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行古道（上）
經歷了六個小時的高速長途，又在道道急轉的山道上盤旋近兩小時，虎賁戶外俱樂部小分隊終於來到了徽杭古道出口（此次行程是逆向行軍）。就在這時，天公很作美，有意挑戰性地突降大雨。喜歡且習慣了野外作戰的隊友們全副武裝，登山背包、迷彩服、衝鋒衣、護膝、登山鞋、登山杖、登山雨衣，水壺水瓶，周全的甚至帶著帳篷、毛毯、吹風機、手電乃至更多，一副積極迎戰的興奮姿態。迎著望向我跟老劉的目光，我與劉相視一笑：偶倆明顯菜鳥一族，小背包一只，一次性雨衣一件，如此爾爾，劉更簡約，穿了雙休閑鞋上路了。
古道很古，起初道邊的山石一片焦黑，彷彿經歷了天打雷劈，遭遇了煙燻火燎，一派劫後餘生的凄惶。繞過焦山，淌過小溪，一路上行。沒過多久，便覺自己呼吸侷促，都怪平時不拉練啊！老劉耳聞喘聲漸亢，建議停歇。屈指一算，行程剛開了個頭，雖當不上雞頭，也不甘作鳳尾，搖搖頭繼續攀援。風雨中，漸漸汗流浹背，又過少時，嗓子冒煙，臉頰發燙。路邊一美眉已嬌喘缺氧，軟軟倚在貼身帥哥身上邁步不得。我也終於停步，喝了兩小口劉家秘製桂花蜜茶，又對著滿山的負離子一頓狂吸，頓覺渴消喉潤，肺部大洗。兵法有曰：一而再，再而衰，衰而竭，還是一鼓作氣吧，振作精神繼續向上攀登。直到小腿逐漸酸脹、大腿開始發顫之時，我告訴自己：磨刀不誤砍柴工，是時候了。說也怪了，就在這時，一座古茅亭矗立眼前，幾位隊友微笑招手，不禁嘆服：先人真是善解人意啊！
快速並步上得亭中，摘下一次性雨衣，剛敞開外套，直覺一股熱氣自胸中爆發性發散，且立刻與亭中紛紛脫下衝鋒衣的隊友更強大的熱流彙合，向雨中的深山古道迅速瀰漫，擴散，直至於無形……卸下厚厚的羽絨服，打開小背包，開始補充能量。掰開一只橘子，鮮黃的橙色從未如此誘人，幾瓣入口，那叫一個甜橙清涼，那叫一個潤喉爽心啊！一口氣，與劉二人將包中橘子如數殲滅，其實我是急於減輕負重啊！老劉惴惴：橘子沒了，蜜茶沒了，前途茫茫，何以解渴？答曰：“世上無難事，你懂的。”啥時能難得倒我們這對文武雙煞？劉會心一笑，開始抒情賞景。我則磨刀霍霍：給自己雙腿做按摩。這是本人早年登廬山所得的經驗，不妨與大家共享：登山時和登山後及時給雙腿按摩，就能迅速緩解登山勞累，日後還不會肌肉酸脹。當然，如果這一工作由隨行帥哥來做，效果翻倍。磨刀小歇之後，頓覺神清氣爽，不敢流連，又上。登援沒幾分鐘，只見左側山谷突然空曠，與右側山壁和天空形成鍋狀。仰望，群峰聳立，有雲霧緩緩升騰。近處的兩山峰之間雲霧逐漸擴散，眨眼的功夫在鍋底形成一片雲湖，且湖面迅速擴張，引得我與劉同時驚嘆，劉立即反應過來：這裡一定是領隊藍山介紹的最高也是最美之處：藍天坳！只聞前方幾位捷足先登者失聲長嘯：“快看啊——好美啊——快來啊——”後面的隊友也在尖聲呼應：太美啦！劉在原地痴痴觀賞，我則興奮疾步飛奔來到最高處，再次望向藍天坳，只見雲霧中，層巒疊嶂在漸漸升騰的雲霧中飄渺隱現，而雲霧如同一股噴泉隨風急湧，剛剛還是平湖飛瀑，轉眼間天幕驟降，萬象生息，景象瞬息萬變，宛若仙境。來不及掏相機了，急忙掏出手機攝下幾張，僅數秒鐘，眼前濃霧一片，如同重重天幕掩下垂簾，將瑤池仙境遮了個嚴嚴實實，簾後仙女還溫婉笑曰：天機不可泄露。此時，後來者紛紛，可惜只能望雲興嘆啦！此時，領隊招呼大家聚在藍天坳小歇，或禁嘆，或感慨，或喘息，或遺憾，有老成者搖頭晃腦：美景瞬間即逝，這眼福與人品有關哪！我一聽，喜不自勝：看來，俺人品還是不錯滴！嘎嘎嘎。令人振奮的消息還有，藍山告訴我們，艱苦的上行路程結束，今天餘下的三分之二行程全部是下行了！一邊暗自慶幸自己一鼓作氣和磨刀砍柴的謀略，一邊感慨無限風光在攀登的古訓。
相比之下，下山果然輕鬆許多，
但全團都手持登山杖，只有我們倆手無寸鐵，因此我們穩中前行，不急不徐。幾次身旁全副裝備的帥哥美眉們失足摔下的關鍵時刻，我們還能瞬間出手，及時相扶，力挽狂瀾，避免了好幾起悲劇的誕生。每見有人馬失前蹄，偶倆就竊竊私語：裝備，就是裝13啊！嘻嘻。
下得山來，很快到達今天的宿營地：水雲間。在這個地方，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名字了：抬頭是層層疊疊，風起雲湧的重重霧靄，俯瞰，則是淙淙潺潺，奔騰不息的汩汩山泉。水和雲，是這方山頭的唯一一雙主人，再無何方神聖。踏進團隊唯一的一間帶有衛生間且能淋浴的標間，我們感覺是如此的幸福——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舒舒服服鑽進了開著電熱毯的熱被窩，劉坐在窗前吐著悠悠煙霧，我閉著眼睛聽著悠悠泉唱，兩人同時悠悠嘆曰：人間仙境啊！
風雨行古道（下）
第二天清晨，在嘩嘩的泉唱中美美醒來，推窗而望，簾外雨潺潺。看來老天爺決意要讓我們風雨兼程，走完徽杭古道，原汁原味地體驗古代馬幫的艱辛了。今日的行程雖然也跟第一天一樣，有廿多公里的山路，需要三個小時的跋踄，但全程下行，而且藍山告訴我們下行都是石板路，所以感覺無所畏懼，少了來時的惴惴。
早餐後，全隊四十人整裝出發。兩個領隊依然分工明確：藍山打頭，寶馬哥殿後。我與老劉披上昨日那件一次性雨衣，雀躍著衝在隊伍前列。一天一夜的雨，讓昔日的徽杭古道空氣更加清新濕潤，山路更加泥濘濕滑。雖說老劉有過一雙涼拖上廬山的傳奇，但瞅著那雙薄薄牛筋底的休閑鞋，多少有些替她捏著把汗滴。更叫我眼球噴血的，是全隊中最為年長的一位阿婆（據我目測該超過六十歲了），她與同行女兒兩人，腳上各加了一雙厚塑料鞋套上路。儘管出發前藍山已經嚴重警告她們在摔跤和泥巴之間只能做一種選擇，說白些就是要鞋還是要命，但令人驚訝的是她們毅然決然選擇了前者，且表情淡定。
古道綿延下行，一邊是懸崖峭壁，一邊是崇山峻嶺。道路時而曲折，時而泥濘，時而奇窄，時而頓挫。我跟劉放慢速度，小心沉著，依勢而行，或攀援，或塌腰，或八字，或橫行，絕不輕視任何一塊大小石頭，一步一個腳印。眼見一位急於超車的大嬸在劉身前剎車失靈，更覺步步驚心。行進許久，我開始嘀咕：不是說下山都是石板路嗎？怎麼還沒見到一塊石板？劉亦發飆：什麼羊腸小道，分明是泥腸小道，不，泥漿小道啊！凡事都有兩面，我們發現，越往前走，兩邊風景越美。群峰突兀，連綿不絕，一座有一座的姿態，且在雨霧中時隱時現，不斷變幻。偶爾，對面山頭的巨石會令人產生童話般的聯想，“看，將軍，有鼻子有眼！”劉嚷嚷，而我，怎麼看怎麼像我畫筆下阿凡提模樣的漁翁。將軍石後方，一條瀑布以從容之勢婉約而下，樸素地驚艷，靜靜地張揚。時不時路旁一樹桃花招手，燦然粲然，妖冶灼灼，疑似西遊記中深山裡突然出現的貌美姑娘，令人生疑：咦，你怎會出現在這裡？一會兒，幽谷中又陡現一泓靜謐的碧潭，綠如翡翠，極品翡翠。深潭靜影沉璧，如深山中沉睡千年的美人，至今尚未醒來。身後的山坡作了她的床帷，春天給帷紗換了繽紛色彩，深綠，淺綠，蔥綠、翠綠，黃綠，或濃或淡，或深沉或嬌俏。劉嘖嘖嘆曰：九寨溝啊！一陣深呼吸後，我也抒懷：這一路辛苦，值！
美景畫卷讓手機使用的頻率明顯高了起來，路邊的野花名目繁多，劉也沒閑著，一路沾花惹草。腳下終於出現了石板路。感謝我們的先人，壓垮了多少肩膀，磨破了多少膝蓋，摔下了多少青壯的生命，才為我們鋪就了這層層石階。踩著石板路，我們感覺了久違的輕鬆。原來，能不費力地走路，是多麼幸福啊！感慨之餘，我們將腳下平坦之處的石板路稱之為幸福大道。其實幸福原本就是一種感覺，而且是比較出來的。就在美滋滋賞美景、享幸福的當兒，對講機中突然傳來緊急呼救：呼叫藍山、寶馬哥，有人摔下懸崖！這下吃驚不小，只聽藍山急問摔崖的具體地點，幾分鐘後，有人在問有無長繩。劉拿起對講機問道是誰掉下去，無人道明。我們一邊急急往前，一邊猜測，這時我倆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張臉。多年的生活和旅遊經歷多少積累了我跟劉的一點識人經驗。就在猜測時，忽見前方圍聚了一小撮人，原來這就是有人摔崖的地點。真是大惑不解：這段石板路寬闊而平整，雖說沒有護欄，也不至於掉下去啊！都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其實最安全的地方也最危險，因為你無視了危險的存在。對講機中傳出掉下去的人安然無恙，大伙兒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幾分鐘後，只見樹叢中藍山扶著一位美女從崖下一條小路上走了上來。一看美女，並不是我們猜測的那位，但衣服長相髪型甚至頭髪的顏色都與那位非常相像，奇了。失足美女驚魂未定，她說摔下去連翻兩翻，心裡只有兩個字：完了。所幸下面正好是一片密林，其間又有小道。我暗想，美女祖上一定積德不淺啊！也暗自佩服兩個領隊，明明在隊伍一頭一尾，但在緊急當兒，以這麼快的速度精準定位，神速到位，英雄救美。領隊就是領隊，當之無愧。
下面的行程各位一定不難想像了，每個人都倍加小心，領隊更是重新強調了“觀景不走路，走路不觀景”的嚴明紀律。可是，列位呀，好景如同畫軸一般，越來越驚艷。特別是到了江南第一關，更是美不勝收啊！受不了誘惑的我也只得時不時停下來攝取眼前勝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雖說我一向喜歡自由不羈，無牽無掛，也自覺對任何人都不那麼重要，但畢竟有那麼一小撮人是眼巴巴等著我回去的。
終於走出了古道，又踩著泥濘深一腳淺一腳穿過一個叫魚川的小村落，意外欣賞到了美麗的油菜花，春天的鄉野連空氣都是芬芳的，美得無遮無攔，那霧氣繚繞的青山，那金黃耀眼的油菜花，那被扔滿垃圾依然歡暢流淌的小溪，那雜草蔓生的石板橋，無不透散出自然的沉靜安逸和生命的堅強與美好。老天爺對我們此次艱辛給予如此美好的額外犒賞。
告別了不辱使命的雨衣，感謝了功不可沒的登山鞋，坐上了花五個小時從徽杭古道出口到入口處接我們的大巴。領隊做了本次戶外拓展活動總結：有驚無險，團隊和諧。無論是六十多歲的“鞋套姐”，還是年僅六歲的戶外妹，或者是不慎掉崖的失足美眉，個個安好而淡定。
回錫，家人問及，樂答，糾纏了半個月的重感冒終於在徽杭古道上不治而癒！家人笑曰：正常啊，你久不出遊才憋出的病，一旦出去，自然百病全消，對症下藥嘛。報喜不報憂就是這樣的好處，你下次還能暢通無阻順利出行。畢竟，太多的牽掛也是一種負擔，而遠行，負載不宜過重。
還好，我一路走來，早習慣了輕裝上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