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雪華一邊飛奔進入船艙,一邊嚷道:「八叔!在我們前方遠處發現有不明國籍的船隻。」

    這時的八叔正和眾人研討應該走的那條水路路線,突然聽聞雪華的叫嚷聲,即時望了她一眼。跟著說:「是真的嗎?」

   「是真的。」雪華答。

   「那我們就有救了。」八叔興高彩烈地說。

   「別高興得太早。八叔!」華岳峰搖搖頭望著八叔。

   「為甚麼?」八叔感到有點奇怪 。

   「因為目前我們還不曉得它是甚麼船。漁船、商船、還是戰艦。」華岳峰環視眾人,又繼續說:「是漁船或者是商船,我們還有希望,要是戰艦的話,就要看是那一個國家。要是資本主義的話,他們一定會把我們救起來,若是社會主義共產國家,那就倒楣了。他們不單不救我們,而且還會把我們送回越南去,到那時候,我們豈不是全功盡廢。」

    八叔給聽傻了,眉頭不禁大皺望向其他各人。

   「岳峰兄說得很對,我們還是不要抱以太大希望。」袁煥田說。

   「雪華姑娘!妳趕快拿一面白旗回到前面備用去。」八嬸吩咐說。

   「白旗!」雪華用手搔了自己的頭髮幾下,想了一會說:「我們沒有甚麼白旗呀!」

   「想要白旗,最簡單不過了。」林若望笑笑說。立時從他自己的包袱裡,挑了一件白色汗背衫,找來一把利剪,把它剪成一塊塊整齊的四方型的布塊,綁在一根既長又粗的竹槓上,把它交給了雪華。

   「各位!我看這樣好了。我和八叔陪同雪華姑娘到外面去看看情形,而你們手上的武器要準備好,要是萬一真的是賊船,那我們就可以馬上作出適當的反應。」袁煥田說。

   「煥田兄說得很有道理。」華岳峰說。

   「好!請放心,我們隨時聽從岳峰和煥田兩位老大的調度。」華岳峰的眾下屬和阿豹都點頭同意。

    待至八叔、袁煥田和雪華出到船頭,見到前方果然有一艘看起來相當龐大的船,正以全速直奔過來。

    袁煥田看到船的航進速度,不禁皺了一下眉頭說:「看樣子,他們是已經看到了目標的我們,所以才拼全力航行向我們航駛過來。」

   「我想大概是吧。」黎碧玉說。

    漸漸地,一艘碩大無比的船隻已經駛近,大家都看得明白和清楚了。船上看不見國籍旗幟,只看到有打漁用的漁網一應器材。

   「噢!真是謝天謝地,果然是漁船。」雪華興奮的舉起白旗搖了搖說。

   「先別高興,看情形如何再說。」八叔對雪華說。

    漁船已經把航進速度減低下來,漸漸與八叔的船隻拉近了距離。

    袁煥田抬頭望向漁船,只見船舷站滿了一個個赤膊的魁梧漢子。臉上漆油得亂七八糟,活像上演京劇的臉譜一樣。

    漁船並不急於向八叔的船隻靠攏,它慢慢的兜了好兩個圈子。

   「散約李打(註一)!滿曹玻璃打(註二)。」

   「唏!駕士呀奴(註三)!依士爹罷拿歐羅、地呢奴(註四)?」

   「散約李打!地呀毛(註五)。」

    漁船上面傳來紛雜的嘰嘰哌哌的話音,可一句都聽不懂,八叔和袁煥田對望了一眼。

   「不曉得他們在說些甚麼話。」黎碧玉說。

   「聽音調,是有點像法文,可又不是法國話。」八叔說完,對船上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們當務之急是先要弄清楚,到底我們現在是身在何處。」雪華說。

   「要是我估計沒有錯誤的話,我們極有可能已經來到了南沙群島附近海域。」八叔說。

   「八叔!要是真的讓你說中的話,那就麻煩多多了。」袁煥田說時,神情顯得很焦急的樣子。

   「此話怎講。」八叔和黎碧玉異口同聲問。

   「因為南沙群島是一個很複雜的地方,國際的糾紛很多。」袁煥田說到這裡,就望向漁船改用英語大聲嚷道:「Can you speak English(你們會說英語嗎)?」

   「奴!散約(註六)!奴亞咩利耕(註七),依士代罷拿益士崩約(註八)。」

    說話是一個著了件白色汗背衫,黑色長褲,頭上綁著一條五彩繽紛布帶的人。

   No Englishwe can not talkSir(不懂英語,我們沒辦法溝通。先生!)

  袁煥田話音剛落,就聽得『砰、砰』兩響槍聲。原來是綁著五彩繽紛頭巾的那名漢子掏出腰槍向天射了兩槍。

   「煥田!怎麼辦?那小子在鳴槍向我們示威了。」八叔望著袁煥田有點緊張問。

    這時的漁船又慢慢望八叔的船再靠攏過來。

   「不能讓他們再靠近我們。八叔!你稍等。」袁煥田對八叔說完,便催促雪華和黎碧玉趕快返回船艙。然後,自己也馬上尾隨返回船艙內。不一會的他又回到船頭來,而且手上也多了一支M-79型榴彈砲。

   『砰、砰』,又是兩響槍聲。而這回的兩響槍是朝著八叔的船射擊,幸好子彈給射歪了,因此八叔和華岳峰才得以無恙。

    袁煥田這時舉起榴彈砲望漁船船身開了一砲。只聽得『隆』然一聲爆炸,漁船船身被炸穿了一個小洞,跟著又再『隆』然一聲砲響。

   「砰、砰、砰、砰、」

    一連串的子彈從八叔的船隻朝著漁船射擊過去。頓時漁船上傳來一陣驚呼,似是人人已亂成一團。再緊接著,在一片「情嘉路」、「步打媽爹」(註九)怒罵聲中,漁船迅速掉頭而去。

    望著遠去的漁船,八叔才抹去額頭冷汗,鬆了口氣說:「多虧你,煥田!」

    這時在船艙內的華岳峰也走到船頭來。他用手輕拍了袁煥田的肩膀一下說:「真虧你這兩砲,把他們轟跑了。」

   「這個可不能算是我的功勞,應該是裡面的弟兄們的同心協力才把他們嚇退。」袁煥田謙虛推讓說。

   「可不曉得他們船上有沒有人受傷。」八叔說。

   「如此處境,就算是有人死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今天要不是我們有槍自衛的話,後果我真不敢想像。」華岳峰說。

   「說得也是道理。」八叔點頭,一會又問:「你們知道今天幾號了?」

   「我們昨天二十九日晚上才離開芹苴,今天應該是三十號。」袁煥田答。

   「唉!好長的一天哪!」八叔長歎了一聲,繼續又說:「我們進去看看他們好商量商量。」

    回到船艙內,華岳峰對著無所事事,閒極無聊的大家拍了拍手說:「大家請聽著,我有話要說。」

    聽得華岳峰有話要說,眾人都一齊把目光向他投了過來。

   「我有一個提議。」華岳峰說。

   「老大請說。」華岳峰的一名下屬說。

   「我們部隊向來做事都是講求有紀律的,對不對?」華岳峰望向他的幾名下屬。

   「對。」眾下屬同聲回答。

    華岳峰點點頭,然後說:「為了公平,為了省氣力,除了八叔和女人外,我提議包括我在內每個男的,從現在起,每人都要輪流替換掌舵,你們有沒有甚麼意見?」

   「大家現在是同舟共濟。岳峰兄!你這個主意很好,我首先讚成。」袁煥田說完,就把目光望向林若望問:「若望兄!你呢?」

   「我也讚成。」林若望點了點頭。

   「你們有沒有甚麼意見?」華岳峰望向他的幾名下屬。

   「我們當然是沒有異議。」幾名下屬異口同聲答。

   「那好!誰願意第一個先來。」華岳峰問。

   「讓我來當個先鋒吧!」林若望自告奮勇開口。

   「很好。」華岳峰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點頭表示同意。

    船隻繼續朝著東南方航進,大海茫茫,從日出到日落,只看到水連天,天連水一片。

    漸漸,夜幕已低垂。八叔等人用過了八嬸和黎碧玉簡單預製的飯團,華岳峰獨自走出船艙坐在船頭,望著海面前頭由月光照射下來的水影一會,不禁又抬頭望了夜空一下,只見一輪姣潔圓亮的明月高高掛在夜空上。

    華岳峰望著月亮正想得出神,忽然感受到身後傳來了幾下腳步聲。

   「岳峰兄!風很大,你衣著這麼單薄,當心著涼。」

    華岳峰回頭一看,原來是袁煥田。於是開口說:「怎麼了!在裡面你不好好陪你太太,跑出來幹甚麼?」

   「跟你一樣,想到外面來看看月亮。」袁煥田把套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套脫下,望華岳峰一拋。

   「謝了!煥田兄!你把他給了我,而你自己呢?」華岳峰把外套看了一下。

   「我對自己的體格很有信心,我不冷。」袁煥田說。

   「你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我。我有自信,我的體康比你更好,這件外套,我用不著,你還是把它留著用吧。」華岳峰把外套拋回給袁煥田問:「煥田兄!今天是農曆幾時了?」

   「十六。」袁煥田答的很簡短。

   「難怪月亮這麼圓,這麼大。」華岳峰說著,又抬頭望了月亮一下。

    袁煥田在華岳峰身邊坐下來說:「岳峰兄!你是不是有心事?」

    華岳峰搖搖頭說:「心事倒是沒有,我只是在想………

   「想甚麼?」袁煥田問。

   「想白天的事情。我不曉得我們此去海上,還有多少同樣的事情會發生。」華岳峰歎了口氣。又說:「我不曉得我今回所做的一切,是對還是錯。」

   「你是指叛黨出逃的事。」袁煥田側過頭來望華岳峰。

   「對!就是這樁事情。」華岳峰低著頭,十指交叉相握。

   「你是否有所後悔?」袁煥田問。

   「後悔!我做事情從來都不後悔。我只是有點內疚,為了我,害了其他的人。」華岳峰望著袁煥田說。

   「不要太過良心自責,其實每個人跟隨著你出逃,都是他們出於自願。至於未來,我相信我們的前途是一片光明。」袁煥田說。

   「你憑甚麼依據?」華岳峰搖著頭。

   「就憑我的直覺。」袁煥田說。

   「好!我相信你的話,也但願如此。」華岳峰說完,跟著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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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晨早,第一個醒來的人是八嬸。她準備好了早餐後,便走到船頭想看日出,惟因時間差誤,日出已經看不到。正當她想折返船艙內時,不意見到海平線上有兩個黑點,即時飛身走入船艙內喚醒各人。

   「這回不會又是賊船吧。」八叔起來還打了一個呵欠。

   「鎮靜些!不用怕,隨機應變。」華岳峰安慰八叔一番。

    八嬸又走到觀音娘娘神像前上了炷香,求神保佑平安,逢凶化吉。

    這時負責掌舵的人是華岳峰的一名下屬。

    林若望和華岳峰一同站在船頭,林若望手拿著一面白旗不停在揮動著。而袁煥田一聽到有船,馬上就跑到船頭想看個究竟。

    前面的兩個黑點愈來愈大,速度比起昨日碰到的漁船更快。又漸漸近了,果然是兩艘船,從船的體型看來,它不是一般普通的船隻。

    袁煥田眼力相當銳利,他一看就辨別得出說:「要是我沒有看錯,那應該是一艘武裝的巡邏艇。」

   「為了以策萬全,我還是先行入內,叫船艙的弟兄們準備好傢伙。」八叔說。

   「慢著!八叔小心!那是海防巡邏攻擊快艇,不是講耍的。」華岳峰阻止八叔。

    兩艘巡邏快艇一霎間就一左一右接近八叔的漁船,但卻也保持一段相當距離。

    這回袁煥田和華岳峰看得清楚了,從快艇身上所髹塗的識別徽號和懸掛的旗幟一看,才知道原來是台灣中華民國的海軍。

   「糟糕!我們已經誤闖入別國的領海了。」袁煥田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說。

   「是那個國家?」八叔大吃一驚問。

   「從所懸掛的那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看,應該是台灣。」袁煥田答。

   「煥田兄!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華岳峰也有點緊張問。

    袁煥田從林若望的手上取過那面白旗,接力地不停向對方揮舞。兩艘攻擊快艇在八叔的漁船周圍先兜了幾圈,然後才慢慢再把距離拉近。艇上的官兵通過揚聲器用普通話向八叔等人喊話:「漁船上面的人聽著!漁船上面的人聽著!這裡是太平島。你們已經非法闖入中華民國的領海,請停止繼續前進立即離開,否則,後果自負。」

    華岳峰、八叔和林若望沒有回答。

    攻擊快艇官兵將喊話又再重複一遍。

   We are Vietnamese refugeeCan you speak English(我們是越南難民,你們能夠說英語嗎)?」華岳峰終於用英語高聲回答。

   「我們是從越南逃難出來的難民,誤闖了你們的領海,現在的我們很需要你們的幫助。」袁煥田不得已只好用普通話回了對方。

    對方沒有再回應,只是比手示意,要八叔漁船跟他們走。同時艇上官兵的槍枝紛紛指向了漁船。

    袁煥田見溝通不成,眉頭一皺對八叔說:「我們給扣押了,暫時跟他們走吧。」

    就在這個時刻,另一艘攻擊快艇又出現。如此一來,八叔的船隻就一前一後的被三艘戰艇挾持回島上。

    八叔等人在槍枝嚴陣以待下,棄船舉手登岸。一名連長帶著四名官兵隨即下船搜查。

   「連長!這艘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一般的漁船。」一名官兵說。

   「唔!不錯!打漁人家、難民怎會有這麼多的精良武器。」連長拿起一枝M-79型的榴彈砲端詳了一會說。

   「依我看,可能是越南方面派來試探我們軍情的間諜船。」另一名官兵對連長說。

   「來!不管怎樣,先把這些武器搬上岸再說。」連長對幾名隨從官兵說。

   「是的。連長!」幾名官兵齊聲答應完畢,即時動手搬運。

   「噢!慢著。」連長突然又出言阻止說:「先通知諜報情治組派人前來察看,再行決定。」

    在連長以無線電話連繫之後不一會,諜報情治組組長親自領了兩名下屬,帶著攝影機前來,看了船上的一切情況,便拍了幾張相片作為佐證之用。

   「好了!你們現在可以開始工作了。」諜報情治組長說完就掉頭走。才走了幾步,忽然,像是想起甚麼事情似的,於是就又折身回來對連長吩咐說:「別忘記要他們把個人的資料填寫清楚,然後交給我。要快!」

    連長在諜報情治組長離開後,馬上就指揮幾名官兵把武器搬運上岸,然後再向最高指揮請示,對八叔一干人等應作如何處置。最後,最高指揮頒下命令,將全船的人暫時收押,安置在一間四周有鐵絲網層層圍住的禁閉式兩層別立木屋內。

    同時,連長即時派給每人一張白紙,囑咐每人繕寫一份自白書。就這樣一個折騰,不知不覺又是黑夜來臨。是夜,八叔等人在嘯嘯海風吹襲,在被褥供需不足之下渡過一個晚上。

    翌晨,八叔等人被一連串號角聲嘈醒。大約到了中午時分,一名一等兵前來收取自白書,同時引領八叔等人到一間審問室來。

    審問室內一名上尉級長官早在那裡等候多時。當他見到甫一步入門檻的八叔和華岳峰等,循例禮貌地請眾人席地坐下。然後,取過一等兵遞交給他屬於八叔等人的自白書,一面審閱,一面細心觀察各人臉上的表情變化。

   Someone can speak English or Chinese(有人會說英語或國語嗎)?」上尉長官問。

   「這位長官,我會一點普通話。」袁煥田舉手回答。

   「哦!」上尉長官望了袁煥田一下,又翻出自白書看了一會,才又問道:「要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袁煥田?」

   「回長官!我正是袁煥田。」袁煥田答。

   「真難得,你會說和寫好幾種語文?」上尉長官又問。

   「不錯。長官!」袁煥田再答。

   「根據你的自白書所寫,你是前南越南陸軍的一名高級士官,然則你是反共義士囉。」

   「長官!愧不敢當,我並非甚麼反共義士。我只是一名給越共囚禁,改造了四年的前南越政府軍的一名普通士官而已。」袁煥田更正上尉長官的話。

   「船上這批武器和你們這一批人在自白書上所報的不合。試問一個普通的平民,那來這麼多的武器,搞不好你們一夥都是間諜份子。」上尉長官連珠砲地發話。

   「這位長官,我想你是弄錯了,我們這裡一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公民。」袁煥田說時臉露慍色。

   「既然是一等一公民,為甚麼要走呢?還有船上的那些武器,你們又將作如何解釋?」上尉長官窮追猛打問。

   「我們是愛好自由,因政見不同不容於越南共產黨,才不得已離開越南。至於武器,那是因為在出逃途中,遇到共黨部隊,和他們發生了一點小衝突,結果把那些共產黨殺掉,那些武器就是從他們的手上搶回來,作為出海防衛之用。」

    上尉長官聽得連連在點頭。接著下來,就是輪到八叔八嬸一家、華岳峰和林若望等接受問訊,袁煥田都一一為他們翻譯,好使得雙方容易達到溝通效果。

    最後,上尉長官又重新檢閱關於袁煥田的那份自白書。好一會,才口角含笑問:「袁先生!你說你是華僑,可有證明?」

   「長官!你需要甚麼證明?」袁煥田問。

   「諸如:中華民國公民證、護照、又或是華僑登記證等等。」上尉長官望著袁煥田搖頭微笑不已。

   「都沒有。」袁煥田搖了搖頭。

   「沒有證明,那怎算是華僑呢?」上尉長官緊盯著袁煥田一會,才又說:「你必需瞭解,所謂 華僑的身份,指的就是中華民國的僑民,一旦離開國內,到第三國家定居,他們仍然保留有中華民國國籍本,護照,那就是華僑。而你袁先生幾代都在越南生活,而且已經取得當地的國籍,那你就是該國的公民,不再是中華民國國民。而你現在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位懂得一點華語的越南人而已。」

    八叔、華岳峰眾等人聽不明白上尉長官的話,面面相覷好一會。

   「請問這位長官,可不可以告訴我們現在身在何處?」袁煥田說到這裡馬上趕快補充一句說:「我的意思是想問是在那個海域?」

    上尉長官望著袁煥田一會,又望了八叔、華岳峰等微微點頭答:「這裡是南沙群島,你們現在是身處於太平島上。」

   「還好剛才是誤打誤撞進了台灣的海域地段,要是闖進了屬於越南駐守的某些南沙島嶼那就慘了。」袁煥田心底下作如是想。

    因為袁煥田知道南沙群島的情勢非常嚴峻,很多國家都聲稱對它擁有主權而派有軍隊強硬進駐,尤其是越南佔據的島嶼最多。

   「請問長官,你們甚麼時候讓我們離開這裡?」

    上尉長官想了一想回答說:「這個很難說,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後天,說不定要下個月,快與慢,就要看上頭指揮的決定。」

   「這是甚麼理由?我們只不過是難民而已,是不是台灣有收難民?而我們要在這裡等待辦理手續定居?」袁煥田問。

   「袁先生!你錯了。」上尉長官搖了搖頭,繼續又說:「本來,要是你們漁船上沒有武器,我們隨時都可以放人。而現在為了要對上頭報告,有所交代,我們必需要對這些武器進行調查。等有消息之後,你們才可以離開這裡。」

   「炸迷(註十)!藍但藍彿(註十一),藍戈藍野(註十二)。」華岳峰的一名下屬望著上尉長官用越南話在自言自語。

上尉長官雖然聽不懂華岳峰的下屬在說些甚麼,可是他從他投向自己的眼光和臉上的表情看得出,華岳峰的那名下屬對他好像有些不滿的樣子。於是他就問袁煥田:「那位朋友在說甚麼,是不是有甚麼疑問?」

    袁煥田轉過頭望了華岳峰的那名下屬一眼,暗裡對他打了一個眼色。然後再回頭對上尉長官說:「哦!沒有甚麼,剛才我這位朋友他是說,他有點累,台灣不曉得有沒有接收難民。」

   「甚麼!接收難民,我們台灣從來不接收難民的。除非………」上尉長官眉頭一皺說。

   「除非甚麼?」袁煥田問。

   「除非你是忠貞愛國僑領,或者是政府派駐海外的工作人員。」上尉長官說。

   「那…………」袁煥田望著中尉長官。

   「所以說,想定居,你們根本就沒有條件。」上尉長官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不過,請你們放心,當你們要離開這裡時候,在水、食糧和燃料方面,我們將會盡人道對你們給以幫助。至於你們非法攜械入境所擁有的武器,按照慣例,我們必須將之全部沒收。」

   「長官!除了沒收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折衷辦法,把武器歸還我們以防海盜之用。」袁煥田努力想改變上尉長官作出的決定。

    上尉長官搖搖頭說:「對不起!這是上頭的意思,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的一聲,躺在雪華懷裡的國統忽然哭了起來。一任雪華和八嬸等人如何哄他,都阻止不了他的哭聲。

    大概上尉長官也給國統的哭聲吵得不耐煩,於是他就對袁煥田說:「好了!今天我對你們循例接見,就到此為止。你們先行回去好好休息,等候出海佳音。」

    八叔和袁煥田等人回到囚禁式的木屋裡,近黃昏時分,在早先負責接見八叔一行人的上尉長官陪同下,一位中校來到了木屋裡,對八叔等就飲食起居作一個實地視察,尤其是對袁煥田特別注意,就各方面和他作了一個廣泛的交流。

    八叔、華岳峰一行人等被安置在太平島上住了一個星期。一個更深夜半,眾人睡意正濃,卻給映翠一陣陣的哭聲吵醒過來,雪華馬上起來,起先是以為女兒是因肚子餓而哭鬧。於是,趕忙叫阿娥幫忙,沖了一瓶奶粉餵她。豈料,映翠喝完了奶粉哭喊如故,而且把喝進去的奶粉全部吐出來。

    映翠的哭聲驚動了八嬸。她非常的關心走過來問:「雪華姑娘!小孩怎麼吵嚷這麼利害?」

   「我也不曉得。」雪華把映翠吐出來的奶粉拭抹乾淨,抱著她不停晃來晃去。

   「莫非她不舒服。」八嬸試把手掌放在映翠的額頭一探,迅即把手縮了回來,嚇了一跳說:「雪華姑娘!映翠病了,她的頭燙手得很,趕快送到醫院去。」

    最後,在袁煥田多方努力奔走連繫,在人道救援的原則下,映翠終於連夜被接納送進島上唯一的軍醫院診治。

It  is  too  late。」醫生用英語對雪華說。

    雪華聽不明白,兩眼呆呆地望著醫生。

   「醫生說映翠沒有希望了。」袁煥田把醫生的話翻譯過來給雪華知道。

    通過袁煥田翻譯的醫生這一句話,雪華頓時有如晴天霹靂。她機械地慢慢走近病床,目光呆滯的望著躺在病床上的映翠,喃喃地說:「孩子!妳好命苦哪。」

   「醫生!到底孩子患的是甚麼病?」袁煥田問。

   「她患的是Meningitis。」醫生望著袁煥田和雪華說。

   「醫生!請恕我才疏學淺,英語病稱我聽不懂。我會講一點點國語,你乾脆就用國語跟我講好了。」袁煥田有點不耐煩,對醫生說。

   「孩子是患了急性腦膜炎。」醫生輕輕的歎了口氣。

    袁煥田再次把醫生的話翻譯給雪華聽。

   「我不信!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惹上這個病,而且腦膜炎又怎會死得了人,分明你是不想救她。」雪華邊哭邊捉著醫生的衣袍大聲咆哮著。

    醫生望著情緒激動的雪華,苦笑了一下。然後對袁煥田說:「朋友!這是事實,我沒有騙你們。所謂醫者父母心,那有醫生不救人的,你好好去安慰安慰她吧。」

   「這是孩子命中的劫數,不要太傷心。」袁煥田一手按著雪華的肩膀,一手撫摸她的頭說。之後,就問醫生:「醫生!那到底孩子還能存活多久?」

   「頂多是一個星期。」

    醫生說完,吩咐護士一些事宜,就匆匆離開加護病房。

    當翌日雪華和袁煥田再到醫院去看望映翠時,她已被用一張被子從頭到腳覆蓋起來。

    袁煥田一看,便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於是就對雪華說:「雪華!好好保重身體,孩子已經離開我們了。」

    雪華強忍著淚水點頭連連。

    映翠的遺體,應黎碧玉、華岳峰等人的要求,實行火化,然後再把骨灰撒在海上。

   「孩子!妳儘管放心上路找妳爸爸去,他會好好照顧妳的。」雪華站在島的岸

邊,把最後一撮骨灰撒入海裡說。

    又再經過一個星期的觀察與調查,證明八叔一家和華岳峰等人並非間諜。最高指揮長,即時下令太平島守軍放人。在離開島嶼時,指揮長還指示接料室贈送一些白米、乾糧、燃料和衣物用品。

    就在一個晨曦初露的早上,八叔的漁船在海軍的攻擊快艇引領護送下啟程,緩緩駛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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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散約李打:西班牙語,意即小姐、姑娘的意思。

(註二)滿曹玻璃打:西班牙語,好漂亮。

(註三)駕士鴉奴:西班牙語,老頭子。

(註四)依士爹罷拿歐羅、地呢奴:西班牙語,你有黃金、有錢嗎?

(註五)地亞毛:西班牙語:我愛妳。

(註六)奴!散約:西班牙語,不!先生。

(註七)奴亞咩利耕:西班牙語,不講美國話。

(註八)依士代罷拿益士崩約:西班牙語,我們講的是西班牙話。

(註九)請嘉路、步打媽爹:西班牙語,真倒楣,他媽的。

(註十)炸迷:越南語,去你的爹。

(註十一)藍但藍彿:越南語,作威作福。

(註十二)藍戈藍野:越南語,刁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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