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的「排隊日」說起

 

 

    看了有關北京今年211日“排隊日”的狀況的報導,心中五味雜陳。

 

    報導云:11日早晨在王府井舉行“排隊日啟動儀式”,五百名市民於宣誓後領取“自覺排隊簽名卡”,之後,大會宣布發小禮包給宣誓人士,頓時,“爭先恐後搶禮物,場面幾乎失控。工作人員大聲呼喊:‘請排隊!’但人們仍不為所動,經工作人員多番勸說,才恢復秩序。”據說,此“‘排隊文明’僅維持數分鐘。”我想這數分鐘可能少了點。整個儀式進行也不止數分鐘。

 

    政府能這樣重視排隊問題哪怕是剛起步也該肯定的。

 

    不過,這勾起我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幾年前我在廣州提著一箱很重的書,正在上公交車,被一名手提公文包的西裝客一推,害我差點從車的腳踏板上摔了下來。有次我在廣州機場排隊排第一,準備辦去南寧的登機手續,又被四名西裝客搶在我的前面。回美時路過韓國的首爾轉機,五六個新移民不排隊擠在登機必經的通道,我被授權當翻譯請這些同胞排隊,不但不聽,還被他們惡語相向,我被羞辱了,韓國空姐向我鞠躬道歉……

 

    這時,我忍不住痛苦地沉吟:這是怎麼搞的,禮儀之邦!

 

    說新中國就是這樣的麼?不!我自己就在新中國生活了33年。我了解她,我的同胞不是這樣的。我和他們一樣很守規矩。不過,我違過一次規,沒排隊。那是在救南寧一位燒傷工人時,幾百人排隊輸血而驗了一個上午只驗得五個人屬AB型。我聽到全市高音喇叭廣播後,騎著自行車趕往醫院,嘴裡嚷著:“我是AB型!”不管隊伍多長直往前奔(AB型在人類中為六萬分之一),背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這掌聲於今還在耳邊縈繞。

 

    排長龍輸血救人,別以為這是特殊情況才這樣,別的時候就不排了。別忘了中國當時很窮,不少東西憑票供應,有些東西往往缺貨。這只得排隊買。西方國家曾譏笑中國人最會排隊。甚至連賣婦女專用的衛生紙,一人一包的,不少人出動丈夫助陣。中國大男人主義在這樣的隊伍中被清洗得蕩然無存。為了買一些瘦肉或豬骨,凌晨三四點就排隊,連堂堂男子漢也在所難免,那一家之長的威風也威不起來。老百姓排隊很守規矩,用磚頭、破碗、爛碟占一個位置。天亮了說這個東西是他的,於是人們就自然承認,從不爭吵。聽說廣州有次迎外賓,特意在市場擺了一些海味,引得附近居民、機關幹部紛紛排隊,秩序還是井然的,外賓走後那些東西就被收起來,不賣了。人們也不起哄,各自散去。多體諒國家困難的老百姓!就是在三年困難時期那時餓得腳腫了。我學校旁邊有條小溪,大雨後人們都去撈魚蝦(這些在當時有錢也難買的),我記得人們排好隊輪著一人撈一次的。

 

    這就是我的同胞,患難與共的同胞!那時何來“排隊日”並不用什麼工作人員維持秩序,不用人們做聲勢。這就是中華民族的優秀的道德規範,它已融在人們的血液中了。

 

    我常記起,一個廣州老嫗在看見我在車上扶著行李不時顛簸,她起身邊讓座邊大聲罵的那句話:“你們年輕人為什麼不讓座,你們也有老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像以前的我們!”

 

    這段話讓我想了許多。我想:“我們以前以前的他們,又是怎樣的?”

 

    社會是要有秩序的,舊中國以個體經濟為主體的農業社會,老百姓不知道自己雖沒有以身體來排隊其實已在排隊。看,整個社會在無形地排隊----

 

    官分九品:“上三品:上上、上中、上下;中三品:中上、中中、中下;下三品:下上、下中、下下”(曹魏初期制定)。

 

    明代官袍從一品到九品的朝冠,每降一品帽子上的梁少一梁。官服還規定四品以上穿緋紅;五至七品穿青袍;七品以下穿綠袍。官服規定了,連老百姓也不得隨便。規定庶民不得用金繡錦綺絲羅,違者受法律制裁(《明律例》)。

 

    元朝人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宋朝遺老謝枋得《疊山集》)。(“臭老九”之名來於此。可悲的知識分子,還在娼之後!)

 

    夠了!這一切說明我們的祖先一生下來就處在這無形的排隊中。你不想排也得排,這是封建社會的秩序,這一套等級制度讓中國封建社會持續了幾千年。這些等級觀念的流毒在文化大革命中有所表現。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沒有這樣的等級排隊,那封建社會就亂了套。這就是什麼樣的社會制度需要什麼樣的秩序。

 

    穩定,是任何社會都渴望的。不同之處是穩定為了什麼,用什麼手段去維護穩定。要保證穩定,沒有秩序哪行?可能有人會說這跟不排隊有何關係?

 

    別小看這一問題,不排隊就是不守秩序,這些人想的是:我想怎樣就怎樣。人的行動要受社會制約,你不可以想像一個總不肯排隊的人會處處為他人著想會很好地守法。既然,封建社會那一套無形的排隊的現象維護了統治者的統治,那末在今天,這人為的、無形的、不平等的排隊現象已被否定的時候(但仍有流毒),為了新社會的道德風尚,為了以行動證明我等乃禮儀之邦,為了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愛,自己的行為受點約束,有何不可?

 

    不守秩序不是總沒有問題出的。以前曾試過觀潮時死了上百人。又如上世紀70年代南寧一次足球賽,我只顧得在街上訓學生要走有走相,這樣肯定遲到了,還未到體育場就聽說因觀眾不守秩序致令牆塌了,當場就砸死人。如果我不在街上要學生操練,進場後所坐的位置就是砸死人的位置。還有某校學生在南湖坐船時,不聽老師指揮,讓船失去平衡而沉沒,死了十幾人。

 

    良好素質是靠平時養成的,關鍵時刻就見功夫。

 

    我不主張盲目學西方,但西方這一點不得不學:只要有兩個人的地方,人們就會自覺排隊。有破例之處是:婦孺特別是老人、孕婦、殘疾人優先。

 

    這些,人們從小孩剛走路就教起。生死關頭就起作用啦。

 

    九一一那天從世貿大廈逃生出來的人說,大廈發生一聲巨響,跟著搖晃,搖晃的跨度有2英尺之大。人們沿樓梯下樓,很有秩序,紛紛給傷員和盲人讓路,居然“沒出現次序混亂或搶別人生路或有人被踩傷的事故。”有人從80層下到地面足足花了一個鐘頭。一個懷孕7個月在78層工作的婦女事後回憶說,南樓被飛機撞後屋頂開始倒塌,她嗅到飛機汽油味,這時78層沒剩10個人,她往樓梯跑去,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沒人互相推擠,見到她這個孕婦,都讓路。

 

    還有,2003814日下午411分的紐約大停電,所有巴士都免費。從曼哈頓回皇后區若是步行要走五六個鐘頭,已無別的交通工具了。人們等巴士也是一個跟一個的,於是,不少人在半夜才回到家。

 

    如果平時沒有排隊的習慣,在這關鍵時刻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不良的習慣讓中國人在海外不檢點,引起老外對禮儀之邦質疑。一般來說,在紐約居住的華人早已習慣於舉止文明。就是在街上行走時要超前,也學老外那樣,說一句: “Excuse me”。

 

    而在劇院展覽館更是盡量不超前。聽說大陸同胞在巴黎羅浮宮的表現有一例很特別:“所有遊客都在屏息著欣賞藝術極品,忽然響起洪亮的中國話:‘蒙娜麗莎就在前面那個廳,快走啊!’緊接著20多名大陸遊客呼嘯著奔向蒙娜麗莎畫像前。把那畫,裡三層外三層圍得跟鐵桶似的,輪流與蒙娜麗莎合影,其他遊客在一邊瞎瞪眼。最後管理員制止,大陸遊客才離開。”(擇自20061228日《世界日報》)

 

    這難道不足以引起我們的震驚麼?有人會說那是少數人,不能說明問題。但走出國門的中國人,你的舉止,關係到整個國家民族的面子啊!

 

    有人拿日本這一個處處排隊的國家為例,說他們從1900年就注意公德教育,以此為論據說北京不可能在2008年有“排隊文明”。我不信此說。

 

    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人為什麼會自覺排隊?我是教書的,似乎那時學校沒一套像日本《讀賣新聞》刊登的150條有關公德的實例。我們教學生學雷鋒。為什麼那時的人會排隊?不過那時的教師,可沒像現在國內一電視劇的女教師那樣,她帶學生到解放軍軍營軍訓,當連長問她唱什麼歌好些時,她竟當著學生的面說:“不要唱《大刀進行曲》;要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但願這純屬“自古文人多大話”。

 

    中國在窮的時候會排隊,在富起來的時候也會排隊的。哪用它日本要100年時間準備,因為我們是傳統的禮儀之邦!

 

                              2007.3.2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