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木,天目

 

    天目山,我終於來了。

    遠遠望見天目山,我就知道,你不會令我失望。連綿起伏、層林盡染的山巒,舒展開溫柔的雙臂,輕輕擁我入懷。門前那棵金燦燦的大樹,分明是一位沉穩的長者,早早出門,翹首企盼,熱情相迎。門後的那棵青松和紅楓,這兩個調皮的孩子,也早已踮起腳尖,迫不及待地將我張望。

    剛上山,便被撲面而來的紅杉林深深驚艷。僅僅擦肩而過的瞬間,便傾蓋如故,便念念不忘,便尋尋覓覓,輾轉纏綿,難分難捨。

    山路上,一次又一次與棵棵參天古木不期邂逅。記憶中,只有在孔廟見到如此數目眾多、滄桑高齡的古木。孔廟的古木陪伴的是聖哲,是智者,因此,它們懂得團結的凝聚力,懂得平和的持久力,自然蓬蓬勃勃、鬱鬱蒼蒼,萬年不衰,並且始終保持著漫隨千年風雲,笑看芸芸眾生的姿態。而這裡的古木,並沒有那麼先天的幸運身世。當初的那些個種子,隨風而舞,或墜於深谷,或落在山巔,或躋身岩石,或飄零溪泉。而今,它們終於在百千年的風雨雷電中站穩了腳跟,挺直了腰杆,壯實了身軀,歷練了風骨。因而,它們身上透現出的,是生命的張力與生存的艱辛,還有與時光、與歲月、與世界搏鬥的痕跡。與其說它們能隨遇而安,不如說它們更懂得珍惜。珍惜每一粒泥土,珍惜每一縷陽光,珍惜每一滴山泉,珍惜周圍的每一個陪伴者。孑然一身也好,有藤蘿附攀,相依相纏,兩兩成雙也罷;朝朝暮暮,相守相伴;三五成群、五代同堂更佳,和樂融融,生生不息。無論哪一種姿態,都要有款有型,有香有色,因為它們知道,命運叵測,活著,就好。

    因而,邂逅於這裡的每一棵古木,無論生死,除了傾心,就是仰望。

    漫步深秋的山徑,天目山的一草一葉,一花一果,一峰一谷,一岩一溪,雨霧陽光,都充滿了靈性,都會令你砰然心動。石階的蜿蜒平坦,峰谷的跌宕突兀,草葉的盛衰靜舞,花果的敗艷孱碩,細雨飄灑時的淺憂,霧靄乍現時的沉醉,陽光普照時的驚喜,一切景語皆情語。深嗅著枯葉野果的芳香,聆聽著山泉飛鳥的清響,心情時而墜入千年時光的久遠深邃而幽然沉靜,時而又在楓紅杏黃的活色生香中激情飛揚。

    天目山,天有兩目,東天目,西天目,即山頂東西各一湖。雖然我未及山巔,親鑒東西兩目,但在山腳遇見禪源寺前的一泓淺池。日趨枯竭的一小方潭水卻映納了廣袤的天空,遊移的雲朵,以及四周的峰巒和綠樹紅葉。此番景象令人不禁聯想到宋代朱熹的那句“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朱熹將心智比作方塘,那麼又有誰的心智如這潭水一般敏銳而開豁?又是什麼樣的源頭活水令其“清如許”?至此,我突然想到千年前有一個人,曾經在此修行煉丹,成為一代道教大宗,他就是張道陵。莫非就是他,已經早我們千百年,就修出了紅塵真道,識破了天機?詩仙李白留下詩句:“仙人煉玉處,羽化留餘蹤”,所謂餘蹤,莫非就是他煉就的一東一西這雙窺天之目,鑒天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