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克林頓握手

 

 

 

 

 

好幾年前,爲死於空難的小約翰·甘乃迪舉行葬禮的那天清晨,我到逝者生前住處的門前弔唁。誰也想不到,如此顯赫的甘氏家族後人竟住在附近常有流浪漢出入的一所不顯眼的公寓內。狹窄短小的街道擺滿了花圈,點燃了蠟燭。我除了被逝者生前的平民作風所感動外還醒悟到其父的鮮血仍留在美國人的記憶中。禁不住眼前晃動著約翰·甘乃迪總統遺體運往聖馬太教堂的情景——紅棺放在曾載過羅斯福總統靈柩的黑靈車上,其後跟著一匹無人駕馭的雄馬,馬鐙上倒挂一雙軍靴,美國第一夫人賈姬·甘乃迪戴著面紗低垂著頭跟在後面走……

我離開逝者故居,趕往辦葬儀的教堂。這裏早已人山人海,但華人不多。我往前擠,人們都很有禮貌地給我讓路,我擠到最前面的位置。張目一看,高樓陽臺上無不是持槍者,槍口都對著街道。我感受到無形的威懾力。不一會,緘默的人群響起了歡呼聲。寬闊的公園大道那邊開來了一列車隊,領頭的卡車上坐滿了拿著衝鋒槍的便衣,槍口指向四面八方。

人群中有人嚷道:“President(總統)!”我見黑色的小轎車內有一位頭髮半白半金黃、面色紅紅的、身穿黑色西裝的人向民眾招手。掌聲和“President!”的呼聲此起彼落。克林頓總統把車窗拉下,向民衆揮手。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美國總統的情景。自問這輩子見世界名人的還不止這一次。我見伊麗莎白女皇、羅馬教皇,雖與之相距不到二十米,心裏仍有點遺憾。

        今年623日,爲睹克林頓風采,我和丈夫來到BORDERS大書店,買首日熱賣40萬本的克林頓回憶錄《My Life》。就憑預付稿費一千萬美元、訂單二百萬冊來看,這是一本令讀者矚目的書。

        該書622日淩晨發售。是日,克林頓在曼哈頓的BARNES & NOBLE和哈林區的HUE——MAN書店簽名售書。這掀起了紐約購書的狂熱。數千人徹夜排長龍,帶著睡袋食物露宿街頭。他們大多是紐約市民,有些是從別州專程趕來的。其中不論膚色,有白髮蒼蒼的,有幾歲的小孩;有整個家庭成員的也有獨個兒的;有律師也有工人。聽說有人排隊就排了25個鐘頭。

        我已年近七旬,自然沒有像昨天那些排隊者的沖勁,但想見克林頓的心不死,於是便耍起無賴來,厚著臉皮當一次違規者。

        買書時已被告知:輪不到我請克林頓簽名了。因要持橙色手環進場,此手環早已發完。我向街上看去,已有上千人的隊伍站滿兩條街道。有些坐在睡毯或軟椅上,看那睡眼惺忪的樣子,我猜他們可能昨夜在街頭露宿。

        我乘警察不備竄入那長長的隊伍,看著人們手中的橙色手環,我只得用書把手遮蓋起來。丈夫跑來說:“那邊有兩個人示威,示威牌上寫著克林頓有幾個情婦,在書店門口被警察叫走了。我看見克林頓坐一輛黑車來,他向兩旁的民眾招手。”

        我想起當年我見到的克林頓總統車隊多顯赫,現在的未免有點冷清。這可是正常現象。

        烈日曬得我唇乾舌燥,忽見隊伍有些騷動,我到處張望,原來有人往隊伍供應免費的礦泉水。我要了一瓶。人們大聲說:“Thank you!”工作人員說是克林頓送的。於是人們又說:“太吝嗇!這水一點不冰。”大約半個鐘頭之後,果真又送了許多箱冰水來。

        整個隊伍成12縱隊向前慢慢移動,每過一個關卡,警察只容一次通過5人。我有意遮著我的手混了過去。臨近書店門口,警察要單路前進,我這個違規者被叫了出來。我搜刮枯腸,用懂得少得可憐的幾個英文單詞湊合成句:“我是一個老婦人,在這裏站了5個鐘頭,太累了,請放我過去吧。”警察拖著我的手說:“NO!”忽然隊伍中一位白髮老者,大叫:“She waited here long long time!(她在這等了很久!)我發覺抓住我的那雙手有點松了,我馬上甩開它,溜進隊伍中,嘴裏嚷著“Thank you!”連我也不知道僅一聲“Thank you!”該向著誰說。

        書店戒備森嚴,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還要經過安檢的那道門,男人連褲帶也得脫下,有些男士只得提著褲頭向前走。女士的手提袋全放下,發給每人一個有號碼的小紙牌以便離開時領回自己的東西。只准每人帶克林頓寫的《My Life》上樓。

        通道上,克林頓坐在長條形的深棕色的桌子旁。他瘦了老了,白髮多過金髮,紅紅的臉上皺紋滿布,金黃色的眉很粗,鼻子筆挺,兩頰的鬍子刮得泛青,穿一件普藍色的襯衣。

        他向我伸出手,我握著這雙又大又軟的手,說:“Good luck! I am Chinese!”他擡起頭定神看了我一會,微笑著說:“I am glad to see you!”他低下頭用粗大的墨水筆在書上簽了名,再次向我伸出手,我連聲說:“Thank you!

        記者問他簽字售書有何感想,他說:“我感受良好,高興的是這一天終於到來了。爲了這一天,我已經工作兩年半了。”

        回家後,還聽到電臺直播讀者對克林頓的電話訪談。我覺得,對書褒貶不一乃常見,但能這樣贏得讀者的作者,卻不常見。

 

             2004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