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忠揚原作

 

“斷奶”奇聞    ﹙新加坡∕香港﹚忠揚

 

年來,“斷奶”論不絕於耳,甚囂塵上,大有不“斷奶”不足於謝天下似的,這倒使我想起了一樁奇聞。

 

一向平靜的小區,不知怎的,近日竟沸沸揚揚地鬧出一樁“斷奶”的奇聞。

也許人心靜極思動,奇聞越鬧越玄,簡直到了匪夷所思,使人難於置信的地步,連一向“兩耳不問婆媽事,一心只打自家工”的王大嬸,也忍不住要找人打聽打聽,問個究竟。

“王大嬸兒,咱不是糊弄您,潤兒斷奶啦!”提起此事三姑就慨嘆不已。

“兩個來月的嬰兒沒來由就給斷奶!華嫂子真是……”王大嬸不以為然。

“不是華嫂子斷奶!是潤兒自個兒不吃娘奶!咱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這等

事兒呢!”

“潤兒不吃他娘的奶?敢是華嫂子病了,奶水有味兒?”王大嬸問。 

“嚇!說坐月子呀,誰也沒華嫂子坐得好,她身子比咱誰都棒實。可潤兒橫豎就不吃,成天價哇喇哇喇地窮折騰個沒完,誰也甭想清靜。”

“盤古開天地,哪個孩兒不吃娘奶?……得給他喂牛奶、奶粉吧?”

“嘿!馬尾串豆腐―—甭提了,牛奶、奶粉他全都不吃!”

“有這回事兒?那就喂米糊唄!”

“米啥糊呀!咱們祖宗的米糊他更不吃!”

“橫挑鼻子豎挑眼兒,這可不是鬧著玩啊!”王大嬸擔心起來。

“不瞞您說,華嫂子准是生了個孬▂種。”

“三姑呀,您別迷信!也許是潤兒有病。瞧大夫了吧?”

“瞧啦!大夫也拿這個不吃娘奶的孩兒沒治吶。”

“一時半刻不吃還說,老是不吃不喝的,可要虛脫呀?”

“可不是!鬧騰了一宿,找個洋大夫給扎吊針兒,要不,還緩不過來呢!”

“總不能老扎吊針兒呀?孩兒皮肉嫩,受得了嗎?”

“說得也是。可洋大夫給扎吊針兒那會兒,他不哭也不鬧。夠玄了吧?”

“沒准兒是折騰得累了,沒勁兒再哭鬧。”

“噯!說來也巧。那天六婆的老伴兒買了瓶兒羊脂,說是給滋潤滋潤她那張老臉皮兒。嘿!說了您也不信,潤兒呀一嗅上那股羊味兒,歡得蹬腿踢腳的。咱一捉摸,立馬兒到街口上買了瓶兒羊奶,溫了給他吃。喲!這小子可樂啦,吃得吧嗒吧嗒的,也不嫌羊膻味兒。他娘要抱他還不讓呢,直流涎水扁癟著嘴兒,嗓門兒嚷得震天價響,要不是咱親眼瞅得真著,還信嗎?”三姑手舞足蹈地說著。

“怎麼?這小子吃了羊奶就不認娘啦?”

“華嫂子敢情中了羊邪,要不怎生個待見羊奶、洋大夫,不要娘,不要奶的小子?”

    “這也是!咱說呀三姑,洋大夫可不是羊兒啊!”王大嬸說。

    “咳!大伙兒都說開了。咱聽說給狼兒喂大的孩兒像頭狼,潤兒只管吃羊奶,早晚得出岔子!末了兒沒准長成個羊兒似的,到那會兒夠可怕啦!”

    “嘿!羊兒有啥可怕呀?給咱們涮涮羊肉倒挺可口的。怕的是變成頭披著羊皮兒的狼!”聽著三姑嚼舌頭兒,王大嬸也來勁了。

    “哎喲!老天爺啊,那小子准是頭野狼兒投的胎!淨愛羊味兒洋甚麼的。造孽啊!長大了咱們得讓他給噬了!”三姑大聲驚呼。

    “哈!那小子呀想噬咱們可沒門兒!咱說呀,您也別老寵著他,壓根兒就甭給羊奶他吃。打今兒個就讓他娘喂,他不吃,拉倒!沒商量。讓那小子餓個夠唄!也別瞧甚麼洋大夫,咱們騎驢兒看唱本兒,瞧他有多大的能耐?”王大嬸回答得干脆。(20031129)

 

二◆◆賞析文章

 

     陳葆珍

 

◎◎讀忠揚《“斷奶”奇聞》

 

虛實是我國古典美學的一對重要範疇。“太實則死太虛則玄,又實又虛方臻妙境”,這妙境從來是藝術家所追求的。《〈斷奶〉奇聞》達到了這一境界。

而要虛實相生,少不了一個“曲”字,好比游園者愛走曲徑那樣,人們樂於弦外之音畫外之意詩外之情。忠揚捕捉的玄機和讀者拍案叫絕之處何等吻合。

全篇的主題,在這篇小說的“引言”中已暗示了。“近年來,‘斷奶’論不絕於耳,甚囂塵上,大有不‘斷奶’不足於謝天下似的,這倒使我想起了一樁奇聞”。這裡所指的“斷奶”論,就是指陳水扁的“台獨”論。作者愛憎分明,目睹陳水扁分裂中國的陰謀而憤怒至極,這“引言”表達了作者鮮明的政治立場和寫作動機。

“不准陳水扁搞‘台獨’!”這極其嚴肅的天大的話題與甚為詼諧的小事糅合,直寫無法運筆,曲筆才引人入勝。

開篇落筆揭示“平靜”與“沸沸騰騰”這相反現象,製造懸念以突出後面那個“玄”字。

小說題目有“奇”字,而“奇”的東西肯定會“玄”的。這樣,給人心理上的反應從“好奇”進而發展到“擔心”。於是,小說在行文中邊寫“玄”、“奇”邊寫人們的“擔心”。

作者大書特書“玄”狀——兩個月大的嬰兒自行斷奶。

此“玄”狀,先從側面描寫,引人注意,那就是“‘兩耳不問婆媽事,一心只打自家工’的王大嬸居然忍不住找人打聽打聽”,這從氣氛方面加以渲染。之後,直寫主人公——潤兒(陳水扁的代表),其“玄”狀分兩階段寫,即斷奶前後。

斷奶前——斷奶時間:僅在潤兒在兩個月大的時候;斷奶方式:“自個兒不吃”;斷奶原因:不為其母的奶水不好,其母以華嫂命名,強調這潤兒為中國種。強調母奶為中國人的奶。原因是他就是不吃中國人的奶。

斷奶後——個人表現:絕食、“哇啦哇啦地折騰個沒完”,特別強調“連祖宗的米糊也不吃”,為寫他不認娘不認宗埋下伏筆。這樣的“玄狀”自然引起大人的擔心。

接著筆鋒一轉,直指“擔心”二字(全篇之網眼)。

但這擔心,也是分階段的,當人們還不知道他是一個不認娘的孬種時人們會擔心其死活。於是關心醫生對他的治療是必然的。作者又巧妙地把“擔心”與這個“玄”字糅在一起寫。

接著,繼續寫潤兒斷奶後的表現——看的醫生是洋人,“給他扎吊針兒那會兒不哭也不鬧”;“嗅上那股羊味兒,歡得蹬腿蹬腳”;喝羊奶“可樂啦,吃得吧嗒吧嗒的……直流涎水扁癟著嘴兒,嗓門兒嚷得震天價響”,竟發展到“他娘要抱他還不讓”。

這樣的“玄”狀引起人們的擔心已非對他的生死問題的牽掛了,甚至連讓他餓死也在所不惜。小說到結尾特意把王大嬸和三姑的擔心挑明,那不是她們個人的擔心而是十幾億中國人的擔心。

然而,偌大的中國何憂一個孬種!只因這孬種竊居要位故其破壞力就大。作者尋找同音相關字“直流涎水扁癟著嘴兒”指出這孬種就是陳水扁。通過三姑的驚呼:“那小子准是野狼兒投的胎……長大了咱們得讓他給噬了”,道出擔心的原委。全篇布局甚玄也十分嚴謹。

把風牛馬不相及的話題扯在一塊,所要求的技巧甚多,就修辭法而言,主要用諷喻。諷喻貴在言此指彼。作者文筆含蓄,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而諧音相關,是富於幽默的諷喻。作者利用“羊”“洋”同音巧做文章表達寫作意圖。以類比推論(即通過比較有某些相同特徵的事物得出一定的結論)來諷喻又是一大妙處。如文中的孬種(即狼種)與陳水扁共同特徵是“噬人”。為了加強諷喻效果,作者通過誇張與摹聲修辭法,把那孬種喝羊奶時之狼狽相漫畫式地勾勒出來。此外,作者注意用對比法,縱比橫比都用上了。從不吃奶到吃奶是縱比;對比孬種吃娘奶與吃羊奶時的不同表現是橫比。這一對比,讓陳水扁的醜惡嘴臉畢露無遺。

作者把國家必須統一這樣的深刻哲理寓於虛構的故事中,讓趣味性時代性與哲理性完美地結合,文筆簡潔凝練、幽默犀利,從詼諧中潛藏著作者心靈深處的憂慮,真正做到魯迅先生所說的“戚而能諧,婉而多諷”。

表面上實寫兩婦人交談虛寫陳水扁,而實質是前者為虛,後者為實。揭露陳水扁竊國陰謀才是主題。篇末筆鋒一指:“打今個兒就讓他娘餵,他不吃,拉倒!沒商量。”這其實就是實寫對陳水扁的態度,也是人們解除擔心之法。

為強化主題思想,作者更以北京話(北方方言)作為人物語言以區別敘述語言的普通話,如“那張老臉皮兒”,“親眼瞅得真著”,“末了兒沒准長成個羊兒似的”……寓意中華文化之根,有意與不認娘的家伙針鋒相對。

如此讓直接性與間接性、鮮明性與含蓄性和諧統一,讓我們通過想像來發掘作品中所省略的潛藏著的內在意蘊,進而獲得審美愉悅,這不得不感謝忠揚的妙筆!

(5/1/2005)

 

 

(忠揚——作家、文學評論家、五六十年代間為新加坡、馬來西亞文學運動的主力之一,為多種出版社文化社文學叢書之主編。任香港文藝家協會主席兼《香港文藝家》主編、世界華文文學家協會常務理事長兼《世界華文文學家》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