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寶林
 

 


 

魂夢難民船2016 端午節

 

半世尋訪

  「林哥:你好!在網路上找到你真高興!我是Jas,我們家庭兄妹數戶共十四人歷盡險境分批逃出越南,只有Jos大哥在逃出新經濟區時被活活打死了…。」

  仿如隔世,我和Jas族弟兩個禿頭白髮的少年玩伴,在熒屏中乍見,幾疑是夢,很快就通了許多次的視訊電話,塵封三、四十年的怒海魂夢,突然又潮湧而至。

  1975年前後十年的越、棉、寮難民世紀大逃亡潮,早已被世界沖淡。但難民個人命運的驚險故事難以磨滅。

  我問Jas:「你家八人同一艘船逃難,怎麼有本領付出那麼多金子?」

  Jas從頭道起:

  「我哪有這麼多錢可以逃?是由早幾年先到香港的父母及大姐把借貸的錢套匯寄回來,勉強得十六兩黃金,僅夠四個弟妹假報不足十八歲的年齡先逃。如果我們也逃,每人就要付十兩黃金;何況還要帶著兩個未及四歲的幼兒及五個月的胎兒出走,根本是冒險!但是,坊區的公安已告知,等胎兒出生後,我可能就會被抓,下放到新經濟區。」

  Jas靜默了一會,突然眉飛色舞,吐出一句驚嘆號:

  「哎呀,想不到一切都是Jos大哥的保佑!事情突然奇蹟般有了轉折,真比電影、小說還戲劇化!」

  原來Jas沒錢,卻替難民跑證件及做仲介難民船的工作來賺小錢。他天天蹲在路邊咖啡攤,接觸生生熟熟的街坊和遠近的閑人,這次由他經手直接或間接仲介的上船難民就有百人之多。

  在那年頭,真船假船和真證假證都難辨,誰都可以組織偷渡,甚至朋友或兄弟保證,都真假難防。直到出海前兩周,Jas仲介的這艘「真船」開到港邊,還有公安護航。大家看到大艘木船,信心大增,一時參加的人數劇增,偷渡的費用更是水漲船高。

  Jas送四個弟弟下鄕到迪石港邊等待出發。當時,人聲鼎沸,幾百人集合,像南極企鵝,像海鷗,也像癱臥在海邊岩石上的海豹群,個個憂喜參半,望向海洋。

  此時,鄰居的貴人,剛滿二十的少女Ki,才知曉Jas一家人根本不走。她突發奇想,拉住Jas走到群眾去,用廣東話及越語大聲宣告:「我們的介紹人Jas幫我們百人跑腿,找到這麼好的大船,自己卻沒錢走,我要請大家幫忙施捨一點手飾,讓他跟我們走好嗎?」Ki即刻率先發難,把頸上的項鍊捐出來;跟著有人拔金戒、有人捐重重的金皮帶扣…。Ki就像尼姑托缽般走到人前,一陣子就如奇蹟般募捐到約不足五兩的金戒、珠鍊和小金牌。

  真是患難中閃出人性光輝!Jas感動得目瞪口呆,眼淚汗水齊湧,由下巴濕到肚臍,雙腳幾乎跌跪在岩石上,大聲顫抖地說出口吃斷句:「感感…Ki的發起,感謝各位鄕親朋友的施施…施恩,小弟沒齒不忘,將來有機會一定回…回報大家!感謝,感謝!」

  Jas立即衝去哀求船主開恩,請求降半價,而且有五兩黃金將來到岸後才能由親屬還清。經船主其他的「股東」念他招募眾多船民有功,才應允他上船。他飛快漏夜坐車返家說服不肯走的妻子。

  Jas妻卻摸著圓鼓鼓的肚皮哭拒出走:「你走,你走,你自己走!反正不走也要下鄉去新經濟區!要我一起走?要我和兩個半幼兒向海龍王報到?就算僥倖到了難民營,也怕會乏醫難產了!」

  夫婦倆天人交戰,徹夜對泣。晨霧欲雨,最後他們決定生死與共,不等陽光同意就下海去冒險!時間流得比淚水快,尚餘兩天,必須於數小時內做好「通行證」!翌日,他們夫婦向Jos大哥默禱後,帶了兩個(半)幼兒及餅乾、水壺便衝去乘車下港,與四個弟弟會合。

  Jas一家人與六百餘華越難友,抱著九死一生的希望出海,同賭命運。

 

南海盡是黃金船

  Jas也問起我妹妹及親戚們的難民船。

   我的弟妹當年骨肉流離,分批偷渡出海,二弟和三弟在易幟前就曾經當兵數年打越戰,退役無期,要不停賄賂免上戰場。開坦克車的三弟還經歷兩次因為暗路風緊而折返,最後才成功登船逃至香港。

  三個妹妹也是坐超載船隻,漂抵馬來西亞,算大幸了,未遇海盜,未被拒登岸。

  最冤枉是我的一個表姐和鄰居的那艘船,他們因怕暈船就各人吃了幾顆安眠藥丸。船隻好不容易靠近馬來西亞海岸時,被海岸的本地民眾亂擲石頭,阻止這些指為「經濟難民」的越南人登岸。難民們爭先恐後跳水搶灘,結果把失衡的船隻弄翻了,而我那半昏睡的表姐和幾個鄰居也就不能到達「彼岸」,從此沉溺不醒。

  女兒看到我們在Skype上的對話,問我:為何難民身上都帶那麼多黃金?如果他們不走又怎樣?

  過去,在越南的華僑俗稱不被叫中國人而被稱為「船民」(người Tàu)。因為祖先們多數是經歷百年的外族侵華戰禍和饑荒,由廣東坐船沿著越南長長的海岸線南遷,團結勤奮地開發了東南亞最大的唐人集居地和龐大的魚米之鄉。華裔難料當年乘船帶來文化和經濟,幾度經歷奠邊府之戰、南北越內戰,直到南越被易幟統一後,華裔又要被逼乘船偷渡而去。他們當時被國際稱為恐共逃共的「經濟難民」,因為後期的「偷渡」,是政府有意半公開遣走華裔的政策。其實說「恐共」或「經濟難民」則太簡而化之。自越南易幟後,新政府三番兩次打資產、以更換新幣制的方式把人民的財產一夜作廢,每家由零開始發放新幣基本生活費。華人世代經營的企業機構、華校、廟宇和醫院,均被政府接收。有反革命言論嫌疑者就被拿入監;許多壯丁被送去鄕下荒地的「新經濟區」自生自滅開墾。

  許多華人和越人靠國外親屬接濟生活及支持逃難。

  我們家經營的小型印刷廠關門,母親年近五十才去學騎單車取貨,和妹妹們在街邊賣早餐。我當年留學歐洲剛畢業,收入有限,靠借貸多次接濟留越家人的生活和偷渡盤川。當時的僑居故鄉良田已廢,苛政枉法,街坊出惡霸,有能力的人就只好把生命投入怒海,一搏自由。

  早期的零散難民是真偷渡;官員用半公開的收賄方式令其偷渡出海。難民船出海的規則是數人合伙買船做船主,依行價向偷渡者每人索金約十至十二兩,用來上繳、購船、做證件、行賄通關以及私賺。因怕海盜掠劫,有些船主要求難民先付一部分,餘額到岸後再付清。船主把黃金藏在船隻的機器馬達或夾板中。難友個人想到的辦法不外是縫在衣服或用金子做成布鈕扣、皮帶扣、假牙套或把金塊藏在鞋跟裡,也有人把美金紙鈔用小膠袋捲起藏在空牙膏內和罐頭中防偷搶。

 

出海遭姦劫

  陳年的苦楚從來不會從記憶中消失,Jas追憶逃難往事,重又翻起沒有休止符的陳年惡浪。

    風淒淒,水茫茫, 1979年夏天,631人由越南迪石港灣拉起木船的破馬達出發,怒海的生死悲歌,顫抖嚎啕了兩月餘!

    Jas說:「我們坐的難民船才25公尺長,原載310人,竟被公安貪錢加倍再塞了321人。我家四口、弟妹四人和六百餘船友坐上擠爆的木船逃難。出師未捷,便因船機故障,折返修復再起航,已經浪費了七日七夜。大家顛簸眩暈,加上嘔吐的殘渣、汗味和尿液,嗆得昏死。白晝的海水有千個太陽毒辣地射得很多人中暑;夜風又如刀割,一船人都饑寒交逼,惡夢連連!」

  白光刺得雙眼幾乎失明,海水已經不藍,一股一股黑浪滾來。慘事在第八日臨頭。

  三、四十個有組織的泰國海盜集團從各方前來打刼四次,大家驚嚇到尿驃屎流!

  Jas的太太有六個月身孕,胎兒卻成了救星。海盜來的時候,她拖著兒子先快快主動地把項鍊套出頭來上繳,同時掀衫,猛指鼓漲的肚皮而被特赦;他們的鄰居好友Ki小姐也情急智生,及時刮取附在船板上的汙黑機油,往臉上亂抹,把自己變成噁心的醜怪,還借Jas的不足兩歲兒子抱在身上,也幸得脫險。在一團刀光劍影吆喝聲中,船上眾多的婦女和小孩被嚇得哇哇狠叫,久久不停!

  這兩艘來自佛國,奪財劫色的泰國海盜船,在黃昏夾攻而來,他們首先挾持船尾上層夾板的數十男人,趕上右邊的海盜船去搜金,接著將幾十個無助的婦女強奪狠拉上去左邊的海盜船。人太擁擠,其他海盜無法搜身;在有蓬船艙內及船頭擠滿的難民,就像堆滿一船的沙包,在尖叫喧嘩聲中,被海盜踹踏翻滾,要脅繳出黃金首飾,然後眼瞪瞪地看著他們躲回海盜船內淩辱婦女!

  這些殘忍的泰國海盜啊!明天回家,是否又正常地打魚、拜佛、過著滿載而歸的天倫之樂呢?

  六百多善良的難友也真窩囊,全無預習如何默契反抗!海盜才三十餘人,也不知有沒有拿著真槍實彈,似乎都是帶一些西瓜刀、菜刀、鐵鉤、鐵棒、螺絲起子等簡陋武器。可是,誰要先發難做第一個犧牲者呢?在真實的場景中,哪有武松或魯智深之輩?不反抗,似乎是最明智,最無死傷的結局,能破財擋災就幸運!難道要學電影的鏡頭?大家同心合力背水一戰,一番功夫拳腳,用人海戰術把三十多個海盜都推殺下海?

  可憐那些被凌辱的婦女,昨日的橫波美目,一夕間已成流淚湧泉,無形的內傷陰影已潛入一個愁雲慘霧的旅程,有的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找到出口。

  後來,他們又被第五艘海盜船追趕至馬來西亞海域。

  好在不遠處有一個美國鑽油基地浮台,便開足馬力緊急衝去呼救,強盜才不敢靠近。任哀嚎聲蓋過浪濤都不被理啋,卻又有西人警員暗示:除非船沉,見死才救。

  人多生計,大家這時才想起「破釜沉舟」這句成語,就決心鑿船入水。

  一時,船身在驚叫聲中傾斜。

  此舉的險狀驚動了駐守鑽油台的守軍,立刻派出補給艦驅走海盜船,並終於拋下繩梯接收他們!風大雨密,六百多人爭先恐後爬梯,有的落海被救回,有的扶老攜幼,爬得比螞蟻蝸牛還慢,大家都像海怪般濕淋淋地爬上了大艦,足足費了三個小時,才把生命從海盜及海龍王手中撈回!那艘尚藏著船主金條首飾的木船,就被鑽油台的守軍為了搭救存證,弄假成真地推下海底了。

 

逼上荒島

  真是朝避惡盜,夕遇豺狼,Jas的這一船人飽經海盜掠劫餘悸後,出生入死的經歷才又開始。

  他們以為有幸被鑽油台的守軍送去馬來西亞的柔佛州海岸,然而海防警員不願接收,把他們和較早抵達的兩千人暫時棄置在一個荒廢的足球場上,用槍枝監管拖延,似乎要向紅十字會獅子大開口。難民禁止外出,食物要向官兵高價購買。有些球場鄰近的好心華人施捨或國外親屬托人套匯接濟;也有人偷溜出營外購物打工,被抓到就遭毒打。

  三千多人就如此前程未卜地待了一個月零兩天再被轉送離島。然而,大家才歡呼,卻又被命運摜倒!

  這次最慘烈的經歷則是被騙被害飄到荒島絕境求生!

  Jas又在電郵中疾書怒海歷險的續集,長段長句,讀來令人喘不過氣。

   離開柔佛州時我們都以為是被轉運去另一個島上的難民營等候移居外國,因此多數人全無備糧。兩千多難民被槍枝脅迫分登五艘小船,船隻用大麻繩綑綁在一起拖出公海。因我們原來的木船已沉,獲得另一艘舊木船啟航。上到船來才發現每船隻只有二十桶水,不足大家一日的飲用。誰知馬來海防軍比泰國海盜還惡毒,出到公海,軍官磨牙吮血,痛毆各船代表,要脅每艘船籌繳數千美元。軍官壓榨不遂就故意以大船猛速擺蕩拖行小船。各船便在恐嚇下急忙用刀斧砍繩脫困自尋生路。

   危急情況慘絕人寰,已有兩艘小船不敵蛇行拖曳的風浪,脫韁後沉海。

   我船幸由一位越南女英豪奮不顧身,在馬來西亞警艦的射擊下率先砍繩脫困後,原班六百多人九死一生,在海上又漂蕩了五日四夜。我們在汪洋浮沉中見到很多漁船和商船,他們都繞道避開而不願救援,但也有漁船施捨少量食水。

   第三日,有些人忍不住喝了大量海水,竟然快速中鹽毒而病死。先後有七個大人及兒童因饑渴脫水而不幸含恨祭海,他們的親人悲不欲生。老天爺這幾天好似一直在睏覺,滿天愁雲,就是不施捨雨水給我們充饑止渴,大家只好不顧海水刺痛的皮膚,輪流自行捆綁身體下海保濕。第六日,飄行到印尼一個海島附近,又遇印尼海軍的巡洋炮艦阻擋,不准泊岸。

   這時船上開始有人飲尿止渴,有人胡言亂語,手足舉動瘋癲有如鬼上身。船主和船工也已經神志不清,不理艦艇炮轟而直撞巡洋艦,衝向一個小島,見岸便停。

  我們的船擱淺在離岸約兩百多碼的珊瑚灘上。當時仍然漲潮,但見島上略有人煙燈火,便集體哀鳴呼救,像夜半鬼嚎冤叫。驚動了島上幾戶人家,他們立即用木筏和小艇來接我們上岸。海上仍有風浪,接載困難,他們一開始算人頭要錢,但後來看到我們的慘狀,卻不辭勞苦在冷月微光下,用了八、九個小時才把我們六百餘人全部安全接送到岸。

  如此善心救援,令我們對求生的勇氣充滿了希望。上灘後四周漆黑,難辨方向,當晚六百多人就在濕沙灘上站立或癱臥到天明。第二天一早,海灘已退潮,才發覺這島周圍是個椰林荒灘。山丘上只住有幾戶農民和近海邊樹林內的三兩家漁民。我和七弟、十弟連同一班同船人,頂住烈日及忍住饑渴走回船上取盡所有能用能食的帆布帳篷、鐵鍋、椰碗、零食等物品,返回沙灘讓大家各自()取用;我們還在船艙底下發現幾大包白米和兩具老人屍體,真是莫名的悲喜交集!

  幾百人,一家家,一群群,在沙灘近樹林邊用帳篷、船板及棕梠乾樹皮胡亂紮營。擱淺的木船被大家拆到不留屍骨,用來當床板、地板或當柴燒。我們上山斬柴、用帆布蕉葉接雨水、用蚊帳、用樹枝尖叉下海捉魚,但是三兩下蚊帳便壞了,只抓到小魚塞牙縫。除了吃椰子、偷農家的香蕉、烤小鳥,我們有時在草叢中捉蛇、在淺灘上挖蜆貝、拾海草或在珊瑚間採螺。海底美麗的天然環境被我們這幾百人破壞到面目全非。我和七弟及同船幾個懂得補魚的青年替農民住戶幹活捕魚、掘井,或上山打柴來換取魚食。幸而過了兩三天就有救援機構的西人前來發帳篷和少量食品,大家都抱著一線希望。

  又因為我們需用柴枝生火煮飯,晚上要生營火取䁔,所以在附近的小樹林已被我們斬去七七八八,更似荒島。幸而這只是半片荒地,島的遠方另有聚落,小孩聞風騎單車前來賣米賣豆。

  因為離開越南已兩個月,登島不久後,很多人都病倒,又瀉又吐又沒有醫藥的治療。幾乎日日都有人病歿要抬上山丘埋葬,草草葬禮的悲歌,實在難忘。

  在這個海島的一個荒灘求生,絕域蒼茫,這不是電影,這是真實的大型「魯濱遜漂流記」!

  六百餘人可真是發揮了「魯賓遜精神」!經歷了二月餘的怒海、掠劫和被不人道的脅拒,荒島求生雖然艱苦, 好在並無洪水猛獸,我們大致上是患難協力,和平相處,只求過一日算一日,前途的憂慮和夢想都拋諸腦後。比起沉溺海底的另兩船冤魂,大家堪稱大幸。在荒島上求生,並沒有強權爭食或欺凌婦女之事發生,學鳥兒唱歌及貓狗搖尾也值得!天天焦注求生技能和公約規則,大家麻木、平靜、開心。有時晚上還圍在一起開營火會,擊木唱歌、跳舞、談天説地。反正前途未知,我們暫時日日盼明日,明日又如今日過!

 

重生新生

  當時Jas的太太懷著身孕,經歷兩月不堪操勞。一日,她起初以為是患上風寒,肚瀉絞痛,結果是嬰兒突然從褲管跌出,真是名符其實呱呱墜地!鄰居女孩Ki急忙協助用生鏽剪刀剪臍帶,並以餅乾盒做浴盆。女嬰出世時不足八個月,大約只重兩磅!雨水當奶水,泥沙樹葉當溫床,她比耶穌誕生還慘!幸好上帝要她絕地出世,就讓她生來堅強,如今已長得亭亭玉立,超過父親的身高。

  新生命的誕生,果真帶來新希望。荒島求生半月餘,國際救援組織帶補給品前來搭救,不久後全部難民被轉送去一個大型的真正難民營。國際上還是有人道的光輝閃耀

  Jas一家人多了一個新生兒,在另一個印尼島的國際難民營多待了幾月,最後被分配到加拿大,由地區小教會的家庭接收照顧。感恩慶幸之餘,他相信這是Jos大哥一路上魂隨魄護,才一家人處處逢凶化吉!

  三、四十年過去,集體逃生的難民悲歌慘劇,今日仍然在全世界一再聲淚俱下地重演!今夜,新聞還播放著逃避極權暴君和恐怖份子的敘利亞及非洲難民已達兩百餘萬,他們水陸齊奔,到鄰國及歐洲各國尋求救援,又無摩西帶領,不少葬身怒海,死無安土,登岸又恐難逃拒收和潛返的劫運。歐盟諸巨國幾乎天天開會討論難民接收問題,卻無共識方案,各國政府僅略盡人道接受少量;各國公民,尤其是右派極端分子,示威反對接收難民的聲浪,也為數不少。

  戰禍難民和饑荒難民都出生入死幾乎溺海來到門前,又焉能不救?

   難民是急難的叩門者,救急是直覺的人道精神反應,暫不容作長期性負擔的理性評估。生活水準優裕的國家都忘記了兩次大戰的歐洲難民潮;忘記了因有國際援助和經濟重建援助才加速戰後的城市浴火重生。

  今日和明日的人類,都要面臨跨國求職、環境危機、核電意外或糧食戰爭的威脅,難道每一個人都不憂心將來也可能淪為難民?

 

 

作者附註  胡寶林 2016.6.9

    本文是根據親人口述和網路書信來往的真實故事。這故事是記錄1979年夏六月九日,631位越南難民乘坐25公尺長的KG009木船,由越南南部迪石港灣出公海,經歷搶劫和救援後被送到馬來西亞柔佛州一處荒置的足球場安置,然後受騙被逼改乘坐VT268木船拖出公海,漂流抵達印尼一個小島Teluk Talam的驚險磨難。因為船上的人太多,每人看到的實況和角度略有不同,因此作者決定本文避免用真實姓名和地點,以免被指出略有錯誤的資料。今天有許多當年同坐這條船的難友都住在加拿大,兩年前還曾經大夥兒共聚一堂話當年,相信他們都知道這故事的主人翁一家人是誰。

  本文就當作一個故事來寫,用緊迫的節奏道來,也道出了許多有類似片段經歷的難民船故事。我謹以此文送給劫後重生的弟妹和最眾多同學們;也紀念遭遇船難和失聯的表哥、表姐、同學和家鄉鄰居的一家人。

    今天是端午節,吃粽子的時候我們也同時紀念偉大的詩人屈原。屈原是政治難民、耶穌、孔子和他的弟子也都是難民。今天全球化的世界已經都在同一條船上,我們的許多物資都是來自被不公平對待的後進地區。如今,又一波戰亂和饑荒的難民潮已來到門外,人道救援是燃眉之急,又哪能憂慮以後的社會福利分配呢!當年曾是難民身份的新移民,苦盡甘來,已經在歐美安定享用社會福利和過著安定優渥的生活;但是許多人卻也跟著極右派分子的排外言論,贊同他們排拒難民的政策。

    奧地利新近選出的綠色新總統范德貝倫指出:「歐洲的極右派政黨在二、三十年前就喊出:『我們的船已經滿載了!』,奧地利過去並沒有執行排外法案,今天真的有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