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美國某高中競選“學校先生”

“媽，麥柯參加選美，你看不？”

“男生，也選美？有沒有搞錯？”

“男女平等嘛”

“可也輪不到他呀！”

“別用老眼光看人！”

這麥柯是我的外孫。小學一年級時還被校長說要留級的，整個小學階段令老師頭痛不堪的他，高中時卻考進了天才班。難怪女兒為他鳴不平的。

原來美國學校一般有此一舉，要在高中男生中選一個叫做“學校先生”的，以樹公眾形象。由學生投票選出候選人。麥柯在高一就讀，被選為這一屆該校“學校先生”候選人之一。

3月31日晚上，我應邀來到競選會場。這是麥柯學校的室內籃球場。會場外一塊大牌子上貼著競選者的照片。除麥柯外其餘9位皆為白人。會場觀眾席上只有我們這一個家是華裔的。

會場正中擺著一個丁字形的台階，有如模特兒走的通道。兩側有兩大熒屏，正在放映入圍者的生活照。其中還有他們嬰兒時的照片，十分有趣。

十個入圍者先後出場，有的作著男模特兒的姿勢大踱方步；有些耍盡影星的派頭，戴著墨鏡大搖大擺。走到丁字形台階正中處，往往來一個人物造型，定格於台上。自然引起台下一片歡呼。

跟著來的是泳裝表演。

我坐在觀眾席上，周圍都是些正值芳齡的高中生。那偷偷潛出的小黑茸毛，正在顯耀男性的雄風；那羞羞顫著的雪白一片，正在隱藏少女的誘惑。我在這紅撲撲的臉孔包圍中，頓感自己那張老臉也被反射得有點血色，我完全陶醉在這青春盛宴中。這時聽說是泳裝表演，我樂了！封存已久的青春琴弦馬上被挑起，正舉手按一下急促跳動的心，忽瞥到手上的老繭，免不了來一個自我嘲諷：“看了那麼多遍的《西游記》，臨老了，才知道為什麼妖怪都想吃唐僧肉。”

睜大眼睛看，生怕溜走一個可讓我增添活力的青春鏡頭，我這時才醒悟，原來我不惜行車兩小時連夜趕到這兒來的動機，就是為了要攝取這少女的朝氣、少男的陽剛氣的。他們那被衣服包裹著的朝氣已不顧一切地向我襲來。如果，能再一睹像米開朗開基羅的“大衛”式的男性美的風采，豈不妙哉！

我失望了！出場的不是穿著差不多齊膝的短褲就是全身被包裹得肩胸不露的

潛水服；不是穿短袖衣就是穿背心。雖脫下球鞋但卻趿著拖鞋。

“太保守了！”我不滿地說，十分掃興。

隨之而來的玩遊戲表演，又激起我的興趣。

只見工作人員往地上扔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要選手們即興拿其中一樣東西表演。有人拿起一條輕飄飄的塑料管，在作舉鋼管那樣的姿勢；有人拿起鏟子在向空中鏟泥。輪到我家的麥柯了，我正擔心他出洋相。想不到平日如此靦腆的他，撿起地上一頂棕色的小鬥笠戴在頭上，作了一個劍客式的造型，昂首說：“我，華裔的。人們知道中國武功了不起，遺憾的是我不懂得武功。”

“好，沒數典忘祖！”隨著我心裡這一聲呼喊，會場上“姚明”、“姚”的呼聲響起來了。原來我這外孫，是球星，他不但在球場上能轉敗為勝，在考場上也科科拿A。這裡的人已忘記他的名字，往往以中國球王的尊號呼之。

跟著是舞蹈表演，跳舞者可能是學校舞蹈隊的，八對男女少年在跳拉丁舞。那剛勁有力的動作、那扭動腰臀的舞姿、那眉目傳情的神態，讓我感到這裡的高中生未免太開放了，難怪未婚媽媽的年齡遞減了。這讓我想起以前我家房客之女---------一個僅有十一歲的未婚媽媽。

在這之後，那入選者的才藝表演是晚會的重頭戲。

這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麥柯彈得一手好吉他，自然博得人們的喝采。那個彈鋼琴的，拿別人的曲子自己填詞，邊彈邊唱邊跳，用歌聲和誇張的動作向人們描述他成長過程中的狼狽相，讓觀眾大笑不止。這自我揶揄的美國式的幽默，從小就這樣影響著這些年輕人了。

接著，有許多同學被邀上台幫著選手們演出。如伴唱的，伴舞的。有一對人是演電影上的求愛鏡頭的；有一群人是演學生在聽“教師”（由選手扮演）上課的。這位“教師”像要把往日的“仇”一下子都報了似的，他下令女生們作20個俯臥撐動作，害得一個個女生攤倒在地上。

我正在擔心靠誰把這些女生扶起來，這時鈴聲響處，有一位選手竟作炊事員打扮，推著餐車出場，這讓我忘記了那些倒在地上的女生。且見他當場製作蛋糕，把這些蛋糕除送給四位評審員外，還送給在場的一些觀眾。他們就大模斯樣地吃開來了。害得還未進膳的我直咽涎水。

待這些人吃得七七八八了，只見台上一位老大爺（選手扮的）走到嘴上還嚼著蛋糕的校長面前，把她從評審員席上請了出來，要她伴舞。

這位年已花甲的老教育家，身穿淡黃色的外套、淺棕色的大格子裙，腳踏半高跟鞋，居然欣然上場，扮演老太婆的角色。這雙人舞原來是描寫一對老夫妻在吵架的，在未排練過的情況下，要在這樣的場合臨時上陣，老校長有難了。

誰知，那滿佈皺紋的臉上呈現的朝氣、那特意露出的誇張的表情，再加上有意製造的橫蠻的動作卻是那樣嫻熟地和音樂自然合拍，讓你不得不服。而更令我佩服的是，那校長不顧師道尊嚴和官道尊嚴，竟如此扮演醜角和一位高中生當眾表演。自問本人忝為人師多年，深知師道尊嚴之神威，那官道尊嚴之淫威。如今這在喝采聲中舞著的白人老校長，她，她的“師道”兼“官道”尊嚴何在？我在苦苦思索。我有點迷惘了！眼前的一切境像匿跡了，我好像又回到我在揮舞教鞭的年代。我的真身已飄到那遙遠的故土……

忽然，一聲巨響，大概是在跳舞的這對“夫妻”正處東河獅吼的境地。隨之，音樂聲戛然而止。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這時，眼前是校長那一臉的喜悅；耳邊是她的學生們經久不息的掌聲，我這時似乎找到了“師道與官道的尊嚴何在”的答案。

緊接著是智力測驗，由主持人出有關國家的、社區的、文娛體育等方面的問題要選手們搶著答。有個問題我十分感興趣，那就是美國上電視的第一個體育節目是什麼？一位在棒球上屢次得獎的選手在答：“base ball”。這一題他得滿分。人們帶著羨慕的眼神在看他把印有他舉著獎杯的畫像的T恤分派給觀眾。

最後決賽的時間到了。選手們個個西裝革履的。麥柯身穿一套白西裝，腳上

的那對白皮鞋白得發亮。他，活像一個風度翩翩的新郎哥。我望著滿臉生光的女兒低聲責備著：“人家都穿黑的，你怎麼買白的給他。不出兩天，那白色作底，最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

“不是買的，是租的。租金由學校付的。”

我無話可說，一心留意台上。只見這十位衣冠楚楚的男生，各自挽著一位身穿晚禮服、儀態端莊的該校的女教師進場。那些女教師扭著女模特兒的貓步走著。男生向她贈送玫瑰花或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別有玫瑰花的圍巾。接了禮物的女教師向他行半跪禮。有的還吻一下男生的額，叮嚀幾句，以示祝福。

事前我已獲悉，麥柯要選一位最老的女教師伴他出場。後來聽說別的男生都選年輕的，他又想換位年輕的，被她媽媽喝住了。

最後一個問題千篇一律的，都在問：“你最想過回你已度過的哪一天？”答案卻是五花八門的。有的說，出世那一天；有的說，感恩節和家人在一起的那一天……而麥柯卻說當醫生的那一天。他答非所問了。我在低聲喊道：“如果你這樣說，我當醫生的那一天到來時，我就想過回我接到入天才班通知書的那一天，這不就給自己圓場了。”

難怪，不理解題意，未見過大場面，未能急中生智。

我翻閱人手一冊的小冊子，在他的名下寫的調查紀錄如是說——

最喜歡的：科科得A，籃球，朋友；

最不喜歡的：戰爭、暴力、A以下的成績；

研究主題是：生物、數學、第二次世界大戰；

最愛的運動是：籃球；

最愛的食物是：中國菜。

我在翻閱其他人的調查資料紀錄，答案各式其式，唯獨一點是共同的，在他們回答最喜歡的東西中，竟沒一個說是：金錢。

最後，大會當眾統計候選人得分的數字，終於產生了這一屆的“學校先生”，他被戴上一頂閃著銀光的桂冠，胸前佩戴一條藍緞帶，上寫：“MR.FHS”（最後三個英文字母是這所學校名字的縮寫）。大會還給三個男生授予“才能獎”、“社會服務獎”、“最受歡迎獎”。

麥柯什麼獎也沒有，這是意料之中；他不臨陣退縮，卻是我意料之外的。

最後，十位選手在台上合影。我望著那一個個充滿自信的朝氣勃勃的臉孔，不由得感嘆：“後生可畏！”

(2006.4.1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