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路許氏尋根記

2016.3.28 - 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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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簡介:

許玨,(18431916)字靜山,晚號復庵,無錫人。光緒壬午舉人。1885年,隨張蔭桓出使美、秘、西;1890年隨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任參贊;1893年隨楊儒出使美、秘、西。1902年出任大清駐意大利公使。先後在美洲和歐洲生活十數年之久,是中國最早的外交家和洋務運動者。清末禁煙主將。有《復庵文集》存世。有子四人:同范、同藺、同萊、同華。舊居在東河頭巷,有老宅(欽使第)、新宅兩處。老宅大半毀於長毛之手,新宅中間被日寇燒毀。兩處房子八十年代都被拆光。這個地方現在叫崇寧路。

崇寧路:在無錫市中心,這裡原先是一條河,叫六箭河。河北叫小河上,河南叫東河頭巷。這河的兩邊,是無錫名門望族:秦,孫,章,王,侯,許……諸姓世代聚居地,過去人稱「寸金地」。解放後河道被填沒,變成一條馬路,更名為崇寧路。從此,小河上就成了歷史地名。

 

延伸閱讀:許玨先生後裔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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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年,在寫《許玨先生後裔小考》時,就很期待散居各地的許玨後人有朝一日能回無錫尋根、團聚。一晃數年,三月十三日,突然接到武漢程獻文來電,說廿四日來南京,專為見我和表姐唐亞青。二○一二年我輾轉尋到他時,他大吃一驚,他只曉得母親是無錫人,延安時期的老幹部,舅舅是革命先烈。「一直以為母親家裡沒人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親戚」。此行他還要去無錫尋找他母親(許玨孫女許壽宜,又名路偉)的舊居。聞言甚喜,也動了與他一道去無錫的念頭,我自姑母走後已三年不回去了,思鄉日深,春暖花開,天氣又好。電告亞青姐,她很高興,也想跟我們回無錫看看,並欲與無錫檔案局見面商談捐贈她舅舅許思園先生的遺著。

 

    立即策劃、安排,微信一呼百應,廿四日公務繁忙的北京許剛回信:「前輩好,需要我來嗎?我在北京」,許剛能來當然好,他的曾祖父許斌先生是許玨的胞弟,手足情深,當年在家經營,伺候老母,總攬家事,才使其兄許玨在外很做了一番事業,而許斌的兒子許同莘則在這位伯父的精心培育和影響下,成為一代史學巨子。同莘之子(許剛之父)許師謙,早年投身革命,奔赴延安,又畢業於西南聯大。家學淵源,是大陸新政內少有的學富五車之人,解放後重歸學界,任北大黨委常委、歷史系副主任,以《聞一多傳》、《吳晗傳》馳名海內。

 

    獻文兄網上預訂了我家小區門口的旅館,三月廿四日與夫人從武漢開車到南京,下午兩點到達,我們夫婦出迎,見面驚訝,怎麼是一對小青年?他與我同年,夫人小丁也六十多了,花甲之人保養得再好,也少有看輕這麼多的啊,自嘆不如已老朽。獻文是軍內高幹,長得十分清秀,絕對高顏值,容貌酷似其舅許壽真烈士。

   

正自海棠、櫻花盛開,我們在家門口留影,華枝春滿,先兆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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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啜一杯咖啡,寒舍稍歇即開車去御道街的亞青姐家,路上又堵,抱歉讓老阿姐在門口等了一個小時,小丁獻上大束玫瑰,亞青姐笑不攏口,我趕緊拍下這寶貴的姐弟相逢的鏡頭。亞青姐年長,當年親歷親聞,一肚子的許家事,娓娓道來。當晚,亞青姐和她的先生、雷達專家葉教授(浙江餘姚人)在南航餐廳宴請遠方來客。第二天,我們又一起去南京圖書館,拜訪九十四歲的版本目錄學家沈燮元先生,他是碩果僅存的學問界見過同莘、同藺的人。沈老每天來南圖上班做學問,毫無老態,思維敏捷,說起許家的逸聞軼事,回憶起許玨位於東河頭巷的府第,還記得漂亮的轉盤樓,那是解放初期的事了。我們在新開的蘇州「朱鴻興」午餐,品嚐餛飩和小籠包,要說味道正宗那還是留待去無錫吧。廿六日一早,獻文夫婦去揚州探望他過去的司機,計劃要呆兩天。

 

 

    廿七日深夜,西昌毅明的夫人微信告訴我,毅明決定趕來參加,他廿八號上午到公司安排一下工作,即開車四個小時從攀枝花到昆明去乘飛機,廿九日凌晨飛抵無錫。聞聽毅明要來,眾人喜出望外,毅明的祖父許壽恆是黃埔軍校畢業的民國少將、許玨之孫,壽恆先生一生有三位夫人,王夫人與女兒許璟一直在上海,王氏是無錫名門,她的弟弟是前民革中央主席王昆侖(故居「七十二峰山館」在無錫,值得一看),妹妹是學者顧毓琇博士的夫人。杭州趙夫人之女近年已高齡謝世,毅明的父親乃四川周夫人所生,毅明牢記著祖父的遺物中,有一處寫著「無錫東河頭巷五號」,這次故鄉之行,他特意網上訂了東河頭巷附近的旅館,並執意不要我們凌晨接他。要讓他參加整個的尋根活動,一切從他來後開始。此行,計劃不及變化,行程一改再改,卒費心力,全仗新建尋根微信群協調、通知。

 

    廿八號中午,我們和獻文夫婦抵達無錫,先去青山西路看望定居無錫的姻親王天駿博士(化學家王璡之孫),他為我訂了街對面的如家旅館。聊起來,天駿兄和亞青姐的父母當年攜家到武漢都是受榮氏家族委派,去武漢管理工廠的,天駿母親章映芬原在燕京大學教書,是抗戰時期十大工業女強人之為首者,任廠長兼管廠裡的黨務,易幟後坐牢,管制,差點送命。二人敘舊,倍感親切,生小不相識,老大始相逢。圖書館古籍專家朱剛先生早已等在王公館,他請我們外出用餐,極盡地主之誼。餐罷觀看亞青姐帶來的家中諸多民國老照片,仍很清晰。捐了不少給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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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剛下午趕到,也來此旅舍下榻,國家經濟決策咨詢中心負責人,高大魁梧,五十出頭之人,望去不過三十許,平日注重健身,一米八四,儀表堂堂,真是許氏有人。他住北大校園,欣賞康德,正在構思一個哲學新體系。我們從午後談到晚上,家事國事,一聊就是幾小時。今晚,也見到了十年神交素未晤面的無錫朋友何祺,很是出色。

 

次日一早,許剛和我驅車去接凌晨到達後就住在崇寧路上的許毅明,一同去崇寧路楊厚基家,這裡原是許氏祖屋,厚基的祖母許秀卿是許玨先生的長房孫女。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我們以為三舅公失蹤了,這一支沒人了,沒想到三舅公還有後人,我今天特別激動」,毅明是他三舅公許壽恆先生唯一的孫子,一見面,雙手拄杖的厚基先生立時熱淚盈眶,「東河頭巷五號就是原來的欽使第」他說。書香人家,沒有什麼田地,靠讀書做官拿朝廷俸祿,家裡原有很多藏書,日本人打到無錫時,家人外出逃難(到貴州,雲南,安南,香港等地),再回無錫,家裡的藏書已被搶光燒光。追溯前塵,恍若隔世。

 

 

厚基先生又談起一九四九年去臺灣前長期接濟無錫家人生活的二舅公許念曾,念曾先生(許玨之孫,同范之子)在法國獲得博士學位,一生服務於外交部,駐法國、丹麥、瑞典多年,先後擔任過駐蘇聯伯力總領事、駐河內總領事、駐埃及全權公使、駐阿富汗全權公使等要職。同時任北京大學、中央大學教授。史家皆知其在河內任上,對刺殺汪精衛行動提供過支持和配合,但他跟隨蔣先生出席開羅會議,是簽署「開羅宣言」的中方法律專家這段歷史,就無人知道了。顧毓琇夫婦文革後回國訪問時,家裡曾托王夫人在臺尋找念曾先生,後得悉已於1965年病逝於香港,終年七十二歲……往事知多少,國共兵戎,數十年家人音訊斷絕,傷心事莫過於此。亞青姐說毅明跟上海許璟很像,許璟終身未婚,上海麻紡研究所高工,去世前將父祖兩代的書籍信札等遺物都捐給了上海圖書館。

   

    「我從哪裡來?」毅明上飛機前就開始激動了,遠在西昌,他和他的老父一直在追尋自己的身世,2012年,一家人看到我從網上發過去的家譜,以「淚流滿面」四字覆我。今天,毅明終於回來了,第一次站在先人世居之地,頭一回看到曾祖父同范先生和孫夫人的照片,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筆墨難以形容。他帶來名貴禮物黑松露和名茶分送從未見過的親人們,萬里來歸,大家拜領他的一片心。許剛也有幸看到了厚基先生保存下來的文革中差點被撕毀的他祖父同莘和伯祖同范、同藺的合影。同范先生曾先後出任駐日本神戶總領事,駐朝鮮新義州總領事,駐仁川領事,駐蘇聯廟街總領事。同范夫婦由兩個女兒養老送終,葬在上海萬國公墓(現今的宋園),文革初墓毀。同藺先生曾任北京通志局編纂,《時務報》書記,是國學大師王國維摯友,彼此往來文字很多。照片上,三位學者神情嫻靜,氣質高雅。劫後殘存,彌足珍貴。 

 

许同莘 许同范 许同蔺 三兄弟

 

    隔夜裡我致函無錫檔案局徐俊文局長;「本來,中國社會的書香氣經數千年已經很足了,名門望族對社會的發展影響很大,豈料革命一來,掃地以盡,甚至重歸草昧以前世界。今天就是要宣傳,要張揚,張揚得很不夠。」希望媒體採訪。

 

    九點半,徐局長和幾位處長,工作人員在貴賓室接待我們。亞青姐捐贈了她舅舅、著名學者許思園先生的英文著作《相對論駁議》,信件,照片,以及一塊生前佩戴、留給她作紀念的歐米加手錶,都很珍貴。許思園(19071974)是許玨之孫,同藺之子,原名壽康,十六歲考入上海大同大學,巴黎大學博士。在歐洲遊學十二年,曾與愛因斯坦討論相對論,並寫成《相對論駁議》一書。1947年任無錫江南大學哲學研究所所長。解放後「院系調整」,撤銷私立大學,1950年與夫人唐郁南教授到山東大學,分別在歷史系和外語系任教。1957年同劃「極右」,1974年病故於曲阜。著有《人性與人之使命》(英文)、《中西文化回眸》等書。亞青姐說她年紀大了,這些東西私家收藏不如國家保存,更有意義。檔案局方面對此十分重視和歡迎,說要分類造冊,並頒以捐贈證書。

 

    中午,檔案局由邵楓付局長出面,隆重宴請許氏後人一行,偌大的圓桌,當中擺著大捧鮮花,香氣馥郁,菜餚豐盛精緻,江南菜,第一是無錫。

 

 

 

 

席間,說到現在厝放在華藏寺的先人墓誌石已有一塊斷成了兩截,我們要去取回來,去要回東西是不容易的,那裡當做鎮寺之寶呢。邵局轉請宗教局張局長打電話給寺裡,當家和尚說可以去拿,給個收條就行了。於是行程再改,餐罷就驅車直奔遠在太湖之濱的胡埭鎮華藏寺。

 

 

無錫親戚已找來當年發掘許斌墓誌的農人丁國正,這位七十五歲的老老清楚記得當年情景,帶我們到大雄寶殿西山頭下,指認靠山那片平地就是出土墓誌石所在地,「小辰光放牛常來,那時還有三層金剛石的臺坡,兩邊樹也種得很好。」毀於解放後。1998年華藏寺擴建,六月裡平整周邊土地,挖到一人深時,出現了這兩塊墓誌石,沒有看到棺木。胡埭的文史有心人許振華先生將墓誌銘錄入他編寫的《胡埭誌》,這才為人知曉。

 

                 

 

現在上面還是原生態山體,坡陡,沒有路,許剛、毅明和我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雜樹叢中有塊平地,還有一矮矮的無碑墳堆,依山分明還殘存一圈石砌園牆,圈內範圍應是許剛祖塋所在地。根據這塊同莘先生為其父寫的墓誌銘,許斌先生六十八歲去世,五年後葬於此,又八年,夫人詹氏卒於京,兩年後(1925年)歸葬於此,早夭的孫兒同遽附葬。同莘先生還在此為自己營造了生壙,並願「子孫族葬於此」,現存的墳堆很可能就是他和夫人龔氏的墳塋。山名華藏山,此地號曰「太師灣」,放眼望去,靠山臨水,兩翼展開,一泓煙波浩渺太湖,風景絕佳,穩穩實實如坐太師椅上,確是一塊風水寶地。

 

        點燃紅燭,當庭祭拜,手捧青煙裊裊的長香,「說什麼呢?」許剛自言自語,望空嘆息,我趕緊替他喊了一聲 「老祖宗啊,你們的後人許剛看你們來了!」真是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一眾跟著許剛虔誠跪拜,六十餘年,清明終於等來了子孫祭奠。取走在此厝放有年,情況不能使人放心,上蓋已被無知僧人損壞的許剛曾祖許斌墓誌石,金剛石料,很重,再重也要帶走,兩車後座各放一塊。

 

時方三點多鐘,率眾去薛福成故居和顧毓琇故居,顧家冷清,薛氏「欽使第」搖旗有幾隊港客,為何展廳史料介紹一字不提許玨?在清末外交界,此二人是相提並論的啊,編寫人員沒水平。路過裝潢氣派的王興記,這是從前最有名的點心店,對無錫比我還熟悉的許剛邀請大家進去歇歇,坐下來品嚐先人平日裡喜歡享用的餛飩和小籠包,眾人嘖嘖讚美。

 

向東步行到崇寧路,這裡,唯一剩下的老房子是中共早期領導人秦邦憲故居,拆遷中的保護對象。我家崇寧路上雕刻精美的祖屋1992年拆毀後,原地造起了法院公審大廳,奇怪的是千萬人民幣蓋起來的石頭建築群三年前竟全部扒掉了,如此糟蹋老百姓的血汗錢,驚人!現在,原地正在建造一棟方方正正的高樓,不知派何用場。對我來說,千年櫸樹連根拔,老家沒了,此身便已若無根之萍。世事興廢,心頭一番滄桑感。

 

 

當年市文管會上報省裡,說這條街曾是明清兩朝秦、孫、王、侯、許等鄉紳人家世代聚居之處,一座座府第鱗次櫛比,文化氣息很濃,建議改為步行街,但王宏民為首的市政府決意要將崇寧路改造成「公檢法一條街」,將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全都集中於此。崇寧路人家的子孫解放後幾乎都在外地,無力抗衡,一聲令下,連同宏大的四百年的孫家狀元府「少宰第」,整條老街全部拆毀。現在的檢察院所在地就是昔日許氏欽使第祖屋,這裡,歷史上「長毛反」和抗戰,兩度燒毀家園,弁髦文物的「舊城改造」,更使故園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梁燕歸來人不識。

 

 

    再來看望堅守著崇寧路許玨宅基地的後人,楊厚基先生家今天佈置的花團錦簇,夫人吳老師親為斟茶,碧綠的「雀舌」在水中根根直豎,「親戚疏疏已曉星,杯中滴滴是真情」。親人歸來,亞青姐和厚基先生回憶洶湧,舊景如在眼前;老宅毀於庚申之亂,這裡東邊的幼兒園所在地是許玨先生後來建造的新宅,抗戰時,中間被燒毀,剩了前後幾進,還記得當年房間裡做隔斷的板壁貼著報紙,掀開來裡面就是「肅靜」、「廻避」之類欽使第的遺物。此宅本歸五房子孫共有,大房王夫人母女和三房裡思園夫人都表示放棄產權,心有餘悸。同華續弦秦夫人因是烈屬,女兒失聯,身後事由政府處理了。八十年代拆毀前,慮及許氏還有子孫在海外,一時聯繫不上,房管局特地搭了高臺,將整座宅第拍了下來。

 

    說起來,我家祖上與無錫「鴻山楊氏」還是至親,對此,家譜記載甚詳。從前無錫地方小,轉來轉去都是親戚。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厚基夫婦明早要遠足福建拜佛,不能久留,拜辭而出。當晚毅明和獻文夫婦都移來如家旅館,融融親情為故鄉,齊來我這430房間終夜長談。

 

    圖書館見古籍專家朱剛先生,是此次返鄉的第二個重頭活動,新起的無錫圖書館在太湖廣場,朱剛先生親自下樓迎接。無錫楹聯學者許榮海先生及我的朋友何祺、文史專家王重陽醫生今天也都趕來聽講。

 

    一進富麗堂皇的無錫圖書館古籍部,大家就迅速將兩張長桌拼在一起,這樣十幾個人才能圍坐。須臾,朱剛先生小車從內庫推出甚多許玨祖孫三代的著作,鋪滿一桌,許氏譜敘,復庵文集,家譜,碑拓……年深月久,均已泛黃,百年古籍珍貴異常,大都出自許剛祖父同莘先生之手。許同莘畢業於日本法政大學,曾是張之洞的重要幕僚,著作等身,他在清末民初服務於外交界,並以十餘年之力,完成了清代對外條約《康雍乾道條約》、《道光條約》、《同治條約》、《光緒條約》、《宣統條約》等書,以及張之洞年譜的編纂。同莘先生又是著名文學家,其《盤山遊記》、《遊巴林山記》仍為今人傳誦。他的傳世之作《公牘學史》是公文發展史的開山之作,影響巨大,至今一版再版,仍還是有關學科的教科書。這是個橫絕一代的才子。

 

  

     史料熟悉,如數家珍,朱剛逐一講解,聽者個個驚訝讚嘆先人的學問與貢獻,滿座氣氛熱烈,長槍短炮,平板電腦和手機不停拍攝。七十八歲的亞青姐姐回想起小時候跟著大人到中山路同莘先生家玩的情景;「叔公總是在看書寫文章,家裡有小孩子來是很歡喜的,喊聲‘叔公’,叔公總會說‘好好,乖點,去玩吧,想吃什麼叫她們去拿’……」。幾句話,同莘先生形象立現眼前。

 

    翻開精美的許玨先生墓誌拓本,大家就說起從華藏寺取出、今天要托運到北京的先人墓誌石,銘文也是同莘先生撰寫的,就在我們車裡。朱剛一聽,說「為什麼不捐獻給我們呢?」,對啊,國家保存,收藏研究,確是這件文物最好的歸宿。朱剛先生說他們會修復斷裂的上蓋,圖書館會將這件文物做成同樣精美的拓本,分送許氏後人。既如此,許剛立即決定不運回家了,代表家族,將這兩塊金剛石刻許斌墓誌銘就地捐贈給無錫圖書館,一件家族大事圓滿解決,興奮,興奮,惟聞掌聲讚美聲。

 

 

    中午原計劃是去三鳳酒家,團圓宴,各位定然搶著做東。不意朱剛先生「已經訂好了」,在以正宗無錫菜聞名的學前街「卜岩餐館」宴請許氏還鄉團。一道道無錫名菜上來;鏤空疊架的脆鱔,玫瑰紅的腐乳汁肉,筍片油面筋,松鼠桂魚……色香味俱全,令人叫絕。多少年的鄉愁啊,終於遊子歸來,嚐盡滋味家鄉好。一個個推杯換盞,親切有禮,濃興中,獻文兄發表了很有氣勢的長篇感想,感恩此行。畢竟是軍院領導,說來頭頭是道,又難得的聲音洪亮,音色豐富,一開口就來了氣場,即便有人插議,他也不亂分寸,思維慎密,泉湧般一瀉千里,這個講話就是一篇很好的文學作品,許玨後人,不由你不信。團圓宴此時達到高潮。

 

這頓飯吃得舒心,不覺已到兩點,毅明要坐五點的飛機去昆明,許剛高鐵回京也是同時,看看還有點時間,完成最後一項,驅車惠山,遊覽古鎮。途中,世交靜汝姐(錢孫卿孫女,錢鍾書侄女)來電話,她一直在等我們,可惜這次排不出時間去看錢鍾書故居了,原計劃還要拜訪國鳳先生的孫子許世鍾,倬雲先生的二哥許慶雲,東河花園的光華叔……我向靜汝姐致歉,實在是安排不過來,活動環環緊扣,所到之處也都是走馬觀花。我們還會來的,畢竟無錫是我們魂牽夢縈的故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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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山之麓,環境優美、歷代古祠堂群集,計有百廿家,最為著名的是思園先生母親「河上秦氏」家族的「寄暢園」,乾隆三下江南的行宮。但今天實在來不及了,只匆匆看了一個亭臺樓閣的「留耕草堂」,留補到來年吧。

 

    離別時刻終於到了,三點半鐘,眾人在古鎮口含淚擁別,相見時難別亦難,年長的亞青姐尤其傷感。獻文夫婦車送毅明去機場,之後回東山太湖山莊,我車帶亞青姐和王重陽回寧,人分兩路,各奔東西而去。至此,尋根之旅圓滿結束,「傻驢」,「傻驢」(法語,再見),再相逢不知在何年。

 

    許剛當夜就回到北京家裡了,這幾天一番經過,越是接近先人,越是感到他們的高大上。許氏祖孫,三代服務於外交部,這在中國是少有的。清政府,國民政府,新中國,三代人均以畢生努力,達到了他們那個時代的高峰,有的是我們後人永遠無法超越的。沒想到還有那麼多的親人,原先頗有家人凋零之感的許剛小弟日逐興奮與感慨。我們崇寧路幾家許氏,都非尋常人家,祖業縱煙消雲散,精神遺產依然豐厚。我對許剛說,令尊慧眼,他的高足張隆溪成了哈佛傑出教授,「中西方文化的擺渡者」,也期待你在北京的學問界裡有很大的成功,你尚在風華正茂之年,即便一切從頭開始也來得及,期待你!

 

    如此有益當今的事,我希望新聞界採訪報導,希望輿論關注,為此致函老友、揚子晚報無錫記者站負責人張建波:「無錫人一向注重經濟,功利心強,對學問方面人甚少宣傳,然而,‘倉檁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物質豐富了,就會追求精神生活,你看一家家不是土豪也都擺設書房,佈置廳堂,營造書香氣,現在輿論該引導到這方面來了,時運已至,莫道君行早。我發來的文字與照片,您足足可做一個版面,一定是轟動的。」

    建波兄答「會的」,當天,尋根團消息即刊登在揚子晚報網上,名為:20歲做助教的他曾就「相對論」和愛因斯坦「辯論」》

http://www.yangtse.com/wenyu/2016-03-30/836262.html

 

    記者有記者的想法,題目轟動,追求輿論效果,宣傳了思園先生,只是未經本家校對,照片的文字說明也不對。

 

    翌日,朱剛先生來信說:「剛好你們走的當晚就開始下雨了。首先是要感謝你的不懈努力給了大家這次相聚的機會,活動非常充實圓滿而富有意義。時間關係,我收集在電腦裡的許多許靜山家族資料未及展示,許氏著述也沒有全部取出,希望整理一份大家的通聯方式,方便大家根據所需相互交流。」

    朱先生學問好,人品也好,我的家史研究多受惠於他,故而我時時在念,每到無錫總要拜見。感謝他對我們這次活動的鼎助。

 

    請看一段著名譜牒專家勵雙傑先生在寧波的講座,說的就是無錫許氏:

http://v.youku.com/v_show/id_XODg5Njg1MTYw.html?

 

    數百年舊鄰、宗親、國際著名史學家許倬雲先生聞訊,從美國給筆者來信說:「收到大函,東河頭巷,兩家許宅,比鄰而居,只隔一條院牆。兩家故居,同時被拆。這是文明之劫,較之許多人家,我們沒有全滅,已是幸運。兄台見到老鄰居後人,務必替七號後人問候五號舊鄰……常常想念故鄉,此時正是煙雨江南季節;可是,醫生不准我飛行,此生餘年,只能老死異域了。」

 

    倬雲先生有段話道出了眾多崇寧路上人家的心聲:「這幾十年來,也曾數度回鄉,然而不但人事全非,故居也已蕩為平地,改建為象徵權威的龐然巨物。庾信詩賦,哀動江關,今日讀之,感同身受,展卷之後,每每中途掩卷!有時午夜夢回,常常不知身在何地!鄉關何在!」

 

    再錄一段獻文兄的微信以為本文作結:

 

    一覺醒來,心緒難平。尋根之旅雖已結束,尋根之情遠未平復。多日來,一個個生疏的名字變成活生生的人,繁複雜亂的世系枝椏漸漸清晰,漂泊遊蕩的魂靈找到出發的碼頭,那是一種真實的安定!

 

    亞青姐的真誠率真,許剛弟的博學大志,毅明侄的沉穩練達,厚基的豁達堅毅,許氏後人的優秀、坎坷和親人相聚的興奮激動融合在一起,這種複雜的感覺一時還難以釐清,待回去後慢慢整理。

 

    當然,這一切有拜於樹錚兄的穿針引線,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把一次次熱情擁抱銘記心頭,讓一次次熱淚盈眶成為記憶。無錫,崇寧路,東河頭巷,我還會來的!

 

    願我的親人們平安!快樂!健康!

 

 

2016年四月六日雨夜 許樹錚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