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佛為何而笑

 

    在參天的密林中,突然出現一方空曠的天空。碧藍的蒼穹下,群峰巍立。有49座啊!49座如金字塔般的佛塔,叢林般矗立,每座佛塔的頂端都有一尊四面佛,分別有著代表慈、悲、喜、捨四種表情的微笑。這就是舉世聞名、也令我神往已久的“高棉的微笑”。

    這微笑遠遠地凝望著雲集而來的各國遊客,牽動著我們手腳並用,虔誠而上。49座佛塔,連東南西北四座城門上的,一共有216個微笑。他們或高或低,錯落有致地面對著我,距離近得令我產生不真實的感覺,如同幸福的突然降臨,又似相同的夢境再次出現,亦真亦幻,恍惚猶疑。那些表情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是似笑非笑。他們大多緊閉著雙眼。一千多年的風侵雨蝕模糊了當初的容顏,難以捉摸的表情背後,是悲苦,還是愁思;是無奈,還是倔強?天空還是千年前的那片天空,碧藍明朗;陽光也還是千年前的陽光,明媚肆意;我卻不知道與我對視的微笑,是否依然如昨?一千年過去了,微笑賦予了石頭以神聖,歲月卻賦予了微笑以滄桑。    

    望著這些難以捉摸又略帶愁苦的微笑,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聰明的導遊似乎一眼洞穿了我的心事,帶著他“第217個微笑”讓我們去尋找“高棉最美的微笑”。漫步巴戎寺的佛塔叢林,我開始尋找。

    在世界宗教建築史上,巴戎寺的設計獨一無二。吳哥王朝的賈亞瓦曼七世以他獨特的霸氣、雄心和非凡的睿智,成功地以建築的形式完美地表達了他的宗教觀念與政治理念。這個虔誠的佛教徒將巴戎寺建在吳哥通王城的中心,而他的皇宮卻靠一邊去,因為他深知只要將宗教信仰傳播好了,他的政治理想也就能輕易地得到施展了。四面佛叢林簡直就像宗教的聖壇,引來無數臣民的頂禮膜拜。

    更為獨特的是,每一座寶塔上四面佛的原型就是賈亞瓦曼七世本人,所有來這裡朝拜的臣民都驚奇地發現,原來菩薩就是自己的國王,而這樣的國王當然是必須效忠和敬仰的。

    睿智的賈亞瓦曼七世也許早已預料到,當初寫在樹葉上的思想早已隨著樹葉腐爛,零落成泥,灰飛煙滅。正是憑借著堅固的石頭,高棉王朝的偉大文明才得以流傳於世。也許,他甚至還預料到,這個輝煌一時的王朝會有一天面臨叵測的命運,要不,他怎麼會有那麼多復雜的表情?……在這些表情面前走過,我問他,也問自己:那麼,你最美的微笑,又在哪裡?

    終於了。

    他不高也不低,正好與我直面平視。開闊的額頭,濃眉大眼,敦厚的鼻子和嘴唇,據說是“典型的高棉人”的臉型(事實上我遇見的高棉人中沒有一張是這樣的臉型的,不知何故)。就這樣,含著微笑,目光下垂,雙唇微啟。我不能准確形容這個笑臉,他似曾相識,如同夢中情人,如同心上人的微笑,充滿著無限的濃情愛意,不著一字,不言一語,只看一眼,心就如池塘春草,溫柔蕩漾,就會情不自禁地,報之以微笑……就是他了。

    望著微笑的佛,確切地說是賈亞瓦曼七世的笑容,不禁心生疑惑:賈亞瓦曼七世是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對佛應該充滿敬畏之情。可他竟然以佛自居,還笑得那樣從容?即使你成了佛,又為何而笑?

    陽光燦爛,一束光線自佛頂而來,逼人雙目。那是佛頭頂的一朵蓮花,靜靜地盛開著。它讓我想起佛的拈花微笑。

    有人說,佛的微笑是因為快樂,但是這個快樂不是我們世間的快樂,而是法喜。我們眾生的快樂,都是喜樂,就是外界的刺激而感受到的樂,而佛菩薩的喜,是喜悅,是內心清淨慈悲的快樂,跟外邊的事情沒有任何關係,是真如本性裡面的真實的,圓滿的快樂。我們的快樂建立在欲望被滿足上,萬一想要的得不到,或者被人家駡了幾句,就生煩惱了,就樂不起來了。而佛菩薩的快樂,不會隨著外面的境界轉變,他們的內心住在甚深禪定裡面,住在慈悲真誠,清淨裡面,那種快樂是永恆的。佛是智慧、覺悟、慈悲的化身。因為沒有了貪欲,沒有了煩惱,沒有了執著,沒有了傲慢(也就是佛法中的四害:貪嗔痴慢),而得到了大自在。佛的笑容就是這種自在的內心展現。

    望著眼前的賈亞瓦曼七世,安詳,靜謐,調和,美好,相由心生,我想他一定有著佛一般的心態,純淨無染,無欲無貪,坦然自得,樂觀自信,無拘無束,不著形跡,不可動搖,與世長存。不是嗎?歷經滄海桑田,風刀霜劍,輝煌榮耀也好,頹敗退隱也罷,他的微笑不變。那微笑,是慈悲為懷的友善,是普度眾生的大愛,是寵辱不驚的禪定,是永不言敗的精進,是摩柯永恆的般若。他彷彿在對世人說:微笑吧!無論未來如何,只要你還在微笑,回報你的,也必定是微笑。即使在地獄,微笑,也是一朵綻放的蓮花。正是這樣的心態,他坦然成佛,拈花微笑,一笑千年,並且還要笑下去,即使佛將不佛,又有何惜?笑已入心,既入心,心即是佛。    

    賈亞瓦曼七世用石頭實現了永恆,又用微笑修成了真佛。

    只是因著頭頂的那一朵綻放的蓮花,因著肆意蔓延的青苔與斑駁,他既讓我溫暖,又令我敬畏。深情凝視著眼前的賈亞瓦曼七世,不,凝視著眼前的佛,在笑意可掬的佛面前,我多麼希望自己成為與佛彼此默契、心神領會、心意相通、心心相印的迦葉。可是,我還是一凡世俗女。甚至我還會重複別人向佛問過的那幾個問題,而佛還是如是回答。

    我問佛:如何讓心不再感到孤單?

    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多數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只因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擁有它的資格。

    我追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怎麼辦?

    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我再問:世人為何多苦惱?

    佛曰:只因不識自我。

    我打破砂鍋: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

    佛莞爾笑曰: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

    哈哈,似聽見佛快樂無邪的笑聲。佛是從前的我,雖然我不一定是未來的佛。本欲繼續追問,忽見佛拈花微笑,笑而不答。是啊,佛本是不立文字,以心印心,教外別傳的,何須贅言?心意不通,多言何益?

    想到這裡,我也不禁莞爾,偷偷自笑。“蓮花,在佛面前,不許頑皮。”彷彿有誰在提醒。環顧四周,只見佛頂蓮花灼灼。蓮之花出淤泥而不染,似佛性在污濁的人間,人人皆有佛性;蓮之藕似空非空,如世界的本性。是啊,只要你的心擺脫了貪嗔痴慢,保持了純淨澄明,做到了坦然自在,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就能讓人生時時、處處都快樂。也許,你也能成為未來的佛。

    悄悄問佛,我說的對嗎?佛依然微笑與我。那一刻,我與佛會心微笑。

    微笑著轉身,無限依戀。但我知道,無論我走多遠,都能感受到那一雙目光,如慈愛,如威嚴,如神聖,如無所不在的保護,又如無所不在的監督。

佛光普照的日子,歲月靜好!

 

    (二)

 

陽光也獻媚的天堂,離我有多遠

 

    如果說大吳哥高棉的微笑令我怦然心動,那麼小吳哥則以它的宏偉磅礡令世人震驚。

    此刻,我滿懷虔誠與期待,靜坐在黑暗中的蓮花池前,以仰望的姿態,盯著不遠處主殿上五座尖塔的剪影,默默等待著小吳哥的日出。

    這是我此行中第二次光顧的聖地,第一次是前一天的午後。今日再來,為的是親自攝取這裡柔媚舞蹈的陽光,那照耀在柬埔寨國旗上、錢幣上、畫冊中以及我柬埔寨初夢裡的一抹驚艷。

    暹粒的吳哥還在酣夢中沉睡。北面空中驚現一座卡斯特地貌的山脈,峰巒綿延、脈絡清晰。我不由驚詫萬分,因為這幾日遊遍吳哥城,看不盡的石城、石牆、石塔、石佛、石人,卻未見一座山峰。眼前這山脈從何而來?心中疑慮頓生。晨光熹微,才看清楚原來是獨木成林的大榕樹的枝脈剪影,真叫人如夢如幻。

    而對面高高聳立著的五座聖殿尖塔,更是在黑暗與靜謐中充滿著神秘。

尖塔的最高處有65米,相當於廿多層的現代建築。闍耶跋摩二世是吳哥窟的締造者,這個出生入死於亂世中,並將吳哥王朝帶向強盛的帝王,是婆羅門教的信奉者。他以傾國之財建造了吳哥窟,以表達對婆羅門教中的最高神——毗濕奴的頂禮膜拜。毗濕奴相當於佛教中的釋迦牟尼。當世風日下,紛爭四起時,毗濕奴就會出現在人間,懲惡揚善,匡正祛邪。因此,婆羅門教又將毗濕奴稱作保護宇宙之神。闍耶跋摩二世希冀這樣虔誠的信仰能給吳哥王朝帶來長治久安。經過長達卅七年的興師動眾,建築面積達195萬平方米,周圍有寬195米,長5.4公里護城河環繞的吳哥窟終於建成了。

    這是一座無論從建築技巧,還是藝術成就都堪稱奇跡的偉大建築,足以與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工程相媲美。神殿各層皆環以圓柱迴廊,牆壁上更是佈滿精美的浮雕和壁畫。整個建築象徵著佛教傳說中的宇宙中心須彌山。由於都是用巨石壘砌而成,因而顯得格外整齊肅穆,和諧莊嚴。高棉人就是以這種建築形式,實現了心中對理想“天堂”的完美想像。

    一條250米的天界橋,讓我們穿越了固若金湯的護城河,進入了吳哥窟的正門。柬埔寨人民心中的護佑神——七頭蛇護衛在吳哥窟的門前,它們守望了千年,依然執著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通往神殿的主道筆直延伸,腳下的路卻不再平坦。石階逐級向上,高低坎坷。一路走去,兩旁的石柱門楣上隨處可見一個個渾圓的小孔。有的是戰爭時留下的彈孔,有的則是當年裝飾著璀璨寶石的窟窿。曾經金碧輝煌,也曾歷盡滄桑,如今遊人如織,而這些巨石,始終保持著靜默。

    驚嘆於高棉文明的發達與先進。這大大小小,重則幾噸重的巨石堆砌而成的石牆石柱,乃至屋頂,不用一點粘合劑,也不見一根釘子,完全靠著石與石的形狀自然契合而成。難以想像,千年前的高棉人,是如何搬運與堆砌這些石塊的,石塊從何而來?又通過什麼方法建起這廿幾層高的宏偉建築?難怪有人懷疑它們如金字塔一樣,是神造就的傑作。

    通往“天堂”的石階呈七十度的斜角向上延伸,智慧的高棉人通過這一令人望而生畏的斜度,昭示世人對神的敬仰,引領眾生,無論是國王還是僧侶,乃至每一個凡人,要想抵達天堂,必須俯首屈膝,手腳並用,一步一步攀爬。

    體力漸漸不支的我來到通往“天堂”的石階下,仰望高高的“天堂”尖塔。艷媚的陽光下,聖殿如一朵未放的蓮花苞,充滿神聖,充滿誘惑。芸芸眾生正在筆直的石階上或攀或跪,艱難而上。聽說,這裡曾有一位法國女遊客在此不慎失足,他的丈夫悲痛之餘,捐資在石階上加設了鐵欄杆作為扶手,以免悲劇再生,因此這段階梯被稱為“愛心階梯”。對階梯、對天堂的敬畏,令我躑躅不敢上前。算了,就這樣仰望吧。也許,天堂就是這樣,如那朵未放的蓮,亭亭玉立,在水一方,不近,也不遠,永遠令你憧憬,令你神往,卻又可望不可及。

    未及天堂,我卻在迴廊中流連迷醉。迴廊裡到處是精美的浮雕,婆羅門教中的動人故事在這高愈2米、長達800米的石廊中畫卷般展開,精美絕倫,洋洋灑灑,氣勢恢宏。每一次回眸,卻又能看見迴廊對面精緻的雕花窗欞,窗欞間,每每有一尊尊形態各異,手舞足蹈的少女塑像,風姿綽約,嬝娜性感。她們是柬埔寨人民心中的仙女,被稱為“阿帕薩拉”。人們稱她們是東方的蒙娜麗莎,相傳是浪花變成。至今,柬埔寨的男人依然把心中最美的女子稱為“阿帕薩拉”。

    站在迴廊一端望向深幽的盡頭,突然午後的陽光柔媚地鋪灑進來,隨著腳步輕移,柔美的金黃色慢慢地移動著,像一雙充滿溫情的手一寸寸愛撫著那些浮雕。舉起相機,發現陽光幻化成七彩的花朵,變得格外嫵媚。是的,在天堂裡,陽光就是美麗的阿帕薩拉,嫵媚舞蹈,艷光四射。這樣的陽光,足以驅散陰雲密布彩霞萬丈;足以催開朵朵花苞粲然綻放;足以揮散陰霾心情豁然開朗;足以令猛虎低頭細嗅薔薇花香,足以令魔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美麗的阿帕薩拉,陽光撫過她們飄揚的裙裾,撫過她們閃光的項鏈,撫過她們豐滿袒露的雙乳,撫過她們每一寸細膩的肌膚,陽光賦予了她們溫度,每一個生命彷彿獲得了重生。她們與我比肩而立,每一次回眸,都會迎上一臉嬌媚的笑靨,巧笑盼兮,宛若形影不離,情同姐妹的閨蜜。

    石柱在迴廊中投下了道道光影,虛實相錯,亦真亦幻。

    嬌媚的陽光,以及與陽光共舞的阿帕薩拉,如同一道神奇的魔力北極光,令古老肅穆的吳哥窟,頓時變得鮮活起來,活力四射。

    ……

    為了攝取夢中吳哥日出那一抹銷魂的驚艷,我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摸黑來到這裡等待它的到來。我願意,且無限憧憬。

    老天似乎總是特別偏袒於我。就在我和眾人等候了半天,以為見不到日出而起身返回之際,偶一回頭,卻見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在天堂聖殿的不遠處向我燦爛微笑!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奔回蓮花池,守候日出的人群已如鳥雀般散去。也許,只有以足夠的耐心堅持到最後一刻的人,才能守得雲開日出,守得撥雲見月,守得雨後彩虹。我是幸運的,也是有福的。我對自己說。

旭日的光暈染紅了天際,也給蓮花池裡的天堂聖殿鑲上了一道耀眼的金邊

。轉眼工夫,霞光萬丈,澄陽普照。迎著逼人的光芒,我的心緒在蓮池邊穿越而過,來到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時空,它不屬於過去,也不屬於現在,更不屬於未來,只有這裡的陽光,也是夢裡的陽光,伴我獨舞。我知道,無論年華老去,無論境遇變遷,我,永遠是自己心中的“阿帕薩拉”。

此時,滿池的蓮花,伴隨著天堂聖殿的那五朵蓮花,攜同心中的蓮花,齊齊綻放,美艷絕倫。

 

 

    (三)

 

是愛恨的糾纏還是濕婆的舞蹈?

 

    漫遊吳哥城,無論是塔布籠寺到聖劍寺,還是幾十公里外的崩密列,最令我震撼而又難忘的,卻是那千年的殘垣斷壁上纏繞著的巨蟒般的百年古樹,歲月的力量在這裡幻化成無限滄桑的容顏。

    也曾知道過植物生命的倔強,比如天山的雪蓮,黃山的奇松,大漠的胡楊,九寨的枯木……但到了吳哥城,生命的力量才真正地令人震撼!百年前,一顆顆種子隨著飄蕩的風兒,或是遷徙的鳥兒,無意飄零到了這座千年的古城。沒有憑借一粒泥土,它們便在頑石中安了心,紮了根,直了身,迅速茁壯成參天的巨樹,並漸漸將石砌的寺廟變成了廢墟。堅硬的石頭崩裂開來,呈現出內在的脆弱。塔布籠寺那個最著名的長臂猿一樣伸開來的樹根,至今仍然用它始終不懈的溫情纏繞著看似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有人說是愛與恨的糾纏,有人說是生與死的較量。

無論是直面還是仰視,你都會吸收到來自它們身上的一股無比強悍的力量

,彷彿在沒命地撕扯,拼死地掙扎,瘋狂地抗爭,倔強地怒吼,尖銳地嘶叫,凌厲地咆哮。那一根根突兀的樹根,分明是臌脹的青筋,勃起的血管。那種力量,是吸納了千年的時光,且前不見首,後不見尾;是吸納了日月風霜,雷電天光。我想,這是已經超越了生死的較量,超越了一般生命的能量。或許,塵世間也只有愛與恨能讓生命產生這種超能量吧。於是,我相信了人們所說的愛恨糾纏,在明麗的艷陽下,任腳步在殘石古樹下徘徊,停泊;顫慄,瑟縮。然後,在陰影中,側耳傾聽,那樹與石的私語。

    “親愛的,你知道嗎?其實我不需要站得那麼高,我只想與你並肩攜手,笑看紅塵。”樹在低語。

    “我讓你站在肩頭,是因為我愛你。既然愛你,就要把你置於陽光裡,並且,給你自由。”石回應。

    “可是,為了我,你在日漸憔悴,甚至崩潰。知道嗎,沒有你,我的生存又有什麼意義?!”樹在低泣。

    “親愛的,不要擔憂歲月撲朔迷離,不要畏懼生命破碎如泥,為你,我願意低到塵埃裡,且開出花來,無限歡喜。換了容顏,不足以憂;改了姿態,不足以懼。因為我永遠在你身邊,不離不棄。”石呢喃。

    “親愛的,好愛你!真不明白,上天既讓我們相愛,又為何不讓我早一點遇見你,在你最年輕、在我最美麗的時間裡。知道嗎?為了今生的相見,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偉岸的肩膀。可是,我已來得太遲,讓你等得太久。”樹在顫抖。

    “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裡,其實,我們沒有遲一步,也沒有早一步。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誰是在等著你,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誰在為你守候,哪怕千年。”石鏗鏘。

    “真不知道,為了我,你會肝腸寸斷,乃至粉身碎骨,而我卻瀟灑臨風,你愛我值得嗎?”樹欲心碎。

    “這個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我愛你,為了你,我願意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石淡定。

    “親愛的,我也愛你,為了你,我願意放棄一切--包括你。”樹亦決絕

    “但願我的身體容得下你,永不分離。”石輕嘆。

    “但願我的纏繞扶得住你,心在一起。”樹輕語。

    …………

    大家也許發現了,是的,我聽到的只是愛,沒有恨。樹包石也好,石抱樹也罷,無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想,愛了,就不會有恨。花開,總結菩提,有心,就是道場。

    有愛,千年不過瞬間。

    有愛,瞬間便是永恆。

    舉起相機,調至“生動色彩”。因為有愛,生命不會憔悴,容顏不會滄桑。因為有愛,生命就應該閃爍生動的色彩。

坍塌的亂石時而堵住我的去路,時而與我直面逼視。然而,美的痕跡處處留存。那些華麗的門楣與窗欞,那些孤獨的廊柱與斷壁,在眼波流轉中,它們穿越時空的恬靜和守望,總讓我為曾經輝煌的吳哥文明的破落發出深深的嘆息

。從吳哥文明、瑪雅文明、印加文明的衰落以至被世人遺忘,還有一些古代文明的輝煌不再(如埃及文明、印度文明、巴比倫文明等),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事實:文明的中心在空間上是不斷地轉移的,在時間上是起起伏伏的。即文明強弱變、大國有興衰。其實,這才是吳哥最大的謎,也是人類文明最大的謎,強與弱緣何改變?興與衰循何規律?高棉的微笑敵不過西方的大炮,興而衰,衰而竭,死而後生,難道這才是顛簸不破的千古存亡之道?

    突然,想到了濕婆。

    在遊賞斑黛絲麗廟(也稱女王宮)時,我認識了濕婆。濕婆(Shiva),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毀滅之神,兼具生殖與毀滅、創造與破壞的雙重性格,時而恐怖,時而溫柔。他還是舞蹈之神,會跳一百零八種舞蹈。他在歡樂與悲哀時都喜歡在火圈中跳舞,或獨舞,或攜妻共舞,舞姿曼妙絢麗。其右手執鼓,象徵生命;左掌托著火焰,象徵毀滅。故此在濕婆手中掌握了創造與毀滅兩種元素。濕婆的舞蹈既象徵著榮耀也象徵著宇宙的永恆運動,而運動是為了使宇宙不朽。在一個舊時代結束時,他還會通過跳坦達瓦之舞來完成世界的毀滅,並使之回歸到宇宙精神中(所謂宇宙精神,和老子的“道”差不多)。

    我不是印度教信徒,但毀滅與創造的規律,我倒是覺得用來解釋文明的強弱變與大國的興衰史是最為恰當而合理的。有創造就有毀滅,為的是新的創造;毀滅是為了新生,為了更好地發展。正是這不斷毀滅與創造的輪迴,成為宇宙永恆不朽的原力。

    穿梭於斷壁殘垣和滄桑歲月中,我彷彿看到濕婆在浴火獨舞。高棉的文明在消竭,在殘喘。可是,有一種新的力量在醞釀,在萌發。不是嗎?八方來客的腳步驚醒了沉睡的高棉,一棟棟具有民族特色而又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已然改變了通王城古老的容顏,柬埔寨那些從小就懂得經營的“糖果小孩”流利地操起了各國語言,我相信,這會是另一種文明的誕生和崛起!

    由此,我不禁想,生有何苦,死又何懼。生生死死,明明滅滅。

    我們只是換了個地方,或者換了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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