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做了袁家媳婦後的黎碧玉,因翁姑不諳越語,所以她首先必須要克服的,是語言隔閡溝通的問題。每日在袁煥田的苦詣安排下,他就跟著翁姑和袁煥田本人,學習說一些生活上應付簡單實用的華語。同時,免去左鄰右舍那些饒舌的三姑六婆的品頭評足閒言閒語,於是也順應了翁姑的要求,棄越服而改穿上了華裝。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同時也是最要緊,最實際面臨的--生活問題。

那個年代,剛解放統一的胡志明市,由於原料短缺,百業蕭條,所有的工廠,企業都歸為國營名下,由政府直接管理。所有的工作機會都是優先保留與一些曾經為革命犧牲,又或者是對革命有功的家庭子弟,除非是有特殊人面關係,否則,就休想謀求得個一工半職。

也由於解放關係,南、北越兩地已通行無阻。不少幹部蜂擁南下,尋覓開展他們另一片新的天地。再加上原來因政治因素而遭到共產黨歧視被解僱的南方工人,因而造成失業者眾,滿城到處都是游手好閒的游民,許多家庭兩餐都不保,更甯說是三餐了。

年紀老邁的袁父,每天都推著他那輛腸粉小食的小木車,穿街過巷叫賣,來換取些微收入,老夫婦倆兩餐鹹魚青菜,清茶淡飯尚可糊口。但現在袁煥田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媳婦,使得本來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生活尚且難保得住的倆老夫婦,為了一家四口面臨的生計,可就真個雪上加霜。

袁煥田夫婦有顧及此,小倆口子也加緊努力四出尋找工作,希望能夠減輕倆老的生計負擔。

一天,袁煥田在同慶大道街頭上蹓躂。正當他從大世界閒逛至六叉路岔口的時候,一輛警車迎面駛了過來,就在他的面前緊急煞車停下。

兩名黃色衣著的公安迅速從車上跳了下來,馬上一左一右向他逼近攔截盤問。

「先生!請借看一下你的身份證。」

「噢!對不起。公安同志!我一時忘懷,把它遺留在家裡了。」

其實,袁煥田所有的證件都在諒山接受勞改時被扣押起來,那裡還有甚麼證件證明,只好臨時扯了個誑,希望能夠應付混過。

「那麼有工人證嗎?」

「很抱歉!工人證我也沒有,因為我暫時還沒有找到工作。」

「通行證呢?」

「都沒有。」

十問無一有,公安不得不冒火而向袁煥田大聲咆哮說:

「這麼說來,你算是一名游手好閒,無業的流氓了。」

「不!兩位公安同志,你們言重了,我不是甚麼無業流氓。我絕對是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只是我很不幸剛於兩個月前失業。目前國家的經濟情況,相信兩位同志都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四處蹓躂,亦只不過是為了要尋找另一份新的工作。」

「廢話!好好的一份工作怎會丟了?這個上班工作時間,放著正事不幹,到處遊蕩。看來你這個人十分可疑,你家住在那裡?」

「第八郡正興區。」

「你是說『殺豬槽』的那個區?」

「公安同志!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住的正是那個區。」

「嘿嘿!住在那個區的人的身份,向來都是很有問題,不是盜賊,就是流氓。你快給我靠牆邊那兒面壁站去。」

公安說著,右手從腰間拔出了佩槍抵住袁煥田,左手則按著他的肩膀用力將他推了一把。然後再轉過頭去向站在一旁和坐在警車上的另兩名公安招手,叫他們前來協助。

警車上的那名公安見狀,即時飛身下車,直朝袁煥田這邊奔撲過來。同時也拔出了手槍,配合著兩名公安同隊採取行動。

就這樣在三口槍的脅逼下,袁煥田只好乖乖的聽從命令,把兩手高舉起,放在頭頂上,跟著便面壁而站。

三名公安輪流在他的身上從頭到腳搜了一遍。結果,除了在他的褲袋裡摸出了一個錢包之外,甚麼都搜不到。

一名公安把錢包翻開來看,裡面空空的,甚麼都沒有。於是,他氣憤不過,便把那隻空錢包扔給了另一名公安。

那名公安伸手接過扔過來給他的錢包,又繼續把它仔細的翻看了一會,發覺好像有一點聲響。於是,就把錢包口倒轉搖了兩下,不意裡面竟有兩枚一元硬幣『噹』的一聲掉到地上,骨碌碌的滾得老遠,頓時失去所蹤。

「媽的!今天到底倒的是甚麼霉。想不到這小子真的窮到如斯地步,害得咱們一點油水都撈不著。」

「媽的!你這混蛋,把手放下,給我轉過身來。」一名公安喝令著。

袁煥田聞言,放下了手。當他剛轉得個身來,馬上『嗒』的一聲,一副手銬便把他的一雙手給銬了起來。

「走!」

三名公安兇巴巴的一左一右,或前或後的把袁煥田用力推押上了警車揚長而去。

到了公安局,就在兩名公安喝令袁煥田下車的當兒,一輛公安高級官員專用的警車從他們的身邊駛過。坐在車上面的是一名司機和一名公安局長。

拘押袁煥田歸來的三名公安見到上司出現,連忙就地立定向他敬了個禮。

車上的公安長也朝他們回還了個禮。倐然,他和袁煥田打了個正照面,四目相投,袁煥田心頭登時一震。他在想:「我沒有看錯吧?這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

這時的公安長大概也已發現袁煥田的神色有異,於是,他把那三名執法公安叫到自己的面前問:

「這個人是你們剛剛抓回來的嗎?」

「是的。報告大校!這個人,我們是在六叉路口附近發現。見他行蹤鬼祟,形跡可疑,便突擊向他搜查盤問。結果,他連一張最起碼的公民身份證都沒有。所以我們就決定先把他給抓回來,好讓大校你親自審問再說。大校!以我們想,搞不好他是與那些反革命份子同一條路也說不定。」

公安長聞言後,望了袁煥田一眼。然後微微頷首說:

「你們辦得很好。不過,我現時有要事必須外出,你們就暫且先把他送到審問室內,加派人手小心看管,等我回來才親自向他偵訊。不過記著,把他的手銬給除了。在我還沒有回來把個中真相弄清楚明白之前,誰都不可以隨便難為他,因為我們講的是人權。」

三名公安聽得公安長如此吩咐,心裡感覺到有點奇怪,怎麼大校今天像是換了另一個人似的。為何他竟對這名嫌犯如斯寬厚!但縱使人人心中存有疑問,惟誰都不敢開言發問,只有唯命是從。

「遵命。大校!」

公安長對三名公安叮囑一番完畢後,便吩咐司機把車子發動離去。在他的坐車離開之時,還回過頭來望了袁煥田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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