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一則
二零零七年六月廿七日（晴、雷雨）
開門第一件事是要帶兩個孫女到林肯中心買美國芭蕾舞劇團演出的《天鵝湖》的票，誰知媳婦打電話來說，不用去了，已在電腦上買了票啦。我說又要多交幾十元的手續費，而她說錢是拿來用的，這麼熱的天別折騰了。說的也是，我們老一輩想的就是不同。
“
要Becky陪我到政府房產局走一趟，我要取屋契。”
這房子買了十多年了，我一直以為律師交給我那份文件就是屋契。而丈夫一直說不是，只不過是我們還清貸款的一個證明。最近接政府的公函說如果要買這屋契，可以通過郵遞方式。
我怕現在的造假成風的，便要親自到政府部門問個究竟。剛好Becky放暑假，而且她因為第一次考SAT就得2240分（滿分2400），便得到名牌大學的暑假集訓，剛從外州的集訓班回來，正好讓她休息一下。不然，平日我不敢用她的時間。
沿途，我像她小時候那樣利用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給她講故事然後教她怎樣寫。我深知這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我又提到我11歲時一個人在廣州的生活，談及一天夜裏我看粵劇回家途中看一老婦死的過程。
Becky說：“嫲嫲，這一段我聽過了，一次作文，我寫了你這一個故事，得了個A+。”
“痛快！A+。嫲嫲現在給你講的，你要記住。以後什麼時候用得上就用它，這叫做積累。”
她眨眨她的大眼睛，顯然對我的話半懂不懂的。鑒於地鐵的聲響以及在公眾場合不能大聲說話，我貼在她耳邊娓娓道來，說了大象又說老虎；說了金魚又說螞蟻。逗得她一直在傻笑。祖孫倆差點兒忘了下車。
“我最近在《百度》網站看過一個叫沈石溪寫的文章叫做《最後一頭戰象》，那個故事很有趣，我說給你聽。”
“什麼叫做戰象？”
“會打仗的象就是戰象。抗戰時好幾十頭大象踩死了七十多個日本鬼子，不少戰象戰死了，被村民安葬在一個象塚裏，他們豎起一塊石碑紀念它們。村民把那頭受傷的戰象治好傷，敬它好像敬功臣那樣。廿多年來不用它幹活，它在村裏閒蕩。東家給它香蕉；西家給它水。一天，它知道自己快死了，便要人把當年參戰時用過的象鞍放在它背上，然後繞村走了三圈。村民知道它快不行了，哭著給它送行。有人獻上像哈達那樣的白布繞住它的脖子。它沒按象的慣例去死。聽說象找它原先所屬的象群的塚，在那旁邊挖洞自己葬自己的。它找到當年抗擊日寇的戰場，在百象塚前，用鼻子慢慢地撫摸那石碑，然後對天長嘯，聲音很悲慘。在百象塚旁邊它用自己的象牙挖了一個幾米深的土坑。後來它倒下了……”
Becky聽到不時在歎息。
我們邊說邊走，不知不覺走進政府大樓。那職員問明我們的意圖後便打開電腦。
“ 你媽媽的名字是什麼？”
“
Tong yu chen.”
我以為在銀行辦手續時常常會這樣問的，還自誇自己沒忘了母親的英文名字。
Becky詫異地望了我一眼。那職員指指Becky又指指我，再次重複這一問話。
“
Bao Zhen Zhao”，只聽得Becky在說了我的名字後便對那職員說：“她不是我的媽媽，她是我的grandma”。
我望望她，只見她一臉的頹喪、無奈、繼而又驚喜。用半英半中的話對我說：“我生得太old，嫲嫲生得太young了。”
望著她那副半成熟半稚氣的面孔，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後來想想，就發自內心地笑了。好一個“嫲嫲生得太young了。”無價！哈哈，我有救啦！
“
Becky，要年輕首先要心態年輕。人老心先老的。人是否有神要看他的眼睛。”
“ 怎麼看得出來？”
“
我以前當班主任，在臺上一站對每個學生我都看一遍，那些曾經偷過東西的，一眼就看出來。”
“ 為什麼？他的眼睛又不會說話。”
“ 眼睛是人的靈魂之窗，正派的人不怕人家懷疑他，大多目不斜視的。”
接著，我要她看正在排隊的人的眼神，我要她辨別哪些在焦慮哪些在發脾氣哪些又若無其事的，她居然能看出來。還問我該怎樣描寫他們的神情，又說自己怎麼不像我那樣會看人。
“
你還小，以後注意些就會看了。上歲數的人看人都八九不離十的。早幾年，我在廣州天河書店買書，一位女軍官走過來對我說：‘阿姨，您不是教師就是作家。’我說，都不是，我是在家煮飯的。”
“ 嫲嫲，你為什麼這樣不老實。”
“ 我又不認識她。我早已不當教師了。”
“ 你是作家。”
“ 作家不是你封的。我一切都在學習階段，做人要謙虛謹慎。要處處想到自己的不足。”
“ 我懂了。我現在人家說我好時，就想到自己還應做得更好些。”
“
這就對了。即使你科科滿分那也是該這樣的，這是學生的本分。何況，老師未出的題你不一定會做。還有，這個世界有許多未知的問題等你去解答，你到死也答不完的。”
回家的路上，她又問我出了多少本書，我說了，她又說：“我的同學都說我這個嫲嫲很特別。”
“
世界上根本沒有兩張葉子是相同的，何況是人呢。各人的興趣不同，養老的方式不同，沒有什麼特不特別的。”
她問我最近寫什麼，我告訴她在修改我幾年前寫的小說《虎為媒》，再不寫的話，那老虎會出來咬我了。
她燦然一笑，要我講那故事，我講了，她拍手叫好，說很好聽。還埋怨我不會用英文寫作，不然她就可以讀了。我無奈地說：“我若能，那你的嫲嫲就不是現在這樣的嫲嫲啦。”
和孫女分手後我一直在回味剛才祖孫倆的交談。剛到家，忽然晴天一個霹靂，一片墨黑，暴風雨來得很猛，這讓我想起虎下山的氣勢，於是，想了很久的《虎為媒》該怎樣開篇，就這樣來了靈感。
這是我生命里程中重要的一天
《虎為媒》第二稿開筆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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