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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言

 

 

 

    我發現我很消極。你一定很為我這句話感到驚異?也許不。

 

    真的,對人世間的厭倦,實在是超越我這種年紀應有的緯度。但是這種失望,不是拉斯金高喊維護人類自信的那句格言所能範圍的。(其實嘛,所有的格言也不外如此,又何只拉斯金。)

 

    失望在心境獨步。步聲沉重。

 

    人類生存的意義使我起了莫大的疑心,於是我不斷地設想:人的價值和獸的價值的比重。

 

    於是我啞然失笑了。拉斯金未免太天真啦!自信在拉斯金那個時代是可以自立的,而我們這個時代卻不!——要是拉斯金仍然活著,活在這個滿佈原子塵的空間,活著而失去人類的尊嚴,活著而飽受恐懼和死亡的威脅;拉斯金不會像他寫格言時那麼泰然了,我想。他甚且會推翻書桌,一腳踢開那句格言,臭罵一頓滾蛋,然後格言夾著餘音的尾巴,在時間的走廊裏消失!

 

    然後沙特施施然而來,站在廣場上朗誦他的「存在主義」。沙特說:“人類的出生就是死前的宣判,活著只是被迫而生存的延續而已。而人生最後的終局仍然以死亡為最後的歸宿。”

 

    沙特的哲學是一種X光的透視,向全人類的自信作死亡的解剖。

 

    那麼我們活著的環境呢?活著而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活著而從不想起,也無從想起。

 

    我自問:這樣的生存,對生命是不是一種浪費?無論在時間和空間上說。

 

    作為一個現代人,我感想到可悲。於是我可悲地活著,可悲地走著,可悲也躺著,直至死亡的擁抱。

 

              1966年。西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