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清明節那天,是個陰天日子。是日稍有微風偶帶陣雨,但到墓地掃墓拜祭的人,並不因風雨受阻而絡繹不絕於途。

這日的黎碧玉特別借了一個藉由,請了一天假在家。當她醒來時,發覺不見了袁煥田,於是跑去問雪華,而雪華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黎碧玉走到大門口,試打開門扇一看。望見濕漉漉的街道,不禁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奇怪!這麼個陰天,還刮風下雨,這樣的天氣,趕狗也懶得出門,一大清早,到底他到了那裡去。」

「玉!等一等,慢點關門。」

當黎碧玉想把門關上的時候,一個聲音把她喊住。

黎碧玉抬頭循聲望去,看到袁煥田每邊手都各自捧住一個密封的小瓷罈,全身衣衫濕透,一副相當狼狽的樣子正三步併著兩腳向家門口走來。

「看你,一大清早跑到那裡去,連頭髮衣衫都濕透了。」黎碧玉用手輕輕掃拂掉袁煥田頭髮上的雨珠。

「累死我了。玉!快!快幫我拿一個。」袁煥田說著,把一邊手的磁罈往黎碧玉的手就是一遞。

黎碧玉趕忙雙手捧著,發覺這個罈子還蠻重的,不禁好奇的問:「田!這裡面裝的是甚麼東西?怎麼這麼重?」

「不要多問,進去再說。小心!不要把罈子砸破。」袁煥田神情有點緊張兮兮的說。

入到屋內,袁煥田把手上的小磁罈先放下,接著,又從黎碧玉手上要回那個磁罈一倂放好。然後才拍拍兩手說:「好了,總算完了一樁心事。」

「完了甚麼心事?」黎碧玉感到有點奇怪。

「那兩個小磁罈裝的是爸媽的骨灰,把它們要了回來,方便我們可以隨時拜祭走動。」袁煥田說時用手略為理齊一下散亂的頭髮。

「走動!甚麼方便走動?我可真聽不明白。」黎碧玉聽得越發莫名其妙。

「把它們帶回來,改天我們到那裡去,它們都可以和我們在一起。」袁煥田最終把目的說了出來。

「姑丈!原來你一大清早出門就是為了辦這個事情,碧玉姊一起來說不見你,還真把我嚇一跳呢。」雪華從廚房跑出來說。

「本來我是想找她跟我一道去。可是看她睡得這麼憩,我就不忍心把她弄醒,而當時妳也還沒有起來,所以我才一聲不吭就出門去了。」袁煥田說。

黎碧玉和雪華看到袁煥田帶回來袁父袁母的這兩罈骨灰,她們便聯想起了北方自己父母被荒棄了的坟墓。在這清明時節,身為兒女的自己卻不能到他們的墳地前拜祭一番,因而便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

這種鬱鬱寡歡的表情落在袁煥田的眼裡,他多少也猜到她們的心意,但是,它又不好把它一語點破,免得撩起她們的傷心處。

「根據天氣預報,今天一個整天都沒有太陽,還會有很多陣雨,到墓園掃墓很不方便,反正爸媽的骨灰已經接了回來,我們就在家裡上炷香,焚燒幾張冥鏹給他們,盡我們做兒女的一點心意就好了。」袁煥田對黎碧玉和雪華說。

「光是燒冥鏹焚香,不用宰雞殺鴨嗎?來!快點來幫忙。雞隻已經買回來養在廚房裡一個星期多,現在只等待磨刀霍霍向牠而已。」黎碧玉說。

「對!今天中午妳的用大哥還要到我們家來吃飯,沒有雞鴨招待他怎麼行。」袁煥田說。

「見你的鬼,甚麼我的用大哥,他是大眾的用大哥。」黎碧玉嘴一嘟,裝成一副發嗔的樣子。

「好!好!就是大眾的用大哥今天中午要來吃飯。好了吧?」袁煥田上前將她一抱說。

「玉姊!我這就燒水去。」

雪華看見他們夫妻倆在打情罵俏,於是就借個藉口先返回廚房去。

「來!煥田!我們也到廚房去幫忙吧。」黎碧玉邊說邊拉著袁煥田的手,也尾隨雪華後面往廚房裡走。

三人立時分工合作,待得拜祭完祖先後,不覺已是中午十二時三十分。

阿雄和候景用回來了。

黎碧玉和雪華趕忙把午飯開了出來。

飯間,候景用便對袁煥田說:「煥田!幾天前我對你所提出的意見,你考慮得怎樣了?」

「景用!我有好好想過,想來想去,我想也只好這樣子了。」袁煥田說時,望了黎碧玉一眼。

「用大哥!煥田!你們在說些甚麼?我一點也聽不明白。」黎碧玉說。

候景用於是便把省和市委,對全市所有偽軍下達的下鄉勞動命令重複敘述一趟。

「大校!那以你的意見,你叫姑丈怎樣做才好?」雪華問。

「所以嘛!我就向煥田提個主意,叫他先自動登記申請回鄉勞動,他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他這個忙。不然,等地方政權來個鐵腕強制執行命令的時候,他就失去這種優先選擇的機會,而非要到新經濟區不可。」候景用把利弊向雪華說了出來。

「用大哥!我還是不明白。回鄉生產勞動和到新經濟區生產勞動,還不是同樣要勞動,我想不通,兩者之間有何不同之處。」黎碧玉說。

「回鄉生產,田地是私有,而新經濟區是黨和政府的。前者的勞動,可以較有彈性自由發揮空間;至於後者,活動完全都受到管制。」候景用簡明扼要在解釋。

「大校!可我們沒有熟人,沒有田也沒有地呀!」雪華說。

「所以我才說,我會幫你們這個忙。」候景用望了雪華一下,才轉向對袁煥田說:「煥田!你還記得華岳峰吧?」

袁煥田想了一會,點頭說:「華岳峰!我對他還有點印象。」

「記得就好。他目前是芹苴市的公安總署長,在蓋容他有一位親戚,擁有十來畝田地。到時候,我做一份介紹推薦書,由市委簽署批准你自願登記申請回鄉勞動。然後,再叫華岳峰從中幫忙,將你們安排到他的親戚那裡去。你們可以暫時留在那裡躲避一陣風頭,慢慢伺機再回來。若是萬一,………」候景用說到這裡望著眾人,把話打住。

「用大哥!萬一甚麼?」黎碧玉問。

「萬一這個城市,在政策上有甚麼突變而真的呆不住,到那時候有煥田在上面替你們開好了一條路,你們就不會那麼徬徨失措,安穩地有一個棲身之所而不用愁要到新經濟區去了。」候景用說。

「蓋容在那裡?這個地方我很感陌生。」黎碧玉問。

「蓋容是個郡縣,位於後江之左側,相隔芹苴市大約有十餘來公里,人煙較為稀疏。不過,環境非常清幽,在那裡的民風很是單純,不難相處,只要能夠做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份守己知足,那倒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候景用說。

「這個下鄉命令甚麼時候開始實施?」阿雄問。

「五月一日開始嚴格執行。」候景用說。

「好吧。景用!我聽你的,你就幫我安排一下,我去。」袁煥田對候景用說。

「田!你…………」黎碧玉望著袁煥田,欲言又止。

袁煥田向黎碧玉搖搖手說:「玉!不妨事的,你放心好了。我此去是為了你們,舖設一條平坦好走的光明大路。」

候景用環顧了眾人一眼,然後長歎一聲說:「你們不要誤會,我硬要把你們往這條路上推著走。華人有句話說:樹倒猢猻散。目前,我這個職位也不曉得能坐到甚麼時候。說歹得好,萬一我那一天給丟了官,權與勢都沒有了,那你們可就慘了。所以,我才心急好意勸你們,未雨就要先來個綢繆,免得到時候亂了手腳。」

「景用!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絕對不會怪你的。」袁煥田說。

「煥田!難得你明白我最好。」候景用微微點頭。

「景用!那依你看,我應該甚麼時候去登記申請?甚麼時候動身?」袁煥田問。

「甚麼時候都可以。不過,當然是越快越好,華岳峰那邊,我隨時都有跟他聯繫,只要一通電話就行。」候景用說。

「那就下星期吧!我要安排自己的事情一下。」袁煥田說著,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煥田!老朋友一場,老實說,我已經替你們訂下了一個長遠計策,可不曉得你和阿雄願不願意聽。」候景用說時望向阿雄。

「大校!請說出來聽聽。」阿雄說。

「我的計策就是,除了煥田之外,雪華和兩個小的,也跟著一道上去。至於阿雄和碧玉因為有工作,暫時就仍然留在這裡靜觀其變。可是,到底是恩愛夫妻一場,我不曉得你們,大家是否捨得離開對方一陣子。」候景用用一種詢問的目光望向各人。

黎碧玉聞言,先是望了袁煥田一眼,然後再轉向候景用說:「用大哥!你一直以來對我們都這麼好,為我們出了這麼多的力,我們絕對相信你的眼光和聽你的話。」

袁煥田望著黎碧玉和候景用。他在保持沉默,但他的腦筋沒有閒著,他不停在想!想!想!

「姊夫!雪華!你們打算怎樣?要不要上去?」阿雄問。

「阿雄!你敢情是剛才沒有注意聽。你姊夫不是說他要去嗎?」黎碧玉說。

「真的?」阿雄輕輕了一聲。

「好!就這樣子決定,我去。景用!麻煩你從中替我搭橋吧。至於雪華,千萬不要勉強她。」袁煥田用一種相當低沉,但是聽來卻鏗鏘有力的聲音對候景用說。

袁煥田話音剛落,雪華也跟著說:「姑丈!不用懷疑了,我母子三人也跟著你一道去。」

候景用用手不住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望著各人。

一頓家常午飯,在各人滿腹心事言談多於舉筷,悶悶不樂的氣氛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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