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寶林
 

 


追拾趙師八十年風塵歲月

( 一九九七年初版編後  )

 

一九九六年秋天,趙師像一張未曾褪色的黑白相片,在台北「芳鄰」咖啡館活現在汝南夫婦、寶釗及我的眼前。卅餘年前趙師在越南西貢穗城中學執教的身影,恍如昨日。未顯弓背的勁骨和雙目炯炯的清風,頂住一頭不服老的光芒,年屆八秩,依然耳順步輕。我等當年讀的是新式中學,可惜未行過拜師古禮,否則此刻一定再向老師頂禮叩拜。

 

趙師此次是因學生為他籌印的詩草結集,特別隻身飛來台北叮嚀。我趁機追訪過去從未深悉的老師苦學生平。過去十年曾赴澳洲探親,二度拜竭趙師,知道他每日必行二句鐘。我們就在台北市和平東路上行行坐坐,不覺已走過趙師八十年的風塵和歲月。

 

趙師名大鈍,一九一八年生於柬埔寨的大湖湖邊水上木屋,聽來浪漫,其實是貧家的聚居地。兩歲移家越南,遲至九歲入學,塾師清末貢生林經則。趙師天性穎悟,三年便讀畢『幼學詩』、『千字文』、『唐詩三百首』、『大學』、『中庸』、『孟子』、『論語』。十二歲入穗城學校,得文科主任關獻琛孝廉授以漢、魏、六朝詩賦,並初學作詩。這一年冬天,趙師隨父母返鄉入台山浮石小學,對新學堂學科應付自如,卻又感乏味。十五歲小學畢業取得趙師唯一之最高學歷。其實十三歲起便由堂伯父薦他到族伯溫其公處晚上補習,溫其公亦是貢生,學問淵博。四年又讀了『尚書』、『詩經』、『禮記』、『離騷』及兼嚐老、莊、韓非之學。

 

早期師墊用的是一知半解的生硬背誦教學,講解也是提綱挈領地簡述文義,真正領會還得靠自學。當年趙師補習,每晚回家尚靠母親點盞椰油小燈溫習,時時深夜不釋卷。趙師自修苦讀得一身學問,至今仍然每日早起讀書二小時,豈不令我等今日年邁半百之弟子個個自慚?

 

一九三七年,戰火迫趙師奉母命返越南,國內已多處城池失陷,很多耆宿都逃難到西貢,如陳融、江俠庵、李魯叔、岑權波等先生均紛別逃越。趙師以二十少年有幸參加眾耆宿之雅集,諸多請益良機,因而學問大進,尤其是在詩藝方面。

 

廿三歲婚後,趙師便一直從事教育工作,曾任西貢實用、華英、逸仙、遠東、南海、聖心、花縣、番禺、穗城、耀漢等公私立中小學教師及校長達四十年。

 

我們這些現在旅居澳、美、台的老難民,多數是當年就讀於西堤各中小學受教於老師的學生。可惜當年興起白話文學,未得老師國學薪傳。最深刻的印象是老師左手背貼腰脊,右手在黑板寫一手筆筆端正、鋒鈍沉潛的金農字體,難忘的是老師嚴詞教誨、愛心善誘而又從未體罰,推荐同學個個必讀的亞米契斯名著『愛的教育』和蔣夢麟的『西潮』。今次來台,帶老師逛書店,老師又再贈汝南及我此二本新版書並題墨寶,愛國興學激勵之情依舊。老師在故宮及誠品書店買了一疊三呎高的文學古書,喜形於色地說道:「一定要抱書登機飛回澳洲。」我堅持要打包郵寄,老師像把玩骨董般嘆息:「其實帶返這些書,也只是虛了一番文癖心願,以我的眼力,又怎能讀盡江山萬古情!」 

 

一九七五年越南易幟,趙師正義護良,不見容於赤權,幸而及時投奔怒海,輾轉流離美國、台灣、香港。居港八年間,曾任市政局與學海書樓合辦之「國學講座」講師,主講「清王仲瞿詩」,並任樹仁學院中文系講師,主講『詩經』、『楚辭』,同時加盟「愉社」、「鴻社」、「乙卯詞社」及「披荊文會」等傳統文學社團。每月各社均有雅集。一九七八年任「台灣學術院詩學研究所」研究委員一直至今。一九八二年又與傅子餘等創辦『嶺雅詩刊」擔任主編。

 

趙師一九八三年退休,移民澳洲,從此風定雨未停,臨窗他鄉朗月而燈未殘,趙師創作至今不斷。『聽雨樓詩草』結集吾師一生飄泊感時悲喜詩情。讀後憶南越怒海風雲,昔日穗城婆廟諸師往事又躍然陳黃的牛皮紙上,舊時渾沌學子不覺已是花白老生。

 

老師誨人素以「誠、慎、勤、慈」,受教同學皆終身不忘,現在足跡所到之處必有大群同學迎接聯歡,閒話當年。在雪梨之同學亦歲時探訪宴聚,尤關注其健康有如家人。

 

  願吾師及師母壽比南山,體健詩長

                                          

                                愚生  胡寶林 編後敬述                                       

                              一九九七年 台灣中壢中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