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女孩

 

我有一個惡習,見到人家的小孩免不了挑逗。而這種挑逗為不被家長發覺,往往等他們轉過臉時,我就向小孩扮鬼臉了。孩子的反應害得家長莫名其妙,常用疑惑的目光看我,我馬上變得一本正經。小孩離去時在遠處仍依依不捨地向我招手,這讓我心甜如蜜。

 

當小孩煞有介事地進行他(她)受訓的項目時,我往往停下來欣賞並給點掌聲。一次,我看見一個穿尿布的女孩,拿著汽水瓶,走一段路把它扔在垃圾桶,路人微笑著紛紛讓路,而她還在像個不倒翁那樣邁著剛學會走路的步伐。

 

一天,我到花旗銀行櫃台前排隊。我前面有一位小女孩。金黃色的頭髮卷成小圈圈的;白皙皙、鵝蛋形的小臉,撲閃著一對碧藍的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一個洋娃娃。

 

那纖細的手指在指著她前面的空間,嘟著小嘴在說些什麼,可惜我不懂英語,但她的舉止,讓我馬上產生興趣。我和她同樣躍躍欲試,那就是想觸摸那個彩色氣球,上面還有英文字。看慣了也知道寫的是“生日快樂”。這才醒悟明天就是母親節。

 

她母親到櫃台前辦手續,她還在那兒看氣球。這時的位置是最佳的,我可以和她面對面,況且她媽媽背向我,我可以隨心所欲啦!

 

我先向她來個“微笑外交”,博得她好感,然後把那綁氣球的繩子往下拉,輕而易舉地把它送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摸一下。

 

誰料她往後一退,伸出右手頻頻搖著,接著向上一指,要我把氣球放回原處。這幼小的女孩居然教起我這老嫗來了。我還不認輸,用手勢說明我沒有松開繩子她摸摸沒關係,可她還是不摸,一個勁兒搖手又晃小腦袋。那頭金色的卷髮,像一串串金子在晃動。這時我心癢手癢的,真想把她抱起來好好親一下。

 

我忍不住問她:“How old are you ?”她伸出兩只手指,我說:“2 years.”她搖搖頭,又伸出四手指。原來是兩歲零四個月。本來是相逢不問年的,可她答得比誰都認真。這也難怪,小孩每長歲就自豪;而我,恰恰與之相反。想起剛才的一切,我自慚了,還帶點自責:莫非我教壞人家的孩子?

 

懷著這樣的心情有點怏怏不樂的,目送她母女離去。回家路上,坐上7號地鐵。車廂內照例肅靜,人們不是看書就是打瞌睡。我也習慣在這時寫詩。一陣清脆的女童讀書聲,劃破車廂的寧靜。不知何時上來一對華裔母女,大概我寫詩寫到走了神,沒留意眼前一切。不是那麼悅耳的、親切的童音絕不會分散得我的注意。

 

啊,是我的母語!在這紐約的車廂裡,一位長著烏油油的頭髮、膚色和我一樣的我的小同胞在用中國話從一數到一百。這樣的場面給人的感受是那樣親切、溫暖還帶點神聖!我此時的神情比她還得意。我以贊許的目光望著她。只見她指著幼兒識字課本,在讀“水”、“天”。那只小手指在書上比劃著由媽媽教著學寫字。我羨慕到有點妒忌了。因為我想起我孫女歲那年,指著一個方塊字問我:“嫲嫲,這是什麼字?”

“水。”

“什麼叫做水?”

我來一個實物教學,打開水龍頭。她望了一下,再盯住漢字課本,雙手托著下巴,忽然,那小手指捅著前額,眼睛一亮說:“Seven +K 就是水。”

 

我張著嘴在著,她邊跳邊在廳裡大叫:“我會中國字啦!Seven +K 就是水。”

 

我啼笑皆非!猛然拍打我的腦袋,拍下一絲白髮,禁不住自怨自艾:“虧我教語文教了24年,怎麼不知道有這樣的識字法?”

 

現在看著人家的女孩才四五歲哪,就這樣邊讀邊用手指按筆順寫那“水”字,想想自己的孫輩……難怪那小女孩的母親笑得一臉燦爛。

 

想想那金髮的和黑髮的女孩,似乎覺得我以前根本就沒有資格當老師的。

 

 

                               2008514日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