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龍老大!你差一點連命都給丟了,我真不明白,你為甚麼就這樣輕易的放過八叔他們這一夥人。」卑同志坐在梳發上喝著茶,望著不停來回踱著方步的龍哥問。

   「唉!你有所不知,我確實很為難的呀。」龍哥歎著氣說:「本來我是想來個先禮後兵,而結果都給你和阿勝攪亂了我的計劃,還有甚麼話好說。」

   「老大!你為甚麼不仔細想一想,再試把位置相互調換一下看看,我也是不得已的呀。要不是那小子跳出來要脅你,我、阿勝和其他兄弟就不會現身,而阿勝和另一位同志就不會白白把命送掉。」卑同志有點不高興反駁。

   「卑同志!我明白你和阿勝的用心良苦。可是,後來華岳峰拼著風險也插手進來幫八叔解圍,雖然說,當時我方人手和他們是旗鼓相當,但是他們的火力比我們強得多,萬一真個拼起來,我們是討不到半點便宜。還有一點,我們吃虧在地形不熟,我是在擔憂,不知他們外面是否還有埋伏,所以就乾脆來個順水推舟,賣他一個人情,好便我們大家能夠安全抽身而退。」龍哥停下步來直望著卑同志說。

   「老大!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卑同志邊說邊站起來,順手倒了一杯茶給龍哥。

   「你有甚麼疑問,想問就儘管問吧。」龍哥接過杯茶呷了一口,在梳發坐下來。

   「你和華岳峰是否早就認識的了?」卑同志問。

    龍哥聞言並未答話,只是望了卑同志好一會,然後點了一下頭。良久才吐出了一句話:「不瞞你說,我的命是他救回來的。」

   「哦!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卑同志重新又坐回梳發上。

    龍哥把茶杯放在梳發前面的小几上,十指相交放墊在後腦,閉目倒靠在梳發沉思了好一會,才張開眼望著天花板問:「卑同志!你還記得十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下寮大會戰嗎?」

   「當然記得。那場仗,紹偽集團軍與美帝國侵略軍共投入了近十萬軍力,和配合其優勢空軍千架次,意欲以獅子撲兔之勢,一舉消滅我們部隊。惟最後,黃春覽這個庸才總指揮無能,反被我們部隊以小勝大殺得鍛羽而歸。」卑同志侃侃而談。

   「不錯!就是那場仗,我和華岳峰才碰上。」龍哥說到這裡,又連忙補充一句說:「可我那時候和他是站在敵對形態,我們不是朋友,而是真正的敵人。」

   「老大!又是甚麼敵對,又是甚麼朋友,你的話愈說愈玄,我可聽不明白。」卑同志兩眼緊盯著龍哥直在搖頭。

   「沒問題,讓我告訴你好了。」龍哥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輕輕撫摸著下巴不停來回走動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原來是隸屬陸軍第三二五師的第六十二旅,駐守於寮國南部的車邦(Tchepone),其時巴特寮的一支友軍則屯兵於班來,正被永珍偽政權部隊圍剿,情勢非常危急。於是十萬火急馳電求救於我的部隊,待得替這道友軍解了圍半途回師時候,即遇著紹偽集團軍大軍壓境。由於對永珍偽部隊作戰連連,我軍力量也略有所損傷,在部隊尚未穩住陣腳,元氣尚未完全恢復過來,紹偽和美帝侵略軍已向我們部隊全面展開猛烈進攻,尤其敵偽的坦克車四方八面排山倒海包抄過來,我們部隊勉強應戰,只可惜敵我軍力懸殊,部隊且戰且退,雙方傷亡慘重,那是一場堪稱得上敵我世紀存亡之戰。」

    龍哥說到這裡,突然把話打住,站在卑同志的面前靜靜的望著他。

   「後來呢?」卑同志對戰況正聽得入神,見沒有了下文,就又緊迫追問。

   「敵偽、美帝國及其走狗僱傭兵,以十萬軍力對我三萬部隊作掃蕩清除戰。在其空軍絕對優勢掩護下,戰局結果如何,就算我不言你也可以想像得到的了。下寮會戰那場仗,初時我們輸得很慘。」龍哥說到這裡又暫且打住,獨自走到冰箱換了一杯冷飲料,然後又回來在梳發坐下來說:「尤其我所部的裝甲師,在敵偽的空軍瘋狂轟炸下,幾乎全軍覆沒。當我和兩位同志退到一個小山丘時,敵偽十輛坦克和步兵,已在我們四周圍攏過來,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我們只有放下武器投降。」

   「聽說敵偽的手段非常殘酷,就是投降俘虜也即時就地槍斃。還有,諸如一九六九年的美萊鄉事件,美帝國軍隊某部在巴克(F.Barker)中校的指揮行軍下血洗全村,男女老幼四百餘人,全遭冷血殺戮。而當時他們俘獲了你,竟然沒有把你槍斃,實在太難以令人相信他們的仁慈。」卑同志說。

    驀然,只聽得『轟隆』一聲雷響,傾間便是『嘩啦、嘩啦』大雨傾盆而下。

   「呵!下雨了。」龍哥說完,即時趕快走去把敞開的窗戶關好。之後,再轉頭回來坐下說:「記得我是被俘虜後的第二天晚上,正當我好夢半憩,突被一陣亂腳踢醒。我睜開眼一看,在我的周圍站了大約一個小隊的偽軍,個個都兇臉惡煞似的望著我。其中一個大概是帶隊的小隊長,對我大聲喝罵,我心裡在想,可這回真是要完蛋了。不曉得他們將會用甚麼手段來對付我。」

   「龍哥!還有甚麼辦法手段,一就是把你抓去肆意凌辱,然後就立地槍斃,二就是把你轉到別的地方去囚禁。」卑同志喝了一口茶,兩手捧著杯子不停揉弄著。

   「你錯了!結果是他們把我放了。」龍哥望著卑同志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答道。

   「甚麼!放了!誰有這麼個好心?誰有這麼一個權力?」卑同志有點不相信。

    龍哥微微一笑說:「當然是他們的老大囉。」

   「哦!龍哥!這個我可明白了,莫非你所說的那位老大就是華岳峰。」卑同志把杯子放在小几上。

   「不錯,就是他。我還記得那個晚上,也是像今晚一樣下著大雨。那幾名偽軍把我押到一間審問室內,華岳峰命令他所有的手下撤離後,就很客氣的請我坐下。」龍哥說到這裡,似在努力回憶當年所發生的事。

    往事就如一幕幕影戲重映現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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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龍哥!讓你老受驚了。」華岳峰親自為龍哥解開了手銬腳鐐。

    龍哥給華岳峰這種不尋常舉止,弄得有點糊塗。他心在想,不知眼前這個敵偽將會對他搞些甚麼花樣。於是,他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望著華岳峰。

    華岳峰笑笑回望他一眼說:「龍振威同志!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同志!同志!誰是你的同志?你這個美帝國主義走狗,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假惺惺的。我們的部隊同志已經有不少人喪生在你的槍下,現在你就乾脆也一槍把我了結吧。」龍哥說。

   「龍振威!你想當個英雄,做個烈士。以我看沒這麼容易。」華岳峰坐在審問官的坐位上端視著龍哥。

   「走狗!我就知道你沒有安這麼好的心的了。你想要怎麼樣折磨我,就儘管施展出來吧,我是不會怕你的。」龍哥兩眼直望著華岳峰憤然的說。

   「同志!且息怒。據我所知,你上有高堂,下有妻室,難道你就不想回家看望他們嗎?」華岳峰說著離坐,燃了一根香菸遞送到龍哥的面前。

    龍哥抬頭斜睨了華岳峰一眼,毫不客氣,也不言謝的接過,就一口一口的抽將起來。他心裡在想:好!你這個敵偽,我就要看你在搞甚麼名堂來。

    審問室內的氣氛很是沉悶,兩人都在保持沉默。

    華岳峰坐回偵訊官的坐位上,光望著龍哥而不再發一言。

    龍哥抽完了最後的一口香菸,把煙蒂投在地上,用腳狠力踩了兩踩,然後又再抬起頭來正視著華岳峰,好一會才說:「這位仁兄!論政見主義,你我都是敵對立場,難得你對我這麼好。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一口煙。煙!我已經抽過了,你想問我甚麼,就儘管問吧。」

   「好!果然是爽人快語,不愧是昂藏七尺大丈夫。」華岳峰又重新離坐,走到龍哥面前,望了他一眼說:「你所報呈的個人資料,我已經看過。以你這樣人才,若是你今天不幸把命給丟了,那豈非共產黨的一大損失。」

    龍哥抬頭望著華岳峰,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問:「那你想怎樣?」

   「好。」華岳峰不答,只是略微點頭,接著又問龍哥:「你想不想家?」

   「你問的真是廢話。家!有誰不想,不想家的人才真是個王八。」

   「那好吧!我馬上放你回去。」華岳峰邊說邊走到門口,打開一扇門,往外探頭看了一下就趕快把門關上,同時又轉身回來。

   「你可別空口說白話。」龍哥半信半疑的斜睨了華岳峰一眼,又說:「放我!你為甚麼放我?為錢?可我一窮二白,沒有分文在身。說是同道,而你和我是站在……

    華岳峰對龍哥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然後說:「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你想說,你和我是站在敵對的陣線上,對嗎?」

   「不錯!你知道就好。你要是真的把我放走,你將會後悔的。今天你不殺我,明天我就會把你殺掉。」龍哥兩眼直盯著華岳峰。

   「請放心!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會的。」華岳峰爽朗一笑。一會才收起笑容,神情肅穆地對龍哥說:「同志!也許你真的意料不到。不瞞你說,我們正是在同一條戰線上,說明白一點,我也是共產黨一員,今天你落在我手上,算你運氣好。」

   「你……你這話當真?那你……你是臥底?」龍哥滿臉驚訝,有點不敢相信。

    華岳峰神色凝重的點著頭。

   「那你真的把我放走,你怎樣對上頭來個交代?」龍哥問。

   「你不用為我擔憂,我自有辦法,不要說這麼多,趁現在沒有人注意,你趕快離開這裡吧。」

   「同志!你可否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華-------------峰。」

   「好。同志!你的大恩大德,我記住了,希望他日有緣再見,有機會我龍某人必定會報答你的。」

   「快走吧!一切謹慎小心,再見。」

   「再見。」

                    

    龍哥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望著卑同志。

    卑同志眉頭大皺,閉目沉思一會才說:「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可是………」卑同志欲言又止。

   「可是甚麼?」龍哥有點奇怪。

   「你不怕八叔他們,趁著今天晚上偷跑嗎?」卑同志終於說出了他心中想要說的話。

    龍哥歎了一聲站起來走到窗戶,想推開窗子一看。豈料,窗子才開得一半,卻被風吹得然一聲反彈了回來。外面的雨聲『嘩啦、嘩啦』猛然下個不停。龍哥趕緊把窗戶緊緊關上好之後,折身回來說:「現在他們想走,就讓他們走好了,就當作是我還給華岳峰當年對我救命之恩的一個人情。」

    卑同志聞言,望著龍哥時而點頭,時而又搖頭,惟並未再發一言就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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