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

 

致南外王卓豐兄:您好!

 

拜讀您的大作,行雲流水,深邃清澈,堪稱至情至性之作。讀之,昔年好友王華玉躍然紙上。雖幽明相隔,卻仍是這般真切,要是華玉還在,那該多好啊!不由人倍覺心傷。

 

華玉和我都在丹陽縣地靠長江的僻遠鄉間插隊,追念前塵,屈指心驚,一晃已三十三年。鄉居寂寥,加之意氣相投,我們往來頻繁,相處真可謂親熱厚密。二尺四寸寬的床板,相擁長談終夜不倦,此情此景,歷歷如在眼前。約兩年後,他遷往父母下放的蘇北,只憑鴻雁傳書。我也跟他一樣,家中全家下放,喊天天不應的七年後,我終因南外畢業這塊金字招牌,身入省外貿。未久,他考進醫學院,有兩個幼兒的家口拖累,以老大之年重新讀書,畢業分配到大醫院,也回來了,真不容易。同在南京卻各為稻梁謀,彼此忙碌甚。也曾數度相見,都以為來日方長,孰料他竟會以小恙猝然去世,初聞難以置信。

 

華玉是一位才子。不知是何原因,養成了他溫柔敦厚,謙謙君子的性格。他是南京十中的高材生,因一張同學合影照片背後的幾句題詞,被認為是影射紅太陽,窮追猛打,他是跟一群社會青年到我們那公社來的。幹活和農民很快打成一片,樣板戲又唱得有板有眼,既能取悅於那一伙時有矛盾比較放任的同室社會青年,又很得較之他校應該說是素質良好的南外插隊學生的喜愛。當時他二十二歲,卻已是人情練達,顯得過早地成熟了。與我們的單純相比,他善解人意而又外圓內方。他的識見,他的親切隨和的為人,在我們年青時都是難得的。極左的年代裡,他還帶下去很多的禁書,在我們中傳閱,我手抄過蓋有“華玉藏書”印的『藝海拾貝』。華玉兄廣聞博記,落落大方,又難得的容貌出眾,風度儒雅。其人一如其名。

 

華玉走後,我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疚歉,我曾責備過他。我這人過去擇友過於挑剔,既要有相當才學,又要高雅脫俗,華玉甫到鄉間即與一上海回鄉知青熱戀同居。這,並不見容於當時,尤在鄉間。陳還為之放棄了隨父母內遷貴州可以工作的機會。然而遷歸蘇北洪澤後,他又移情別戀.....我與這位上海知青並無往來,聽說則深為不平,漸至疏遠。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感情這東西,尤其是沒有尺度的,志摩便是一例。我為此卻終未肯出席其喪禮。我也確實不信他會這麼早就離開我們,彷彿還有機會,促膝談心。 

 

去年夏天和鄔波夫婦在八一醫院探視他重病的妻子,跟他的與女友相伴而來,廣外畢業的兒子不期而遇,容顏神情一似乃父,尤其抿嘴一笑,分明華玉再世,我驚訝不已。我記憶中的華玉,就是這英俊瀟灑的青春模樣。都說時間能使人淡忘一切,我對華玉的記憶卻歷久長新,單憑這一點,我想他會原諒我的,他已身登仙錄,他能洞悉一切的。 

 

聞說華玉在日,腦科醫院上下交口讚譽,他埋首醫術,同情貧苦,病家千里來投。當年噩耗一出,痛悼者絡繹於途。救人救世心共濟,良醫良相事何分? 

 

方十載,正當盛年的王嫂也隨之去了,一雙兒女他鄉謀生,衰年老母飄零,華玉兄何不幸至於此,令人浩嘆。不知他的兒女,能否看到他去世十年後眾多友人仍時時思念著他,明白其父的人格力量,也會像他那樣對待人生,保持他的家聲,一脈流傳

 

無論身處何種環境,他總能營造出一種優雅溫馨,濃得像咖啡一樣的生活氣氛。我特別欣賞他的一股書卷氣。“人難再得始為佳”,他確是一塊華玉,卻過早地碧落黃泉。莫非天意,斤斤愛惜,不肯久留人間?  人生難得一知己,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思華玉

 

當年只道是尋常,誰料一別會再難。

近來夜深頻入夢,定是人歸在丹陽。

 

世事十年似流水,人若春歸喚難回,

想得友情舊時好,陋室寒夜紅爐灶。

 

 

             2009.11.23辛巳中秋前三日時秋風陣陣月上中天

             2013.02.03寄自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