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傳誦的情詩

 

●賞析李商隱《無題》

 

原詩《無題》 李商隱


來是空言去絕踪  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爲遠別啼難喚  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  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一萬重

 

劉勰所言:“情者文之經”(《文心雕龍·情采篇》)精闢論述了詩的精髓所在。

 

作爲“經”乃對“緯”而言,從織時,直線爲“經”橫線爲“緯”。由此引申,道義法則不易者爲之“經”,故有聖經佛經之說,亦有孝經易經之言。劉勰以情爲文之“經”,可見情在文中不可易之常規。即無情則不可從文也。

 

人體有十二經,以“脈之所行爲經”(『辭源』)若血氣不足經脈壅滯,則神散氣竭,死期近焉。人體如此,文中之“經”亦如是。作爲讀者,若不探文中的經脈,易斷章取義。情况嚴重者,無疑于將人身上之“經”斷去。因此罹難者,古今有例。

 

李商隱的《無題》,此詩的“經”,即所言之情,就是離恨。

 

這首詩借用一個美麗的傳說,說的是東漢劉晨採藥遇仙女,結奇緣。後仙女回蓬山(傳說中的三神山蓬萊、方丈、瀛洲之一),離恨由此而生。這是一首情意纏綿的情詩。後世常以劉郎爲“情郎”之代稱。

 

篇首以“來是空言”點破“後會有期”之說,純屬空話,以去得如此絕,竟至一點蹤跡也不留,說明別後根本沒聯繫,那因離而怨之情躍然紙上。爲全詩的哀怨纏綿定調。

 

接著,以凄清的環境描寫烘托離情別緒。眼看或腦中感悟到月是斜照的,耳聽或想象到五更鐘已響了,這有形有聲的語言,呈現出“孤燈挑盡未成眠”的境况。即使進入睡眠狀態,可又是“夢爲遠別啼難喚”的。有人將“啼難喚”解成夢中哭了難以喚醒。我將它理解成夢中邊哭邊叫著意中人的名字可是難以呼喚得到他(她)。無法相見只有以書寄離情了(古稱“信”爲“書簡”)。書簡之所以出現肯定是被動的,不經人手,紙上不可能出現信,一個“被”字在對仗上呼應出句的“爲”,恰當說明寫信之狀態。一個“催”字,妙不可言。讀者要問:誰催你?或意中人在催;或你催自己。無他,急于傳情也。咋個“催”法?催得“墨未濃”。墨未磨好就執筆了。有人將此句解爲淚灑紙上。但我想,這就非“墨未濃”而是“已斑”了,而且,這種解未能突出那個“催”字。

 

首聯頷聯寫盡了別後的思念,詩人在頸聯筆鋒一轉從“離”寫到曾經有過的“聚”,本來“離”與“聚”含義相反,然而,往往是相去甚遠的東西凑合一起,爲一個中心服務,這需要的藝術技巧特高,而藝術感染力則大增。詩從“翡翠衾寒”的孤凄轉入“千金一刻”的愉悅,用“蠟照”,“麝熏”,這些帶色帶味的語言,營造浪漫的氛圍,那床上錦被的金翡翠,帳上綉的芙蓉,引人遐思,讓人想到那纏纏綿綿卿卿我我的美好時光,表面上給人以溫馨的感覺,其實,哀傷者的笑容說明其心更哀,這是含淚的傾訴。如果對離人的遠去,毫無反應,就不會對曾經擁有的美好時光戀戀不捨,這以寫“聚”來突出那個“離”字。

 

尾聯出句“劉郎已恨蓬山遠”,一個“恨”字篇末點題。不過,此恨,飽含愛意,非對意中人而發,如果真是恨他(她),就不可能有情話連篇,故此,“恨”是對路而發的。路不但遠,而且無路可走,不惹人恨的!

 

尾聯中的對句“更隔蓬山一萬重”與出句呼應,語意更進一層。一個蓬山已遠到讓自己早生恨了,別後卻“去絕蹤”,隨著光陰荏苒,思念之情的積習,“隔”字之前用副詞“更”修飾,以强調離情之重,重若萬重山矣。

 

這首詩寫盡了戀人無法相見之苦,引人憐憫。全詩圍繞離情一瀉千里。讓人感到詩人發自胸臆,情流于筆端。

 

    唐詩的精華,俯拾皆是,細細品嘗,正是開卷有益。

 

 

二零零八年九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