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境無疆

    在中越邊陲的小鎮上，這是一條名不經傳的瀑布。但當你第一次遇見，便再也無法忘卻。

    毫無懸念，毫無徵兆。青蔥蓊郁的密林中，突然迸瀉出道道水簾，撞擊著層層岩石，並隨斷崖跌宕而下，折為三疊，形成一道約100米寬、70米的大瀑布。驟然間，平面的山景遂成立體，寂靜的幽谷頓起轟鳴。瀑布的第一層落差最大，山勢在此處突然形成懸崖，而水流也就由上游的歡快踱步變成刺激的蹦極，從茂林的罅隙間噴濺而出，縱身跌落，飛流直下，白練如飛。密密的樹叢如同一把把善裁的剪刀，將匹匹白練裁剪成一件件質地晶瑩透明，風格式樣多變的羽衣，輕盈地懸掛在山體上，在徐徐清風中如滿漲的帆輕輕漾動，垂吊的素練迎著光韻飛舞，條條布縷飄逸起伏，如同嫦娥的水袖，抑或織女的紗巾，拋收自如，風情萬千。裁剪瀑布第二級的則是岩石。第二級的山崖落差不如第一級大，但是這裡的斷岩高低參差，樹木也疏密不一，這就使得剛才因收不住腳急促蹦極而下的水流腳步更加凌亂。岩石低緩處，水流勻速飛流，柔軟如綢；峭壁陡崖處，密匝的綠樹又將成匹的綢緞裁成數道，又在接下來的跌落中破裂為幾十道，幾百道，絲絲縷縷，似斷又連。瀑布的第三極最為齊整，也最為壯闊。猶如無數散兵遊勇在此彙聚成千軍萬馬，蓄勢而發，在統一的號令下並肩齊身躍下幾十米高的山崖。頓時，水聲轟鳴，山迴谷應。“珠簾鉤不卷，匹練掛遙峰”，如鮫綃萬幅，橫罩斷崖，蔚為壯觀。三級瀑布洶湧而下，彙聚成一潭碧翠。我們坐上竹筏，盪舟近瀑。耳畔震耳如雷的水聲，有力地衝擊著你的鼓膜，並撐開了你的胸襟，隨著飛濺的水花和水霧，直接冲刷著你的心靈。一道七色的彩虹橫空而跨，是誰，將陽光的七彩輕柔搖碎，又均勻地噴灑成一抹撩人的弧度，震懾著你的魂魄，搖動著你的心旌？每個人都昂起了頭顱，揚開了雙臂，張圓了嘴巴，扯直了嗓門，與瀑布的蒸騰雄渾激情緊擁，與蒼穹的開闊遼遠遙相呼應。

這就是世界第二、亞洲第一大跨國大瀑布——德天瀑布。從被造就的那一天起，它便成了中越邊境歸春河最激情的表達。養在深閨無人識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幾十年前的中越之戰，在這裡留下了許多戰爭的紀念：據說這個邊陲之地埋著無數地雷，使這樣一個人間仙境長時間無人涉足。順著瀑布往上走不到百米，你就會發現樹立著一塊並不起眼的石碑。導遊卻很鄭重地告訴我們這就是“五十三號界碑”，歷史上的正式稱謂為“中法廣西安南第五十三號界碑

”。石碑高不足二米，立在一片稍矮的石叢，碑身正書“中國廣西界”。碑面向著越南一方。從界碑上創傷的裂紋中依稀可見當年烽火連天的歲月。據說，當年清政府派遣兩名小卒上山立碑，由於暮色近山勢陡，偷懶的小卒沒到指定的地點就把石碑放置下了，這懶卻無端偷去了我國的一段領土，真是令人扼腕。但現在又何妨呢？在這兩國邊境，我們可以自由穿梭往來，路旁或蹲或站，吆喝叫賣的小商小販，你已經分不出誰是中國人，誰是越南客。白虎膏、香水、玉米、遮陽傘等等特產應有盡有，而且越南盾、人民幣通用。也許，這裡埋葬著老山烈士的英魂，這裡曾敬獻過高山下的花環，空氣中也許還流蕩著橡膠林中的回憶，也許還曾經有人輕輕想起過那一句：“兄弟，替我回家”……但是和平年代的祥和早已消散了戰爭的煙雲，邊境地的人民再也不用擔心腳下踩著地雷，他們耕作，經商，生息，繁衍，寧靜安逸。界碑，似乎失去了它特別的意義。

    返回途中，我又一次從遠處眺望德天瀑布。三級跌落的瀑布酷似一架大自然的織布機，那藍天碧水間的匹匹白練一定出自織女的纖纖玉指；它又恰似一架巨大的鋼琴，那高山流水間流淌的和諧旋律，又是彈自哪位嬝娜的飛天？這裡沒有摩崖題刻，沒有觀瀑詩文，沒有吟瀑對聯，沒有觀瀑亭，也沒有任何一句關於它的錦句。那是一種最原生態的美麗。如同一位質樸的農家少女，在這深山之中長成了她的青蔥歲月。和著寂寞撥動流離的時光，才出落成如此清爽脫俗的容顏。質樸的著裝，淡雅的色彩，婉約清麗，纖塵不染。她不羨花月媚春風，以特有的姿態固守著一份原始的樸初，簡約中不失情韻，柔婉中透著倔強。群峰峭拔，叢林疊翠，這些都消淡遠隱，退身作了大瀑布的背景，甘心作她成長的舞台。連所有的色彩都悄然隱退，只剩下純淨的藍，幽謐的綠。活躍其間的，就是那一束束無暇的潔白。此時，你會發現，親密地依偎在她的身邊的，是咫尺之遠的越南板約瀑布。就像一對姐妹，嬝嬝婷婷，在水一方，巧笑盼兮，眉目傳情。一路走來，梯田淺渠，水牛黃犬，綠樹村郭，耕夫荷鋤，實在是一個令人心無旁騖的世外桃源。

遠離了戰爭，模糊了疆界，德天——才向人們展現出她最為本真，最為靚麗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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