩木魚
獨自在洞穴胡亂打轉
與野人撞個滿懷
對著一襲獸皮
不知道該和他聊些什麼
只好用轉身，斷句
午夜，野人跟蹤我
溜進了賓館
●野人，我的兄弟
2017.04.21
導遊高分貝講述，勾起探尋的欲望
入口處，身著皮草與遊客合影的
你的替身
努力證明傳說的真實
我和我同行的詩人們
一起進入大山
和蠻荒交流
並允諾用一首詩交換你的故事
三十六號布鞋
踏遍山谷
暮色如禿鷲向我追來
你卻避而不見
人們用鐮刀割掉所有野草
尋覓你隱匿的足跡
用香火燒盡林木
逼你煙熏而出
我分明看見，你倉猝奔跑
在八百里叢林覓一寸藏身之地
我分明看見，香溪彎宕障的卵石邊
你在洗滌人類帶來的香水味
期待一場偶遇
是想告訴你
我也來自叢林
一個叫都市的水泥叢林
那裡花草樹木沒有這麼茂密
偶爾也能聽到鳥禽飛鳴
那裡的人衣衫亮麗
還喜以獸皮為衫標誌富貴
野人，我的兄弟
把你的雙腳塞進我的行囊
隨我去都市
讓文明人學習原始的矜持
兄弟，我想告訴你
都市裡的人，更野更蠻
*
和上海《海派詩人》社長易人及上海詩人黃曉華等數人
往神龍架采風，返程於武漢暫留而作。
●謫
仙
階梯，碑林，漢字在攀登
月亮在上，青蓮在下
靜夜，思一彎鐮
勾住我的影
李哥，借你大腿一坐
無酒，也濕
桃色的羞澀膨脹
在腿上，輕盈如夢
失足於你蓄養眸中的那池春水
恰好，沐浴
縱姍姍來遲，一滴私釀
足以換你為我脫靴
不講究姿勢
動作緩緩像受傷的豹子
我喜歡這樣的你
正需要，用愛舔舐傷口
今夜不邀月
恐你移情偷窺者設下的陷阱
有絡腮鬍作證
詩已死去，我正老去
2018.03.27／2018.03.29修改
* 參加在綿陽舉辦的2018兩岸詩會，
由大鬍子雨田陪同順遊江油，登太白碑林後作。
●夜宿海老屋
天際下
有什麼節奏比潮汐更悠長
當赤裸的白以花的模樣迎向眸子
海的體香便以浪的形態湧來
當海豚的魅音高高低低舔著耳膜
美人便以水的姿勢魚躍
枕著濤聲，浪
漫上沙床，濕了衣裳又何妨
●期待一場艷遇
2017.08.25
月光勾勒出島嶼的倩影，一襲薄紗閑步牛角灣
想看看那珠沙是否和海倫娜的眼睛一樣藍
一邁步海岸線就離我遠了些
腳一停潮水又一排排聚湧過來
當柔軟之藻纏住腳踝
我笨拙的手游進水裡，撈起一粒夢幻
珠沙，千百次死去活來又活著死去
死亡已將你的容顏固定
當螢光在我掌心熄滅
依然有一盞燈亮著，如妳，我夢中的海倫娜
●尋你，為一滴淚
2017.08.20
在沒有你的季節
我來了，從天涯之外
希冀一場邂逅
在大海歇腳處
那些已經或將要睡去的
是寧靜的島嶼和島嶼上的居民
而我，獨自躺在沙灘
看漂木浮沉，聽潮水湧動的呼吸
看星空看著我看夜與沙光合
風吹來海洋的鹹澀，此時的岸礁袒露著
不由得撕開矜持這塊遮羞布
在沙床，打開自己
珠沙，是深入灘塗和水域的契機
看著指尖瞬息隱滅的熒光
體悟到生命墜落的速度
請原諒我
當海與天重疊時，歸去
將一滴淚留在了沙灘
●藍眼淚，
妳是跌入海裡的星星2017.08.07
每一灣沙灘都有許多故事
每一個故事裡都有藍眼淚夢幻的影子
夜在等我，我在等你
所有聽故事的人都在等一滴淚
都說你會在夜裡流出藍色的淚
而你卻說我眼角有憂傷的鹹
一粒滴落傷痕上的
鹽，在生命之痛中閃過的光
若定要將這藍光說成是淚，我想或許是
海水湧上岸礁擁抱藻類的愛欲之淚
藍眼淚，我要為妳正名
你是天空的眼睛，是跌入海裡的星星
●嵌在牛角嶴的一粒沙2017.08.18
古月幽光撫摸牧人的臉龐
從創世紀飄來的雲朵扶欄數著瓦礫上的年輪
落蒂生根的藤蔓攀附在海老屋的額頭
那堵蹲在夜空下的風火牆不發一語，如守護神
靜靜的，看著潮聲上的浪花
怎樣美美地淘洗良宵裡的金子
而我在風火牆頭那雙龍鳳的翅膀上
俯瞰，馬祖這座美麗的島嶼
及島嶼上拾級而砌的石屋
巨光、津沙、南北竿
看著遊走在四鄉五島的我
身影如一粒珠沙，被嵌在牛角嶴的海灘
*
應馬祖縣政府邀約，與臺灣《創世紀》
辛牧、古月、落蒂、蕓朵赴馬祖詩旅之作。
●探視老兵的路上
2017.08.20
這雨怒吼了三天
赤腳在雨中，像落湯雞
髮辮滴著沉重的怨歎
一隻蛤蟆老學究似的咕嚕著打身邊走過
狂風暴雨中還一副紳士模樣
屋簷下，黑狗朝緊壓著衣帽的我甩著尾巴
四濺的水珠回在地面
我要回大海去
我聽到雨珠在說
斬釘截鐵的語氣打在我臉上
風狂扯著雨衣
似乎在警告風暴中夜行的危險
所有新聞都在播報尼莎和海棠帶來的災害
向東，風暴以外的城市離我太遠
向西，即便是千里之外我的江南
院中的枇杷樹也被掀翻
辭別九十二歲老兵的叔公
走在中正路上
歸去，一條勢不可擋的道
如不可阻擋的衰老
在這季的暴風雨中走過一回
便知短暫的旅程
屬於我，也屬於你
*
陪母親去高雄大寮探視叔公。偶遇尼莎和海棠。
●延
安
只要還有一口氣，爬也要爬到延安城
我去了，與秋風一同抵達
在信仰的紅海暢遊
萬佛洞的鐘聲從延河飄出
水底浮動的寶塔倒影
漣漪著三百多載的鬚眉
清涼山赤裸著血色的基因
流浪的靈魂，是否可以
在烏托邦的家園定居
俯視延河，驀然想到摩西
過紅海，出埃及
馱著浪花抵達自由
試著將手伸進河裡
一掌清涼，流進血管
卻稀釋不了熱情的濃度
找不到離去的理由，倚欄
如伏在塔肩的那朵雲，靜靜地
等待燈舞繽紛一段歲月
信仰聳立在上，像巨人
我，突發奇想
潛入河底，也許就能攀上塔頂
走進延安，走近寶塔山
一道閃光，照見遺失已久的信仰
由不得，淚流滿面
小米作詞，步槍作曲
吼響秦川八百里
吼得黃河野馬脫韁，奔騰
錘子砸碎鎖鏈
濺射的火花灼燒了原野
黃土地硬生生把烽火鎖進肋骨
舉起拳頭，向著寶塔輕語曾經
脖子上繫過的領巾
也是紅旗的一角
* 2018《中國百位詩人寫延安》；賀敬之題，中英文。
●大
雁 塔
2018.02.19
在盤旋的文字中走神
走進天竺的佛道
貝葉經上是否有墜雁的血漬
雁聲半空，我也在半空，俯看
一灘血托起的七級浮屠
塔頂，播種信仰的雲已隨風去
大雁塔，佛的天國
我只能在夢中拾階，盤桓
於你的翅膀上
在詩裡做第一流人，第一等事
把漢字煉成的舍利
供養在蓮花臺上
*
由延安返杭州，於西安暫停，覽勝。
●濤聲，雨聲，皆風流
—— 致 浦 壩 港
1.
朔九月之風，於古箏的弦裡
覓見望潮
被一彎彩虹釣起
歸港的水道，漁舟滿載
岸邊揮舞的絲巾
網住幾多比目的鱗光
白帶擺動長尾
八爪章以展翅的姿勢
把影子烙在沙灘
風在驅逐雲朵
漁家嶴的炊煙處
有白鷺飛起，立體了詩意
美人魚嗅出墨香的氣息，從遠方遊來
在今夜，在颶風中
為小鎮吟唱
2.
行色如風，追著風，匆匆
半勺沙粒半勺海水
在木杓的唇邊
我嘗到了海的味道
鹹澀，如鹽漬
滲出的欲望，張嘴吞噬欲望
剔出螺肉，鑽進空殼
不知日後誰來打撈
又會是誰來吮吸我的魂
蟹鉗夾住洞港
濤聲吞下蝦米時亦被貝殼吞下
海的盡頭還是海
避風塘，桅杆油燈
莫怨，我夥同鯊魚，咽下
魚蝦蟹螺的鮮甜
轉世，願寄生一尾魚，伴你
3.
誰說海必蔚藍
養育浦壩港的便是鹼水和黃泥
繁星墜落海域
島嶼，點點棋布
遠處的牛群，灘塗的小舟，笑我
在牛之尾，在岩石上
在虹彩下，如礁石
觀景的，是我眼中的一道景覌
彈塗，在蹦跳
腳下踩著的岩礁，是神牛的化身
我相信了這個傳說
4.
驀然顯現的那道彩虹
佐證了龍曾來過
古道，青石板上的苔蘚
褲管的露水，濕潤的牛皮鞋
茅草，證明我也來過
隱龍處，曼陀羅正豔
5.
風在暗眠中淪陷
一抹青色鑽入瞳孔
放大了今夜的夢
在飄搖中醒來
獨自在雨中，洗涮
腥味湧出，海洋在體內奔騰
風莫走，留下你的詩句
風莫住，送我出海去
* 2019仲秋，受中國小詩協會之邀，赴浙江三門浦壩港采風，
恰逢塔巴颱風，且雨。
*
洞港、木杓為浦壩港的地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