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大年初二開年日。

一大清早,袁煥田、黎碧玉被喧天鑼鼓的舞獅和鞭炮聲吵醒。夫妻倆匆匆盥洗,也不等用過早餐,便雙雙換過衣服準備出門。

當他們出到客廳時,雪華亦剛巧從房裡出來見到,便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說聲:「早。」

「雪華!阿雄呢?他還沒有起床嗎?」黎碧玉問。

「他昨天送大校回家,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雪華說著,看到袁煥田和黎碧玉的一身衣著打扮,好像要出門的樣子。於是又問:「咦!姑丈和阿姊,你們要出去嗎?」

「對!我要帶煥田去拜祭他的父母。」黎碧玉說。

「哦!那你們早去早回,我還要等你們回來幫手。因為今天是開年,我們還得要殺雞宰鴨拜神。」雪華邊說邊兩眼骨溜溜望著袁煥田和黎碧玉,深怕他們對她有所誤會,便連忙解釋說:「姊!姑丈!妳們也知道,我有兩個小的在纏吵著我,要是有阿雄在還好一點。可是,阿雄也不曉得甚麼時候才回來,所以只有寄望於你們。」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喳喳撐!隆達隆動撐!隆動撐!……”

一陣緊密的鑼鼓、銅鈸聲敲從門外傳入眾人耳裡。

袁煥田即時吩咐黎碧玉把一個紅包擺放在地主公神位下。然後對雪華說:「雪華!妳趕快回房去陪兩個小孩,免得等會他們受驚。我要去開門讓舞獅進來沖一沖喜。」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

醒獅隨著鑼鼓聲的節拍一路舞入屋內。請拜了眾神,跟著又再武演一輪,然後彎身俯伏在地主公面前,拜請了幾下才退出屋外。

袁煥田拿過一小串鞭炮懸掛在門外燃放。一時間,“劈劈、啪啪”連聲爆響過處,紙屑飛濺散落個滿地紅。

“得動撐!得動撐!得動得動得動撐!………”

醒獅在離開阿雄家後,又向別戶人家獻舞而去,並且一路漸舞、漸去、漸遠。

就在這個時候,阿雄和候景用也回來了。

「咦!阿雄!用大哥!你們都回來了。昨天一整天,你們到那裡去?電話也沒有一個回來。」黎碧玉一眼望見就埋怨問。

「阿姊!我和大校昨天一整天都在忙,我們有正事要辦。」阿雄答。

「來!我們到屋內去再說。」候景用邊說邊望著袁煥田和黎碧玉,看見他們一身衣著,又問:「煥田兄!你和碧玉是否有事想要出門?」

「本來是。不過,只是小事而已。去不去也沒有關係。」袁煥田答。

「本來我是想帶煥田到翁姑墳前上炷香。現在,既然你們已經回來,改天我們再去好了。」黎碧玉說到這裡,又再補說:「用大哥!今天是開年,等會我和雪華殺雞拜神,順便你不要走,留下來和我們一道吃個開年飯。」

「好。」候景用答完,接著又說:「你們剛才說想要到袁伯母和伯父的墳上去上香,下午反正我有空,我陪你們一道去。」

「景用兄!金香嫂子回來了沒有?為甚麼不見她和你一同前來?」袁煥田問。

「金香姊已遭遇不測。」阿雄搶在候景用前頭答了。

「甚麼!阿雄!你說甚麼?金香姊她………」黎碧玉聞言大吃一驚。

「她死了。」候景用望著黎碧玉和袁煥田點點頭,顯得萬分難過。

這時在房裡的雪華大概是聽到房外鬧哄哄的,於是她就跑出來,剛好聽到候景用的話。不禁驚問道:「大校!你說金香姊死了,怎麼會呢?」

「真的!她千真萬確是死了,是死在家裡。昨天阿雄送我回家,我們發覺的。」

候景用一再確認雷氏金香死訊。

「不會的!不會的!金香姊她……她是怎樣死的?」黎碧玉不住在搖頭,有點不相信。

候景用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雖然目前報告還沒有出來,可是從種種跡象來看,我敢肯定,她是先被姦,後被殺。」

「這……這實在是……太……太殘忍了。」雪華打了一個寒噤。

「知道是誰人所為的嗎?」袁煥田問。

 

候景用冷冷的“哼”了一聲說:「是一個熟人所為,你們試猜這個熟人是誰?」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然後一同搖頭,齊口同聲說:「猜不到。」

「這個犯案的人,你們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候景用說到這裡環顧眾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袁煥田臉上說:「是黎文山。煥田!這個人你還記得他嗎?」

「我的那份紗廠工作是他從中幫忙的,我對他還有一點印象。」袁煥田說。

「用大哥!田!你們只管坐隨便聊聊。我和雪華到廚房去殺雞,準備拜神事宜。等下吃過午飯後,還要到翁姑墳上上炷香去。」黎碧玉對候景用和袁煥田說。

雪華剛想走開的時候,一陣小孩的哭聲從臥房裡傳出來。

雪華聽聞哭聲,急忙想轉回房間去。阿雄見狀即時開聲說:「雪華!妳和阿姊去忙妳們的事,國統和映翠讓我來哄。」

「那你趕快去吧。」雪華催促阿雄說。

阿雄點點頭。

就這樣,客廳裡只剩下了候景用和袁煥田兩個人相對而坐。

候景用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遞了一根菸給袁煥田,袁煥田搖搖手。於是,他就為自己燃上一根,吸了一口說:「煥田!這趟回來,你有甚麼打算沒有?」

「首先,當務之急,當然是要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本來,我還想憑你和黎文山的關係,能夠再回到紗廠去做。而現在,黎文山發生了這種事,那我只好又要麻煩你費神,再一次幫我另想辦法了。」

「這個沒問題,舉手之勞而已。」候景用吐了一圈菸霧,望著袁煥田,想了一想。繼續又說:「碧玉可都已經告訴過你?在你被押解往鸚鵡嘴去當戰場勞工那段時間,家裡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事情了嗎?」

袁煥田微微點一點頭,喟然長歎說:「她全都告訴我了。人生嘛!所謂:不測風雲,禍福難料,真的一點都不假。半年離開而已,想不到好好的一個家,竟然變得面目前非。」

「煥田!有件事情,我對你感到很抱歉。」候景用把只抽了一半的香菸往煙灰缸裡一捻說。

「景用!甚麼抱歉不抱歉。想我打自從諒山脫險回來,你幫了我們袁家不知多少忙,從工作、錢銀,以至到食糧。尤其是,今次能夠得到平反,洗脫了罪名,這在在都是你的莫大功勞。你對我們一家的大恩大德,報答你都還來不及呢!」

「煥田!我說抱歉的是,你還記得上回我和碧玉到鸚鵡嘴探望你,在回來途中,我們一行人給前舊政府的一支殘部所俘虜。碧玉就是在那次,被基地的司令肆意淫虐,致因姦成孕。」候景用邊說邊在留意袁煥田臉上的表情變化。

袁煥田聞言,沉思了一會,才慢慢開口說:「這是她的運氣不好,與你無關。景用!你不必為了此事致終日耿耿於懷而深責自己。」

「那她腹中塊肉,你打算怎樣?」候景用關心地問。

「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還有怎樣。就誠如你所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腹中的小生命,其實說真的,他也是很無辜,要是把他打掉的話,畢竟是一件殘忍的事,於心不忍。碧玉有和我商議過,最後,我們都一致決定把他留下。因為,反正我和她也需要一個孩子。」袁煥田有點感觸而說。

「那就好。煥田!我也知道你的個性。我就是告訴碧玉說,你是一個深明大義的人,你一定不會怪她的。」候景用在稱許說。

「深明大義。」袁煥田喃喃自語後,喟然又是一聲長歎。

「還有,煥田!關於袁伯母她的死………」候景用說到這裡,卻被一個從廚房裡傳出來的聲音所打斷。

「都好了。要拜神啦!」

候景用和袁煥田兩人抬頭看時,看見黎碧玉手捧著一盤全雞行將出來,還有雪華也捧著兩樣菜餚跟在她的後面。

拜完神,算是開了年。吃過了午飯,除了雪華,因為要留在家中照顧兩名小孩而沒有同行外,其他人都決定一齊前往。

袁父的埋骨之所是在廣肇義祠内。由於這個時候,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陽掃墓時節,所以義祠內是顯得一片冷冷清清。

眾人在候景用的引領下,找著了袁父的墳墓。墳墓的造設很簡陋,墓身中間是一堆黃泥堆砌而成的小土坵,土坵的四周則用士敏土圍砌成了一道矮牆,以防泥土因下雨而遭雨水沖塌流失。墓碑上是寫著“袁公ㄨㄨ之墓,左上方是袁父的出生與壽享年月日,右下方則刻有立碑人兒媳袁煥田和黎碧玉兩人的名字。

墳墓看來雖然簡陋,但是在那個艱難年代,卻也花費了不少錢。而這些花費付出,自然不消說,都是候景用的幫忙。

「煥田兄!袁世伯的這座墓,當時是因迫於情勢匆匆而造,同時一切都是我擅自為你作了主,希望你不要見怪。日後,待你生活穩定下來,入息如果有稍為寬裕然後再將它好好修繕一下。」候景用矯正了一下他的墨鏡,望著袁煥田說。

「景用兄!碧玉有告訴我,在我沒有在家的那段艱苦的日子裡,都是全憑你大力支撐,我對你千萬個感激都還來不及呢!」袁煥田很誠懇的說出他心裡由衷感激的話。

黎碧玉把祭品擺放在墓前停當後,就燃點過香燭,跟著就敦促眾人輪流上前叩拜上香。當焚過了金銀衣紙冥鏹,酹過了三杯酒後,就又在候景用親自駕駛,向義祠內再深入,尋著了放置袁母的骨灰龕,在負責看守義祠的管理人的幫忙安排下,眾人都輪流拜祭了袁母一番。

袁煥田上完香後,呆站在那裡。他噙著一把眼淚,望著嵌在牌位上袁母的遺照,心頭有著一股不知是如何的滋味感受。本來,他也很想說幾句話,無奈好幾回話到喉嚨,便又給嚥了回去。

「煥田!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走吧。」候景用拍拍袁煥田的肩膀說。

「媽!我要回去了,日後有時間再來看妳。」袁煥田說完,在龕前鞠了了三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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